林晏发现师弟从东梁山回来之后有点反常。
最开始过分的疏离,随后刻意的亲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晚上七点，叶承上楼复习,林晏以为一切恢复正常，下一刻书房门大开,叶承支支吾吾说,想要人陪着做作业。
事情有点严重了。
上一次他提这个要求,还是小学六年级,被同学忽悠看了一部鬼片的那天晚上。
林晏陪着他做了几个钟头的作业,十一点半各自洗漱，叶承又说,晚上想要人陪着睡觉。
问题严重到超乎预期。林晏如临大敌，抱来一床被褥，在主卧睡下。就在他很认真地斟酌措辞,提议敞开心扉聊一聊的时候,叶承手脚并用爬出被窝,赤脚踏上瓷砖，人在床边打了个地铺。
十月中旬的西城气温转凉，一床被褥挡不住地板的寒气。林晏无奈问道“你这是想要我陪，还是不想见我？”
埋在棉被底下的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林晏好气又好笑,沉下脸说“叶承,上来。”
主卧响起轻微的鼾声。
林晏淡淡说道“你平时睡觉没声音,而且枕套快被扯坏了。”
鼾声为之一顿，揪紧枕头的手悄悄松开，偷偷摸摸藏进被子。
林晏悄无声息下床，垂眸看了他片刻，俯身在他耳边轻唤“叶承，醒醒……”
这是他们在小世界习惯了的亲昵动作，蜻蜓点水亲吻耳垂，再往后，就是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了。
叶承装睡装得很负责，惊醒般睁眼，懒懒散散地揉了揉眼睛，茫然又无辜地喊“师哥……”
“舍得醒了？”
叶承不留痕迹地往外躲了躲，头脸蒙进被子“困。”
他浑身僵硬蜷成一团，惴惴不安等待追问。
林晏沉默了很久，轻声叹息“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语调轻柔和缓，有些含糊不清，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
此时此刻，林晏不止一次懊恼，以前没有好好学习如何解读负面情绪。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你的心思，我不是懒得猜，是猜不透。”
“我不喜欢繁文缛节，不喜欢言外之意。最开始可能是懒，懒得学，后来就真的不会了。”
“这么多年，我唯一愿意去理解，也尝试着理解的人，只有你一个。”
“但这件事真的很难。你能不能帮我，把它变得容易一点？”
林晏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叶承真的睡过去了。他按灭充电台灯，听见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漠然说道“改变意味着更糟。”
林晏微怔。那确实是他听了十一年的声线。嗓音，调门，陈述时下压的尾音，以及其他更微小的细节，都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冷淡而陌生的声音隐没在黑暗中，他想象不出叶承说这话时脸上有何等表情。
林晏认真想了想，问道“你不喜欢改变？”
“我不想用‘喜欢’这个词。”
“嗯……”林晏思索半晌，说道，“你不想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可以这样理解。”
“但你以前不会故意躲开我。”
林晏淡淡说道，语气显露出封建老家长的威严，“叶承，上来。”
沉默并未在黑暗中蔓延太久，地板响起?的声音，别扭地摸到床边。
“那就跟以前一样吧。”
林晏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说道，“只要你还需要我一天，我便不会跟你分开。这句话是不会变的。”
·
过去不会因为遗忘而不存在，事态也不会因为刻意维持，而一成不变。
至少，师弟以前，绝对没现在这么黏人，一刻不待在他身边，就有点魂不守舍。情况十分符合网上说的，‘口嫌体正直’。确定这一点后，林晏不得不再一次承认，尝试理解另外一个人，是很难的一件事。
两人清早走出主卧，昨晚宿在壁橱里的燕又思出离愤怒“你们太过分了！明明就睡一起，干嘛不借一间房给我！我住宿费都给了！”
俩房主都不大理会赖在家里的不速之客。
下楼后，叶承诚恳请师哥住手，强烈要求由他准备早餐。
燕又思愤怒拍桌，彰显存在感“我还帮你们招待客人了呢！都没要小费！”
客人？
家里最近这么热闹吗？
