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镇,灰岩商会据点,三楼书房。
窗外的天色是一种熟悉的、属于北境冬日的灰白,带着沉甸甸的铅云,压在人心里。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努力驱散着从石窗缝隙渗入的寒意,但书房内的温度似乎并未因此升高多少。钱管事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后,而是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镇子里那些依旧显得萧瑟的街巷,以及更远处,在铅云下轮廓模糊、却莫名给人一种躁动不安感的黑石山脉。
他手里没有把玩玉胆,眉头微微锁着,脸上惯常的圆滑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商人面对不可控风险时特有的、深沉的凝重。桌上摊着几份新的报告,墨迹犹新。
吴账房静立在一旁,手里捧着账簿,却没有翻开,目光同样带着忧虑。
“三天了。” 钱管事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周队那边,最后一只信鸟带回‘遭遇意外,凌爷重伤,营地暂闭’的消息后,就再无声息。我们按约定放出的确认安全的信鸟,也没有任何一只回来。”
“是,” 吴账房低声道,“算脚程,就算地下再复杂,信鸟也该有个来回。除非……通道真的出了问题,或者营地……” 他没说下去。
“凌弃重伤……” 钱管事喃喃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凌弃的价值,他比谁都清楚。这不仅是一个武力超群、能镇住场面的高手,更是一个在灰岩内部快速上升、与他钱贵利益深度捆绑的潜力股。凌弃若折在地下,对他而言,损失绝不仅仅是少了一个得力干将那么简单。更别提,叶知秋那个医术精湛的女医师也一同陷在了下面。
“还有驼铃商会那边,” 吴账房继续汇报,声音更低,“我们通过隐秘渠道打探,总会对冯有财小队失联一事反应异常。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搜救或问罪,反而派出了另一支精干小队,伪装成行商,正在秘密接近黑石山脉,方向……似乎也是南麓。带队的是胡大掌柜的一个心腹,姓严,外号‘铁算盘’,为人精明低调,但手腕很硬。”
“胡老鬼的心腹……” 钱管事眼睛眯了起来,“看来冯有财运的东西,不简单啊。胡老鬼这是丢了一笔,还想再捞一笔,或者……是想去看看,到底是谁劫了他的货?” 他想起了周队最后消息里提到的“意外状况”和凌弃的重伤。什么“意外”能重伤凌弃?普通的塌方?兽群?还是……人祸?
“守备军赵磐那边呢?” 钱管事问。
“昨日又派人来催问款项和那批军械保养的材料,语气比上次更不耐。属下按您的吩咐,用‘山中不太平,运输需谨慎’为由又搪塞了过去,答应三日内必定送到。但他似乎并不满意,私下里有怨言,说我们灰岩‘架子大’、‘说话不算数’。” 吴账房顿了顿,“另外,下面人报,赵磐这两天与镇里‘老酒壶’客栈住的那几个生面孔,有过一次秘密接触,就在客栈后院,时间不长,但避人耳目。”
“生面孔……赵磐……” 钱管事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个墙头草,怕是看灰岩刚站稳,地下又出了不明状况,开始给自己找后路了。那几个生面孔,究竟是哪边的人?帝国军方其他派系?还是……黑水商会残留的暗桩,或者其他对南山镇有兴趣的势力?
“地下传来的震动,这两天镇上也隐约能感觉到了,” 吴账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尤其是昨夜,桌上的茶杯都晃了一下。很多人都被惊醒了,私下里传言纷纷,说是山神发怒,或是有宝物出世……人心有些浮动。”
所有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钱管事脑中滚动、碰撞。周队失联,凌弃重伤,驼铃商会秘密派人,守备军蠢蠢欲动,地下异动加剧,不明身份者窥视……而这一切的中心,似乎都隐隐指向黑石山脉深处,那个周队和凌弃前往探查的、所谓“地动”的源头。
“我们可能犯了个错误,” 钱管事缓缓转过身,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属于商人的、精于计算的严肃表情,“我们把地下的‘动静’,想得太简单了。那可能不是什么矿脉异动或普通遗迹,而是个……马蜂窝。周队和凌弃,可能不小心捅到了,或者……被别人捅到的马蜂窝,波及了。”
“您的意思是……劫驼铃商队的人,和地下的‘动静’,以及袭击周队凌爷他们的,可能是同一伙?或者,是几伙人撞在了一起?” 吴账房试探着问。
“不止。” 钱管事走到桌边,手指点着那份关于驼铃秘密小队的情报,“胡老鬼这么紧张,派心腹秘密前来,说明丢的东西至关重要。这东西,很可能和地下的‘源头’有关。而赵磐接触的生面孔,在这个时候出现,也绝非偶然。这南山镇,现在就像一口快要烧开的锅,盖子下面,不知道炖着些什么牛鬼蛇神。”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我们不能被动等周队的消息了。地下情况不明,风险太大,贸然再派大队人马下去,可能只是送死,而且会彻底暴露我们的关注和虚弱。但也不能完全不管,凌弃和叶知秋,还有那些兄弟,必须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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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打算?”
