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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筹码与囚徒

    叶知秋带回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帐篷内死寂的水面下激起无声的暗涌。凌弃靠坐在兽皮垫子上,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反复刮过叶知秋描述的那些细节——诡异的绿色粉末,带毒的细窄刺伤,语焉不详的西边口音,以及冯管事那闪烁不定的眼神。

    “筹码……”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兴奋的质感。重伤和失血带来的虚弱,似乎在这一刻被他强行压入骨髓深处,展露出来的,是猎手嗅到血腥味时的本能。“老陈。”

    一直守在帐篷角落、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周队立刻上前一步:“凌爷。”

    “那个冯有财,” 凌弃的目光没有从叶知秋身上移开,仿佛在透过她观察着外面的那群囚徒,“告诉他,他的命,和他手下那些残兵的命,拴在他舌头上。我要知道他们运的到底是什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谁定的货,谁劫的货,劫货的人到底什么样,一个细节都不能漏。”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头发寒,“不必用刑。但若他有一句虚言,或拖延一刻……就从他那群手下里,挑一个伤最轻的,当着他的面,处理掉。直到他说完为止。”

    周队背脊一凉,立刻垂首:“是!属下明白!” 他明白,这不是审讯,这是攻心。冯有财或许能扛住自身的痛苦,但作为管事,眼睁睁看着手下因自己而死,那种压力截然不同。

    凌弃的目光终于转向周队,眼底的寒冰更甚:“去他们来的那条通道,仔细再查一遍。我要知道,他们是真的慌不择路,还是有人……给他们指了路。痕迹,气味,任何不寻常的东西,都要报我。”

    “是!” 周队不敢有丝毫怠慢,转身快步离去,毡帘掀起又落下,带进一丝阴冷的风。

    帐篷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伤者们或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塔尔靠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但微微耸动的耳朵表明他正听着一切。“隼”依旧在昏沉中,偶尔发出模糊的呓语。

    叶知秋走到凌弃身边,拿起水碗,用布巾蘸湿,再次轻轻润湿他干裂的嘴唇。他的气息喷在她手腕上,灼热而虚弱。

    “你觉得……” 凌弃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只有两人能懂的沙哑,“他们丢的货,会和……地下的东西有关吗?”

    叶知秋的手微微一顿。地下的东西——那巨大的机械残骸,诡异的嗡鸣,兽皮地图,暗金色金属块,还有“心之门扉”的传说。这一切,与一队看似普通的商队,能有什么关联?

    “冯有财说只是药材皮货,” 叶知秋低声道,继续手上的动作,“但我不信。那些袭击者……不像是普通盗匪。而且,那绿色粉末,让我想起‘影刃’用的毒。”

    “影刃……” 凌弃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寒芒闪烁,“他们像秃鹫,围着腐肉打转。这队商队,就是意外掉落的腐肉。他们要么带着影刃想要的东西,要么……他们自己,就是某种‘东西’。”

    这个猜测让叶知秋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商队本身就是“东西”?是什么意思?诱饵?还是别的什么?

    “等老陈的消息,” 凌弃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说话耗费的力气,也似乎在思考,“也等他……” 他目光扫向角落里的“隼”,“……醒来。灰岩内部,知道黑石山脉下面有东西的,不止一两个人。驼铃商会……未必干净。”

    他的话,再次将眼前看似孤立的事件,与更庞大的、灰岩内部的暗流联系在了一起。叶知秋想起“隼”之前透露的,关于“影刃”可能与灰岩内部某些人有牵扯的只言片语。如果这是真的,那这队“迷路”的驼铃商队,出现在这里,就绝非偶然。他们可能是一条无意中撞入蛛网的飞虫,也可能……是另一只蜘蛛抛出的诱饵。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叶知秋强迫自己休息,但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帐篷外的一切动静。营地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绷,灰岩队员们巡逻的脚步更重,交接的暗语更短促,看向那群被看押的商队成员的眼神,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审视。那群“囚徒”则越发安静,除了偶尔压抑的呻吟,几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神在昏暗中惊恐地交流。

    不知过了多久,毡帘再次被掀开,带进一股地底阴冷潮湿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新鲜的血腥味。周队回来了,脸色比出去时更加凝重,皮甲上沾着新鲜的泥泞,眼中带着压抑的惊疑。

    “凌爷,” 周队单膝跪下,声音压得极低,“通道查过了。他们过来的痕迹很乱,确实是仓皇逃窜的样子,人数也对得上。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在离我们营地哨卡约莫一里外的岔道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他伸出手,掌心摊开一块深灰色的、沾满泥土的碎布。布料普通,像是从衣襟或袖口扯下来的。但吸引叶知秋目光的,是碎布边缘,用暗红色的、已经发黑的血,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符号——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里面点了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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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 叶知秋皱眉,这个符号她从未见过,像孩童的涂鸦,又像某种极简的标记。

    凌弃的目光落在那个符号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盯着那符号看了几秒,然后缓缓抬起眼,看向周队:“只有这个?”

    “是,只有这个。藏在石缝里,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周围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其他杂物。” 周队沉声道,“属下已让人暗中辨认过,不是我们的人留下的记号,也不像驼铃商会那伙人衣物上的。”

    不是灰岩的,也不是驼铃商队的。那会是谁留下的?指引?警告?还是……栽赃?

    凌弃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明明灭灭,看不出情绪。片刻,他问:“冯有财说了什么?”

