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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兽人的决绝

    地底的“白昼”(如果营地统一添加火把油脂、调亮篝火算作白昼的话)在一种压抑的、充满警惕的节奏中降临。清洗的余悸未消,通道塌方的消息又如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营地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焦躁,对未来的茫然和对补给耗尽的恐惧,如同缓慢滋生的霉菌,在沉默的人群中悄然蔓延。连那些被看管的驼铃商会俘虏,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越发凝重的危机,变得更加畏缩,连呻吟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压抑。

    叶知秋带着两名周队指派的、最为精悍沉默的灰岩队员,再次走向那群被隔离的“囚徒”。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步伐也带着一股沉静的决心。她需要从这些人的伤口上寻找更多关于袭击者、关于那诡异毒物的线索,也需要再次面对那个油滑而惶恐的冯管事,试图撬开他紧咬的牙关。

    处理伤员的过程比上次更加细致。她仔细检查每一个中毒者的伤口变化,询问他们中毒后的具体感受——是麻木、刺痛、灼热还是眩晕?发作的时间间隔?有没有出现幻觉或特别的恐惧?她甚至用干净的银针,在几个伤口深处沾染物较多的地方,极其轻微地刮取了一点样本,用不同的布巾分别包好,做好标记。这些样本,或许能帮助老刘医师进一步分析毒物的成分和来源。

    那个胸口有绿色粉末残留的重伤员,情况进一步恶化了。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肿胀蔓延,高热不退,意识已陷入深度昏迷,呼吸带着不祥的痰音。叶知秋知道,除非有特效解毒剂,否则此人凶多吉少。这毒物的歹毒和难缠,可见一斑。

    在处理过程中,她看似随意地与几个神志尚清的护卫攀谈,话题从袭击者的具体装束、使用的特殊兵器(比如发射毒针的机括),慢慢引到他们商队内部,特别是关于这次“黑货”运输,除了冯管事,还有谁知道详情?上层是哪个掌柜牵的线?有没有特别交代过什么?

    这些底层护卫所知有限,但拼凑起来的信息,依旧让叶知秋心中疑窦更深。他们都提到,这次押运虽然走的是偏路,但出发前气氛就很紧张,冯管事再三强调保密,连他们这些护卫都不清楚箱子里具体是什么,只说是“贵客”指定的要紧货物。牵线的似乎是驼铃商会总会里一位姓“胡”的大掌柜,在商会里颇有势力。至于货物具体内容,他们和叶知秋一样,都是雾里看花。

    最后,她再次走向被单独看押在一顶小帐篷里的冯有财。经过一夜的恐惧和伤口疼痛的折磨,冯管事看起来更加萎靡,脸上肥肉松弛,眼袋浮肿,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狡黠和惊惧却丝毫未减。看到叶知秋进来,特别是看到她身后那两名眼神冰冷的灰岩队员,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瑟缩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

    “叶、叶医师……您来了,我、我这胳膊疼得厉害,您看是不是再给上点药……” 他试图转移话题。

    叶知秋没理会他的哀求,示意灰岩队员守在帐篷口。她走到冯有财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冯管事,你的命,还有你外面那些兄弟的命,都在你手里。我再问一次,你们运的那块铜板,到底是什么来历?上面的纹路,你当真一点都看不明白?买家的身份,除了‘吴老鬼’,还知道什么?”

    冯有财眼神闪烁,支吾道:“叶医师,该说的我都说了啊!那就是块破铜板,锈得不成样子,纹路歪歪扭扭,谁能认识?买家就是吴老鬼牵的线,我这种跑腿的,哪敢多问上头的客人是谁……”

    “破铜板?” 叶知秋的声音冷了下来,从怀中掏出那个用布巾小心包好的银针,在他面前展开,露出针尖那一点点暗蓝色的晕染和细微的金属闪光,“那袭击你们的人,用的这种歹毒无比的、混合了特殊金属粉末的毒药,也是冲着‘破铜板’来的?冯管事,你是觉得我们灰岩的人,都是傻子,还是觉得你那些兄弟的命,不值钱?”