“双管齐下。” 钱管事沉声道,“第一,以‘搜救失踪矿工、探查异常震源’为由,正式行文南山镇守备所和郡府,要求赵磐调派一小队官方人马,配合我们商会组织的‘勘探队’,进入黑石山脉南麓进行‘例行安全巡查’。规模不要大,二三十人即可,装备带足,以自保和探查为主。目的不是强攻地下,而是建立地上的前哨,监控山脉入口,接应可能逃出的人,同时……看看都有哪些人,会对我们这支‘官方背景’的勘探队感兴趣。”
这是明棋,也是试探。用官方名义,可以降低一些风险,也能牵制赵磐。同时,看看谁会跳出来阻挠或窥视。
“第二,” 钱管事声音压得更低,“动用我们在黑石山脉北边那两个废弃矿坑里的‘暗桩’。让他们想办法,从远离南麓、更隐蔽的侧面,寻找可能的缝隙或老矿道,尝试向地下深处渗透。不要与任何势力接触,只做眼睛和耳朵,记录一切异常痕迹、声响、以及……是否有大规模人员活动的迹象。特别是,留意是否有使用特殊武器(比如淬毒箭矢)或衣着统一(灰衣或黑衣)的队伍。他们的任务只是观察和传递信息,绝对禁止任何形式的交战或深入。”
这是暗棋,真正的眼睛。
“那凌爷和叶医师他们……” 吴账房问。
钱管事沉默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尽人事,听天命。若他们命大,或许能等到我们的接应,或者……自己找到生路。若不能……”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灰岩是商会,不是慈善堂,更不是军队。在局势未明、风险极高的情况下,不可能倾尽所有去进行一场希望渺茫的地下救援。他必须对商会,对自己的位置负责。
“另外,” 他补充道,“加强对镇内所有陌生人员的监控,特别是与赵磐、驼铃商会有关联的。设法摸清‘老酒壶’那几个人的底细。还有,通过我们的渠道,给总会发一份密报,简要说明南山镇近期异常及我们的应对,重点是……提及黑石山可能存在‘高价值古代遗迹或稀有矿脉’,但已被不明势力(疑似专业杀手组织及另一观测型组织)盯上,风险极高,请求总会评估并指示。”
将风险和可能的收益一起上报,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如果真有重大发现,功劳少不了;如果遭遇惨败,责任也不会由他一人承担。
“是,属下立刻去办。” 吴账房躬身应道,匆匆退下安排。
书房内,只剩下钱管事一人。他重新走到窗边,望着那阴沉的山脉轮廓。地下的黑暗仿佛透过了厚重的岩层,蔓延到了地上,让这本该庆祝站稳脚跟的时刻,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凌弃啊凌弃,” 他低声自语,目光深邃,“你可千万要挺住……你活着,对我们所有人,才是最有价值的。这地下的浑水,看来比想象中深得多啊……”
灰岩商会的策略已然明确:以谨慎的防御和观察为主,建立缓冲,试探各方,上报风险,等待时机。他们不会像黑水那样挥舞内部的刀,也不会像“影刃”或“眼”那样深入险地。他们是商人,善于权衡利弊,在局势明朗之前,宁可少赚,也绝不能赔上根本。只是不知,这地上的权衡与观望,对于深陷地底生死棋局的凌弃和叶知秋而言,是即将到来的曙光,还是另一重无形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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