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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向死而生

    凌弃那“我们,下去”四个字,如同冰锥坠地,在充斥着地底轰鸣与人心惶惶的帐篷里,激起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周队和老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塔尔眼中的赤红光芒剧烈跳动了一下,随即化为一种近乎凝固的、非人的凶戾。叶知秋扶着凌弃的手猛地一紧,指尖冰凉。

    下去?进入那正在发出恐怖嘶鸣、仿佛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的深渊?这与送死何异?

    然而,凌弃的目光扫过他们,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算尽了一切可能、权衡了所有利弊后,剩下的唯一生路——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生路的话。

    “等在这里,”凌弃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清晰,压过了帐外越来越响的嘈杂与地底的嘶鸣,“震动加剧,声如崩解。要么,‘影刃’已触及要害,系统将溃。要么,他们行将功成,某种我们未知的变故将临。无论何种,此地将成死地,或瞬间崩塌,或为彼等清除障碍,必无幸理。”

    他喘息了一下,继续道,每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下去,或许十死九生。但留此,十死无生。下去,尚有变数。图、药典、铁盒、及‘隼’所知路径,是我等仅有的筹码。趁下方混乱未定,或可觅得一线之机,寻隙而入,或阻其行,或……另觅出路。”

    他看向叶知秋手中紧握的铁盒和那卷羊皮图:“钥匙被夺,锁孔犹在。图虽不全,路标可循。下方异动,是危,亦是机。‘影刃’与灰衣人,此刻必也焦头烂额,无暇他顾。此为我等唯一,也是最后之机。”

    逻辑冰冷而清晰,将所有的侥幸、恐惧、犹豫,都撕得粉碎。留下,是坐着等死。下去,是主动赴死,但或许,能在绝境中撕开一道缝隙,看到一丝不一样的微光。这已不是选择,而是绝境中仅存的方向。

    周队喉结滚动,脸上最后一丝挣扎褪去,化为一种认命的、带着血性的狠厉。他重重抱拳:“凌爷,属下明白了!我这就去召集人手,准备行装!”

    老陈也深吸一口气,脸上横肉抖动:“奶奶的,横竖是个死,下去拼了!说不定还能拉几个垫背的!”

    塔尔没有言语,只是默默抓起磨得锃亮的长刀,开始将几块最硬的肉干塞进怀里,又检查了箭囊中每一支重新打磨过的箭矢。行动,就是他唯一的语言。

    叶知秋感到一阵眩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另一半,却是被凌弃那番话激起的、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与决绝。他说得对,留下,只有崩塌或屠杀。下去,至少……还能挣扎,还能看到那个“核心”究竟是什么,还能知道自己死于何物之手。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岩石般的坚定。

    “我去准备药囊,精简必须的药材和工具。刘老那边,也需要告知。”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很稳。

    凌弃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依旧昏迷、但气息已平稳许多的“隼”身上。“带上他,用担架。他是活地图,或许……还用得上。”

    命令迅速传递下去。营地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穴,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压抑而高效的忙碌。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哭嚎。能活到现在的,无论是老兵还是驼铃商队的幸存者,都早已被这地底的绝境磨掉了最后一丝天真。当唯一的生路(如果那还能算生路)摆在面前时,剩下的只有麻木的执行,或是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武器被再次检查,磨得最快的刀刃和箭镞被优先分配。仅存的口粮和清水被集中,按最低限度分装。沉重的、不必要的辎重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伤员被集中,伤势较轻的互相搀扶,重伤员如“隼”则用简易担架抬起。叶知秋和老刘医师用最快的速度,将最紧要的药材、消毒药剂、绷带,以及那本药典、临摹的羊皮图、神秘铁盒,还有从“隼”和冯有财口中得到的所有路径信息,分门别类打包,由叶知秋亲自背负。

    凌弃拒绝了叶知秋用担架抬他的建议。在叶知秋的搀扶下,他咬着牙,忍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身体因为虚弱和疼痛而微微颤抖,但脊背挺得笔直。他接过周队递过来的一根临时削制的、顶端包了铁皮的硬木长棍,勉强撑住身体。