叶承踱进客厅，见到蹲地上的小狗妖，诧异问道“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给你们道歉！”故梦千机高抬双手，好像被逼上绝路，屈辱投敌的反叛·军。
道啥歉？
叶承回想几秒，他们之间需要道歉的事，只有微博骂战……一星期前发生的事，现在看来过去了好久……
叶承说“我都揍过瘾了，你还来干什么？”
故梦千机做低头反省状，悲痛说道“苏总对我进行了严厉批评，使我深深了解到自己不可饶恕的罪状。区区一顿打根本无法弥补我在网上颠倒黑白的过错……”
叶承惊了“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再打两顿？”
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真诚的道歉方式呢。
故梦千机吓得一个激灵，嗷嗷叫唤“不不不，我只是想送一样礼物表达歉意，我错了对不起！”小狗妖掏出一只黑匣子，扔进林晏怀里扭头就跑。
叶承问道“这是什么？”
“妖修总会炼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林晏对黑匣子不大感兴趣。燕又思插嘴“我知道这个！”他兴致勃勃说，“巧了，前天我正好看见这玩意的资料介绍。这是终北国私藏的宝贝，‘故园旧梦，一枕千秋’，能让使用者的神魂穿越时空，进入平行宇宙，或者去往过去未来。哪怕神魂在那个时间线度过千秋万载，回归本体之后，也不过像是睡了一场好觉。”
燕又思表示羡慕，“这可是磨练心性的好东西，苏总裁怎么舍得给你？”
林晏不以为然“逗小孩子玩的东西。”
“不要给我！”燕又思眼巴巴说道。
林晏没理他，问叶承说“想要吗？”
“不想要。”叶承连连摇头。
开玩笑呢。在小世界待了几年，他就不会做压轴题了，真跑去别的地方千秋万载，怕是连楷书怎么写都忘了。
燕又思对他们二人暴殄天物的言论很愤怒，但是又打不过人家，只能巴巴地眼馋。
林晏将黑匣子随手一放。叶承进厨房准备早饭，林晏打开后门，清晨游客不多，南湖大道繁茂的古木半枯，徐徐清风吹拂枝叶，很像广播中助眠的音效，他轻阖眼帘，忽然感受到一股难以抵御的倦意。
林晏闭眼，浅眠，神色安宁平和。
道路尽头走来一队旅客，人声嘈杂。异响随风而来，扰乱了他的梦境一般。林晏眉心微蹙，挣扎着想从沉睡中醒来。
很快，周遭重归平静。风摇枝桠沙沙作响，林晏眉心舒展，唇边若有似无，添了些温暖的笑意。
叶承煮好稀粥，走出厨房，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师哥睡梦中的笑容很浅，他安静看了一会儿，也跟着笑起来。
秋风毕竟有些凉了。寒意侵入梦境，林晏抿紧嘴唇，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不像在做一场好梦。叶承拿起他身边闪光的黑匣子，试探着喊“师哥？”
林晏猛然惊醒，目光失焦，溺水挣扎一般喘息。又一阵秋风拂过，他努力凝定视线，神情还是略微恍惚，指尖碰了碰嘴唇，然后低下头，凝视自己的右腕。
叶承忍不住好奇“你梦到什么了？”
林晏抬高眼帘，定定望着他说“我看到了未来的你。”
叶承一下子紧张起来“未来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很厉害。”
林晏笑了一笑，似有万语千言，难启于唇齿之间。
初秋微凉的寒意渗透单衣，由浅入深。道旁古木繁叶萎靡，清晨日光穿透干净的枝桠，照落无数支离破碎的阴翳。
林晏轻轻摩挲右腕突起的脉络，最终只说“非常厉害。”
他们相隔不过一臂之遥，林晏忽然不由分说拉起师弟的手，十指紧扣。他力道太大，叶承指节卡的很疼，嘶气说道“师哥，你稍微轻点……”
林晏好似没有听见，手指扣得更紧。
叶承只能随他，对他梦中所见更加好奇，可是师哥不愿多说，叶承便将疑惑埋在心里。
这时，霖绯兴奋说道“尊主，我检测到一个超级适合收集信仰值的世界！”
“哪儿？”
“您所在的位置，往东南方六米！”
西城长大的孩子不分东南西北，叶承调出指南针p，东南方六米，他家客厅。
燕又思没把自己当外人，占据胡梦千机先前的位置，手戳ipad，正在看一部美剧。
霖绯说“据我估算，如果您前往那个世界，收集到足量的信仰值，我的能量将提升到百分之五十！”
叶承站燕又思身后看了一眼，感觉屏幕色调挺暗，问道“这部剧讲什么的？”
燕又思说“星际abo，国家发媳妇。有地位才给发，穷矬丑孤独一生。才出第一集，就讲了这么个设定。”
叶承？？？
这是要他穿越过去解决单身狗的怨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