    看到那变色的银针,冯有财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显然认出了那毒物的特征,眼中恐惧更甚。

    “你们逃了几天,在地下乱转,偏偏就撞进了我们灰岩的营地。通道刚刚塌了,被人用火药从里面炸塌的。” 叶知秋继续用平稳却极具压迫感的语气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冯有财心上,“你觉得,是巧合吗?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有人想把你们,和我们,一起困死在这下面?你以为咬死了不说,就能活命?恐怕第一个死的,就是你,和你外面那些兄弟。”

    “不……不可能……怎么会……” 冯有财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吴老鬼……他收了定钱的……胡掌柜说万无一失……”

    “胡掌柜,吴老鬼,他们现在能救你吗?” 叶知秋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能救你的,只有实话。那块铜板,到底有什么特别?买家到底是谁?袭击你们的人,除了黑衣蒙面,还有什么特征?说出来,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说,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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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有财的心理防线,在连日的恐惧、伤痛、以及此刻叶知秋毫不留情的逼问下,终于开始崩溃。他瘫在地上,涕泪横流,终于断断续续地吐露了更多。

    据他交代,那块铜板并非真的“偶然得来”,而是驼铃商会通过特殊渠道,从一伙活跃在黑石山脉北麓的“土夫子”(盗墓贼)手里重金收购的。据那些土夫子说,铜板是从一个极其古老、深埋地下的石殿废墟中找到的,当时嵌在一面巨大的金属碑的断裂处,似乎原本是碑文的一部分。铜板上的纹路极为古老复杂,商会里请了懂古文字的人看过,也认不全,只勉强认出几个类似“门”、“启”、“心”、“禁”的符号。正因如此,胡掌柜和幕后买家(冯有财确实不知道具体身份,但吴老鬼曾无意中透露,买家“来头极大,与西边某些古老的大家族有关”)才如此重视,不惜走黑道、出高价。

    至于袭击者,冯有财在极度恐惧中回忆,除了黑衣蒙面、训练有素、使用毒药和机括暗器外,他好像看到其中一人的手腕内侧,似乎有一个暗红色的、像是烙上去的简化蜘蛛图案,在动手时衣袖翻卷偶尔露出一角。而且,那些人彼此交流用的语言,他完全听不懂,音节短促古怪,肯定不是帝国通用语,也不像北境任何部族的语言。

    暗红蜘蛛烙印?陌生语言?叶知秋将这些信息牢牢记住。这无疑进一步将袭击者与“影刃”或者某个类似的神秘组织挂钩。

    “还有……还有一件事,” 冯有财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更加惊惧的表情,“我们逃进矿道前,我好像……好像看到远处山梁上,有几个人影,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戴着斗笠,一直看着我们被追杀的方向……没动手,也没靠近,就只是看着……然后就不见了……”

    灰衣斗笠,远处观望?叶知秋心中一动。这描述,不像“影刃”的风格,倒有点像是……观察者?或者,另一股势力?

    她还欲再问,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骚动,以及刻意压低的呵斥声。守在帐篷口的灰岩队员立刻警觉地按住了刀柄。叶知秋也立刻起身,示意冯有财闭嘴。

    毡帘被猛地掀开,一名灰岩队员脸色紧张地探进头,对叶知秋快速低语:“叶医师,快回大帐!塔尔他……他强行把‘隼’带出去了!周队和老陈正在阻拦,但塔尔不听,说是有要紧事,必须立刻去见凌爷!看样子不太对劲!”

    塔尔?把“隼”带出去?叶知秋心头一紧。塔尔虽然沉默,但行事极有分寸,重伤未愈,突然如此强硬,必定有重大原因。她顾不得再问冯有财,对两名队员交代一句“看紧他”,立刻转身冲出小帐篷,朝着中央大帐的方向快步走去。

    还没靠近大帐,就听到那边传来低沉而紧绷的争执声。周队和老陈拦在大帐门口,脸色铁青,手按在刀柄上,却又不敢真的动手。而他们对面,塔尔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般矗立,尽管腰腹的伤口让他微微佝偻,脸色也因为激动和未愈的伤痛而显得有些狰狞,但他那双棕黄色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决绝光芒,直直地瞪着挡路的两人。他的一只大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扣着“隼”的一只胳膊。“隼”脸色惨白,似乎刚从昏睡中被强行拖起,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惊惧,徒劳地试图挣扎,但在塔尔的力量面前毫无作用。

    “让开!” 塔尔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来自血脉深处的压迫感,“我要见凌弃!现在!有要紧事,关乎所有人死活!”

