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营地边缘,临时划出的隔离区域。篝火被刻意压低,光线昏黄摇曳,在灰岩队员们沉默而警惕的包围圈外,投下幢幢不安的影子。十几名自称驼铃商会的幸存者蜷缩在地上,身上大多带伤,血污、尘土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散发着浓重的颓败与惊恐气息。低低的呻吟、压抑的抽气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对清水或简单处理伤口的哀求,让这片区域的空气格外凝滞。
叶知秋提着简陋的医箱,在两名灰岩队员寸步不离的护卫下,走近这群不速之客。塔尔沉默地跟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尽管腰腹的伤口让他微微佝偻着身体,但那双棕黄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人,如同警惕的头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老陈已经结束了对冯管事的初步盘问,见到叶知秋过来,朝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示意她一切小心,然后退开几步,但目光并未离开这边。
叶知秋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杂念压下。她不是第一次面对伤患,但这次不同。眼前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线索,也可能是陷阱。她必须像一个最冷静的医者,也像一个最敏锐的观察者。
她先走向那个受伤最重、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年轻人。他胸口有一道狰狞的撕裂伤,皮肉外翻,边缘发黑,渗出的血污呈暗红色。叶知秋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口,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和体温。高热,脉搏急促而无力,伤口有明显的肿胀和异味。是严重的开放性创伤,且已开始感染。但引起她注意的,是伤口边缘残留的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绿色的粉末状物,几乎和干涸的血痂融为一体,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他这伤,是怎么弄的?”叶知秋一边示意旁边的灰岩队员帮忙按住伤者以便清洗伤口,一边用平静的语气问旁边一个手臂受伤、正眼巴巴看着她的商队护卫。
那护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是、是被那些黑衣人用刀砍的……然后,然后他们撒了把什么粉末……”
“什么样的粉末?什么颜色?气味如何?”叶知秋追问,手上清洗伤口的动作平稳。
“绿……绿色的,有点呛鼻子,说不上什么味……”护卫努力回忆,脸上露出恐惧。
叶知秋心中微凛。暗绿色的粉末,能加重伤口感染甚至可能带毒……这让她瞬间联想到之前在地下遭遇“影刃”杀手时,对方使用的那些诡异手段。虽然不尽相同,但这种阴毒的路数,何其相似!她不动声色,用干净的布巾小心沾取了一丁点那暗绿色残留,用另一块干净布包好,放入医箱夹层。然后迅速为伤者清理创面,撒上灰岩提供的、效果相对普通的止血生肌散,用干净布条包扎好。“伤口太深,感染了,能不能挺过去,看他自己了。” 她低声对旁边的灰岩队员交代一句,队员默默点头记下。
她转向下一个伤者。这是个中年汉子,腿上有一道很深的刺伤,伤口狭窄但极深,边缘整齐,出血量却不大,但伤者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呼吸急促。叶知秋检查伤口,又看了看他指甲的颜色,心中已有判断。这是一种带毒的锐器刺伤,毒性似乎不算剧烈,但会造成血液运行障碍和麻痹。她仔细看了看伤口形状,很像是……细剑或者透骨钉之类的武器造成的。这种武器,并非普通盗匪常用。
“袭击你们的人,用什么兵器最多?” 叶知秋一边用银针为伤者放出少许毒血,一边貌似随意地问。
“刀……很多刀,也有剑,还有暗器……” 旁边的伤者七嘴八舌,描述混乱。但叶知秋从他们破碎的描述中,还是捕捉到一些关键词:黑衣人,动作极快,配合默契,下手狠辣,不求财物(至少表面如此),更像是有目的的屠杀。
她继续处理其他伤员。有的伤口是明显的刀斧劈砍伤,有的是箭矢擦伤,还有几个是摔伤和擦伤,看起来是逃亡时造成的。在处理一个肩膀脱臼、疼得龇牙咧嘴的年轻伙计时,叶知秋随口问道:“你们逃了几天?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伙计疼得脑子发懵,脱口道:“三四天……不,可能四五天了!在下面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冯管事说看到有光,就顺着过来了,没想到是贵商会的营地……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他话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不似作伪。
叶知秋手法利落地为他接上脱臼的关节,在他杀猪般的惨叫中,继续问:“你们原本运的什么货?值得对方这么下死手追杀?”