    周队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嫌恶,又像是兴奋。“用了您说的法子。刚开始那胖子还嘴硬,哭天抢地喊冤枉。拖了一个他手下过来,刀刚架上脖子,他就全招了。”

    据冯有财交代,他们这趟押运的,明面上确实是药材和皮货,但暗中夹带了一批从北地走私来的、未经登记的“黑货”——主要是三样:一箱产自极北雪原的“冰魄玉髓”,据说有宁神静心、辅助修炼的奇效,在黑市价值不菲;十几块掺杂了稀有金属的“星星铁”原矿,是打造精品武器的材料;以及,最要紧也最要命的一样——一张偶然得来的、据说是从某个古代遗迹中流出的残破铜板,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纹路。

    “那铜板什么样?” 凌弃打断周队,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冯有财说,巴掌大小,锈得厉害,但边缘有断裂痕迹,像是什么东西的一部分。上面的纹路弯弯曲曲,他看不懂,只觉得古老。收货的买家是南山镇一个地下掮客,出价很高,但要求绝对保密,走黑风峡这条偏路,也是买家的意思。” 周队答道,“袭击他们的人,黑衣蒙面,动作极快,配合默契,目标明确——就是冲着那口装着铜板和部分‘冰魄玉髓’的小箱子去的。得手后立刻撤离,对他们这些活口似乎兴趣不大,只是追杀了一阵,像是要灭口,但没追太深。”

    “买家是谁?那个掮客叫什么?” 凌弃追问。

    “冯有财不知道买家的具体身份,只说是南山镇‘鬼市’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姓……姓吴,都叫他吴老鬼。这次交易,是驼铃商会一位高层直接牵的线,冯有财只是具体办事的。” 周队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冯有财提到,袭击者中有人受伤时,溅出的血……颜色有点发暗,不太正常。而且他们用的兵器,除了刀剑,似乎还有一种能发射细小毒针的机括,防不胜防。”

    暗色的血,毒针机括……这又和“影刃”的一些特征隐约吻合。而“鬼市”的吴老鬼,南山镇的掮客,驼铃商会的高层……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似乎从这地底深处,隐隐约约地飘向了南山镇,飘向了灰岩,飘向了那错综复杂的人心与利益网络。

    “冰魄玉髓,星星铁,古代铜板……” 凌弃低声重复,眼中寒光流转。前两者虽然珍贵,但尚属“寻常”的黑市货物。但那块残破的、刻着不明纹路的古代铜板……它的出现,时机如此巧合,目标如此明确,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黑石山脉地下的那些遗迹,联想到“心之门扉”,联想到各方势力在此地的暗中角逐。

    驼铃商会,恐怕不只是走私那么简单。他们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一个远超他们想象的漩涡。而他们这支幸存的、误入此地的队伍,就成了漩涡边缘一片微不足道、却可能搅动全局的落叶。

    “看好他们。那个冯有财,单独关押,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有机会和手下串通。” 凌弃最终下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那些货物,特别是关于铜板和袭击者的细节,封锁消息,仅限于你、老陈、我,还有……” 他目光扫过叶知秋,“……叶医师知晓。若有第四人知道……” 他没说下去,但周队已然感到脖颈一凉。

    “属下明白!绝无半点泄露!” 周队凛然应诺。

    “另外,” 凌弃的目光再次落回周队掌心那块沾血的碎布上,看着那个简陋的圆圈加点的符号,缓缓道,“这个记号……派人暗中查查,营地内部,最近有没有人行为异常,或者……有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周队心头再震。凌爷这是在怀疑,营地内部可能有鬼,这记号是内应留下的?他不敢深想,只能重重叩首:“是!属下亲自去查!”

    周队领命匆匆离去。帐篷内重新陷入沉寂,但空气却仿佛比刚才更加沉重粘稠,充满了无形的猜忌和寒意。

    凌弃缓缓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胸膛微微起伏,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更加透明。刚才一番思虑和命令,显然耗费了他大量心神。叶知秋默默上前,为他调整了一下背后的垫子,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那块铜板……” 叶知秋忍不住低声问,“会是钥匙吗?或者……地图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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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弃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弱:“不知道。但有人想要,有人来抢,就说明它不寻常。”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影刃’在找东西,‘吴老鬼’在买东西,驼铃在运东西……而我们,卡在了中间。”

    他睁开眼,看向叶知秋,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我们现在,手里有三样筹码。我的命,叶知秋,你的医术和知道的事,还有……外面那群‘囚徒’,和他们带来的秘密。” 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毫无温度、近乎冷酷的笑,“筹码多了,是好事,也是坏事。就看怎么打,打给谁看。”

    叶知秋看着他苍白却冷静的侧脸,心中那股寒意渐渐被一种同样冰冷的决心取代。是的,他们从猎物变成了意外的持牌者,虽然牌面依旧凶险。凌弃的重伤是最大的弱点,但也是让某些人投鼠忌器的盾牌。她的医术和所知,是救命的稻草,也可能是打开某些秘密的钥匙。而那群驼铃商队的幸存者,则是意外抛到他们手中的、可能蕴藏着重要信息的谜团。

    筹码与囚徒,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而现在,他们既是筹码,也是囚徒——被困在这地底孤岛,被困在重伤与阴谋的夹缝中。但至少,他们手里,有牌可出了。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无比谨慎,无比……锋利。像凌弃此刻的眼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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