    “凌爷……” 周队眼眶发红。

    “无妨。” 凌弃的声音带着喘息,却不容置疑,“走。”

    半刻钟,几乎是在地动山摇的恐怖背景音中挤出来的。当最后一个人影汇入帐前空地那支沉默而狼狈的队伍时,整个营地已是一片狼藉,只余下几堆即将熄灭的篝火,在震颤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众人脸上混杂着恐惧、决绝、麻木与最后一丝求生欲望的复杂神情。

    队伍约莫三十余人,其中近半带伤。还能完整战斗的,不足十人。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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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弃的目光扫过这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是用那嘶哑却清晰的声音,简单说道:“下去,或有生路。留此,必死。跟着我,走。”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在叶知秋的搀扶下,转身,朝着营地西侧,那个“隼”逃出、也是“隼”记忆中通往地底深处最近的、坍塌相对较少的废弃矿道入口,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脚步虚浮,却异常稳定。手中的木棍,每一次点地,都发出沉闷的轻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塔尔一言不发,提着刀,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影在昏暗中如同蓄势待发的凶兽。周队和老陈一左一右,护在凌弃和叶知秋身侧。其余人默然跟上,抬着担架的,搀扶着伤员的,握着武器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伤蛇,蜿蜒着,钻入了那个黑暗的、仿佛巨兽喉咙的矿道入口。身后,那被抛弃的营地,在越来越剧烈的震动和越来越刺耳的金属崩裂声中,渐渐隐没在黑暗里。那几堆篝火,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点光明也随之消失。

    地底深处传来的嘶鸣与轰鸣,在他们进入矿道后,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狂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铁锈、硫磺、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像是高温金属灼烧尘埃的焦糊气味。岩壁在持续不断地颤抖,细碎的石屑簌簌落下,打在头盔和肩甲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通道并非笔直,而是曲折向下,坡度时缓时急。脚下是湿滑的、积着泥水和锈蚀矿渣的地面,偶尔还能踩到不知什么年代遗落的、已经腐朽的坑木碎片。

    “隼”在颠簸的担架上醒了过来,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神智清醒了许多。叶知秋一边扶着凌弃,一边不断低声询问“隼”关于路径的细节,并对照着手中临摹的羊皮图碎片和老刘医师凭借记忆补充的推测草图。

    “前面……岔路……左边……有发光的苔藓……”“隼”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恐惧的回响,“右边……是死路……塌了……有铁锈的味道……”

    “倒三角……里面有圈……在左边岔路进去……大概五十步……右边的石壁上……”“隼”努力回忆着。

    塔尔在最前面,像一头真正的夜行动物,凭借兽人出色的黑暗视觉和敏锐的听觉,探索着前路。他不时停下,俯身观察地面,或侧耳倾听前方黑暗中传来的、除了地底轰鸣之外的其他细微声响。

    队伍在黑暗中艰难前行。每一次岩壁的剧烈颤抖,都引起一阵恐慌的低呼和压抑的喘息。抬着担架的人步履维艰,伤员们的呻吟被死死咬在喉咙里。叶知秋能感觉到凌弃身体的重量越来越向她倾斜,他的呼吸也越发粗重,但撑着她的手臂,依旧稳定。她只能将更多的力量传递过去,心中不断祈祷。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时间的流逝在地底变得模糊。地底的轰鸣声似乎变得更加集中,不再是漫无方向的震荡,而是隐隐从某个特定的、更深的方向传来,带着一种沉闷的、规律性的、仿佛巨型心脏搏动般的“咚……咚……”声,与那尖锐的崩裂嘶鸣交织在一起,更添不祥。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塔尔猛地抬起手臂,握拳。整个队伍瞬间静止,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地底那恐怖的“心跳”与嘶鸣,依旧顽固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

    塔尔棕黄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他侧着头,鼻子轻轻抽动,随即,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吐出两个字:

    “血味。前面。很多人。”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