伙计刚缓过劲,闻言脸色一变,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就……就是些药材,还有皮子……北边收来的,不值什么大钱……” 他显然在隐瞒,或者说,他知道的也不多。
一圈伤员处理下来,叶知秋心中疑窦丛生。这些人的伤口新旧不一,但最严重的那几个,伤口特征和描述的袭击者手段,与“影刃”有诸多可疑的相似之处。他们自称驼铃商会,但遇袭地点在黑风峡附近,距离此地遥远,且偏离主要商道,这本身就极不寻常。逃窜数日,误打误撞进入这条灰岩掌握的、相对隐秘的地下通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冯管事对丢失货物的含糊其辞,也透着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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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后走向被单独看管、正由老陈亲自“陪着”的冯管事。冯管事右臂用简陋的树枝固定着,脸色惨白,但一双眼睛却仍在滴溜溜转,看到叶知秋过来,尤其是看到她身后沉默如山、眼神不善的塔尔,立刻挤出痛苦又讨好的笑容:“这、这位医师姑娘,多谢,多谢援手……鄙人冯有财,是驼铃商会的一个小管事,这次真是……真是倒了大霉了!”
叶知秋蹲下身,检查他的断臂。骨折处肿胀严重,但处理得还算及时,只是固定物太粗糙。她一边动手为他重新用木板和布条做临时固定,一边用平稳无波的语气说:“冯管事伤得不轻,能撑到现在,不容易。袭击你们的人,可有什么特征?比如,有没有特别的标记,或者说话的口音?”
冯有财哎哟叫着痛,眼神躲闪了一下,才道:“都蒙着脸,黑灯瞎火的,哪看得清标记……口音……有点硬,不像咱们这边的人,倒有点像……西边来的?哎,我也说不准,当时只顾逃命了……”
“西边?” 叶知秋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西边……范围太广,但“影刃”的来历神秘,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是啊,” 冯有财似乎意识到说多了,连忙补充,“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姑娘,我这胳膊,不会废了吧?您可要救救我啊,只要我能活着回去,必有重谢!”
叶知秋没接他的话茬,固定好手臂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冯管事,你们运的货物,恐怕不止是普通药材皮货吧?不然,何至于让对方如此穷追不舍,从黑风峡一路追杀至此?”
冯有财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娘说笑了,真是普通货物……可能就是运气不好,撞上了流窜的悍匪……”
“是吗?” 叶知秋站起身,不再看他,转身对老陈点了点头,示意处理完毕。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观察的信息,也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个冯有财,绝对有所隐瞒。而他隐瞒的东西,或许正是这队“迷路商队”真正的价值所在——或者,是最大的危险所在。
她提着医箱,在塔尔的护卫下,转身朝凌弃所在的帐篷走去。身后,冯有财还在哎哟叫着,眼神却偷偷瞟着叶知秋离去的背影,又快速扫过周围那些沉默而警惕的灰岩队员,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和算计。
回到帐篷,炭火的气息混合着药味,让叶知秋绷紧的神经略微一松。凌弃依旧靠坐在那里,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但眼神清明锐利,正静静地看着她。
叶知秋走到他面前,低声、快速地将自己的发现和判断一一说出:诡异的绿色粉末,带毒的细窄刺伤,训练有素的袭击者,冯有财的含糊其辞和可能的西边口音线索,以及货物有异的强烈怀疑。
凌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毯子上的右手食指,在听到“绿色粉末”和“西边口音”时,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你做得很好。” 待叶知秋说完,凌弃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他们带来的,不只是麻烦,也可能是……筹码。”
叶知秋抬眼看他,等待下文。
凌弃的目光投向帐篷的毡帘,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那些惶惶不安的幸存者。“‘影刃’在找东西。他们袭击这队商队,或许不是偶然。冯有财隐瞒的货物,可能就是关键。” 他顿了顿,似乎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不少力气,但条理异常清晰,“他们逃到这里,是意外,也是我们的机会。扣住他们,撬开冯有财的嘴。那批货,或者货里的某样东西,可能就是‘影刃’的目标,也可能是我们需要的……线索,或者,交换的筹码。”
他看向叶知秋,眼中寒光闪烁:“让老陈……继续问。不必用刑,但可以告诉他……他的命,和他手下人的命,取决于他说出多少实话。至于那些伤员……” 凌弃的目光转向帐篷角落,那里躺着依旧昏迷的“隼”,“等他醒来,或许能告诉我们更多。驼铃商会……和灰岩内部某些人,未必没有联系。”
叶知秋心中凛然。凌弃的思路永远比她更快,也更冷酷。这群突然闯入的、看似累赘的伤者,在他眼中,已迅速被重新评估价值——他们本身或许无关紧要,但他们携带的秘密、他们与“影刃”的遭遇、他们可能牵扯出的背后关联,却可能成为这地底僵局中,意想不到的突破口,或者……致命的变数。
这队迷路的商队,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它激起的涟漪,正在将隐藏在水下的暗流、漩涡,以及可能存在的、闪闪发光的东西,一起搅动到表面。而接下来,是要从这浑浊的水中捞出真金,还是被随之泛起的泥沙吞噬,就看他们如何处置这“意外的筹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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