    “塔尔!凌爷重伤需要静养!你有什么事,先跟我们说!” 周队寸步不让,语气也带着火气,但眼神深处对塔尔那身骤然爆发的、属于顶尖猎食者的凶悍气息,有着本能的忌惮。

    “跟你们说?你们管用吗?!” 塔尔低吼,另一只手指向被自己扣着的“隼”,“他刚才说梦话,说了几个词!铁碑!断口!金色的光!还有……‘他们快挖到核心了’!‘核心’!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啊?!”

    铁碑?断口?金光?核心?!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炸响在叶知秋耳边,也与她之前从“隼”呓语中听到的碎片,以及冯有财关于铜板来自金属碑断裂处的供述,瞬间对上了!她立刻加快脚步,冲到近前。

    “周队,老陈,让他进去!” 叶知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塔尔不会乱来!‘隼’的话可能至关重要!”

    周队和老陈看到叶知秋,又看看塔尔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以及“隼”那惊恐万状的样子,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道路。他们也知道,塔尔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如此激动,必有缘由。

    塔尔不再多言,拖着“隼”,像拖着一袋粮食,大步跨进帐篷。叶知秋紧随其后。周队和老陈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顺手放下了毡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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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篷内,凌弃依旧靠着垫子,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扰,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清明,静静地看着闯进来的塔尔和被拖进来的“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毯子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塔尔将“隼”往地上一掼,“隼”闷哼一声,瘫倒在地,惊恐地看着帐篷内的众人,尤其是凌弃那毫无温度的目光。

    塔尔上前一步,胸膛剧烈起伏,棕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凌弃,声音因激动和急切而微微颤抖,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砸在地上:

    “凌弃!听好!这个叛徒刚才在昏迷中说,‘铁碑的断口在渗金水’,‘他们’——肯定是指‘影刃’或者别的什么王八蛋——‘快挖到遗迹核心了’!他还说,‘核心一醒,整个黑石山脉下面都得塌’!你听到了吗?‘整个山脉下面都得塌’!”

    他猛地伸手指向帐篷外,指向地底更深处的黑暗,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和决绝:

    “我们被困在这里,等死!通道塌了,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出不去!内奸除了还有没有不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下面!‘影刃’那帮杂碎,他们不是在找东西,他们他娘的是在‘挖’东西!挖那个见鬼的‘核心’!等他们挖到了,不管那‘核心’是什么,我们都得被活埋在这几百丈深的地底!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塔尔的眼睛布满血丝,因为激动和伤口的疼痛,额头青筋暴起,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宁折不弯的战刀:

    “凌弃!你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你得告诉我们,该怎么办!是坐在这里等死,等着被活埋,被毒死,被饿死,被自己人坑死?还是他娘的像个战士一样,杀出去!找到那帮杂碎,宰了他们!毁了那个狗屁‘核心’!从这鬼地方,打出一条生路?!”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帐篷内每一个人——叶知秋,周队,老陈,最后重新钉在凌弃脸上,那是一种属于兽人战士的、混合了野性、忠诚、以及面临绝境时最为纯粹和暴烈的决绝:

    “我,塔尔,来自北风峡谷的战士,以先祖和战神之名起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跟定你了!你说杀,我便杀!你说冲,我便冲!但别再躺在这里等死!是死是活,像个爷们一样,做个决断!”

    帐篷内,一片死寂。只有塔尔的喘息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地上,“隼”蜷缩着,瑟瑟发抖。周队和老陈脸色煞白,被塔尔话语中描述的可怕前景和那股决绝的气势所震撼。叶知秋紧紧握着拳,指甲掐进掌心,心脏狂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凌弃身上。这个重伤垂死、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人,此刻是这孤岛唯一的舵手,是绝境中所有人最后的希望,或者……绝望。

    凌弃静静地迎接着塔尔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仿佛有冰冷的漩涡在缓缓转动,吸收着塔尔带来的惊人信息,评估着其中蕴含的灭顶之灾,也权衡着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一线生机。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凌弃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冰冷刺骨的清晰:

    “说清楚,‘隼’。把你知道的,关于‘铁碑’、‘断口’、‘金光’、‘核心’……所有一切,都说出来。现在。”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