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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死水投石

    地底时间的黏稠,被一种新的、不协调的杂音打破了。

    起初只是遥远的、模糊的声响,混杂在营地惯常的窸窣声中,几乎难以分辨。但随着那声响越来越清晰——金属与岩石的磕碰,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压抑的呻吟,还有低哑急促的、明显不属于灰岩营地内部任何已知巡逻小队的口令呼喝——帐篷内外,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叶知秋正在小心地给凌弃润湿干裂的嘴唇,水碗边缘微微一倾。凌弃原本闭目养神,闻声倏然睁眼,眸中疲惫迅速被冰冷的锐利取代,侧耳倾听,握着叶知秋手掌的力道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角落里的塔尔猛地睁开棕黄色的眼睛,鼻翼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呼噜。连昏沉中的“隼”也似乎被惊扰,不安地动了动。

    老刘医师放下捣药的石杵,眉头紧锁。两名助手停下了动作,望向帐篷毡帘。外面,原本规律而压抑的营地运作声,出现了明显的、带着骚动的凝滞,随即,是迅速跑动的脚步声和压低的、惊疑的命令声。

    是周队,还是老陈?不,这动静太大了,太杂了,带着一种陌生的、仓皇的气息。

    凌弃松开了叶知秋的手,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推开了盖在胸口的薄毯。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呼吸急促了几分,但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冷冷地投向帐篷入口的方向。

    “扶我……坐起来。” 他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断。

    “凌爷,不可!” 老刘医师立刻上前阻止,却被凌弃那冰冷的目光一扫,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叶知秋咬了咬下唇,没有劝阻。她知道凌弃必须起来,必须掌控局面。她迅速从旁边拿过几个叠好的毛皮垫子,塞到他背后,小心地避开了他左肩的伤处,和老刘医师一起,将他慢慢扶坐起来。只这一个动作,凌弃的脸色就更白了一分,嘴唇抿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但腰背却挺得笔直,仿佛感觉不到那撕裂般的疼痛。

    几乎就在凌弃坐稳的同时,帐篷毡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地底阴冷的空气和浓重的血腥味。周队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皮甲上沾着新鲜的石屑和尘土,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混合着惊怒、困惑,以及一丝难以置信。

    “凌爷!” 周队单膝点地,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变调,“外面……西侧第三条备用通道方向,来了一队人!不是我们的人!看装束和残破的旗号,像是……像是从‘黑风峡’那边过来的‘驼铃商会’的商队!人数约莫十五六个,几乎个个带伤,看起来是遭遇了袭击,慌不择路逃到这里!”

    驼铃商会?叶知秋心中一动。她听过这个名字,一个规模中等、主要活动在黑石山脉北部、与灰岩有竞争也有合作的中立商会。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如此狼狈?

    “黑风峡离此地甚远,且方向偏离主要商道。” 凌弃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们如何找到这条隐秘通道?”

    “属下不知!” 周队额头见汗,“他们声称是在黑风峡附近遭遇不明势力伏击,货物被劫,护卫死伤大半,剩下的人被迫逃入一条废弃矿道,在地下乱转了数日,误打误撞才到了这里。领队的是个姓冯的管事,右臂断了,但还能说话,恳求我们收容救治。”

    “不明势力?伏击?” 凌弃重复了一句,眼神锐利如针,“看清楚了吗?是什么人动的手?他们丢了什么货?”

    “那冯管事语焉不详,只说对方黑衣蒙面,手段狠辣,训练有素,不像普通盗匪。至于货物……他支支吾吾,只说是一些从北边收来的稀有药材和皮货。” 周队快速回道,脸上疑虑更深,“凌爷,此事蹊跷。驼铃商会虽与咱们不算死敌,但也绝非盟友。他们在此地出现,又偏偏是在我们封锁营地、凌爷您重伤的当口,属下担心……”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担心这是阴谋,是试探,是另一把从黑暗中刺来的刀。

    帐篷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属于陌生伤员的痛苦呻吟和灰岩队员压抑的呵斥指挥声。

    凌弃的目光缓缓扫过周队焦虑的脸,掠过老刘医师凝重的神情,最后落在叶知秋沉静的脸上。叶知秋也在看着他,眼神里有关切,有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支持和等待。

    “人,控制住了?” 凌弃问。

    “是!已将他们全部缴械,集中在营地边缘的空地,派人严密看守。老陈正在外面盘问那个冯管事。” 周队立刻回答。

    凌弃垂下眼睑,似乎在看自己搁在毯子上、苍白无力的右手。几息之后,他抬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让老陈问仔细。他们走过的路线,遭遇的细节,每个人身上的伤,携带的东西,哪怕一片碎布,一个字都别漏。”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你,亲自带人,去他们来的通道口,仔细探查痕迹,看看有没有尾巴,或者别的什么。营地警戒提到最高,所有通道口加双岗,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包括……这些不速之客。”

    “是!” 周队凛然应命,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 凌弃叫住他,目光幽深,“那个冯管事,伤得如何?”

    “右臂骨折,身上多处刀伤,失血不少,但意识还算清醒。”

    凌弃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叶知秋,声音低沉了几分:“叶知秋。”

    “在。” 叶知秋立刻应道。

    “你去看看他们的伤。” 凌弃看着她,眼神里传递着只有她能懂的含义——不仅仅是看伤,更是验证。“带上刘老需要的东西。仔细看,仔细问,特别是他们受的,是什么伤,用什么伤的。”

    叶知秋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伤口的形态、兵器留下的痕迹、中毒的迹象……这些都能透露很多信息,远比口供更真实。而她作为医师,去查看伤势,是最自然、最不易引起警惕的方式。

    “我明白。” 叶知秋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她知道这有风险,那些陌生人未必友善,但这是凌弃此刻能做出的、最冷静也最有效的安排。他需要信息,需要判断这队突然出现的、迷路的商队,究竟是真正的落难者,还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小心。” 凌弃看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其低微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叶知秋心尖一颤,用力点了点头。她迅速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高度集中。她向老刘医师快速说明了几句,拿上他准备好的简易医箱——里面有一些基本的止血、清创药物和干净布条。

    “我跟你一起去。” 一直沉默的塔尔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尽管脸色依旧不佳,但那双棕黄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属于战士的锐利光芒。他伤在腰腹,行动不便,但并非毫无战力。

    凌弃看了塔尔一眼,没有反对,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叶知秋看了塔尔一眼,也没有拒绝。有塔尔在侧,确实能安心不少。

    掀开毡帘,走出帐篷。外面营地里的景象让叶知秋心头一紧。原本井然有序的空间,此刻显得有些混乱。十几名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陌生人或坐或躺,被灰岩队员们持刀弩远远围在中间。他们大多带伤,有的在低声呻吟,有的目光警惕地四处打量。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汗味和一种长途跋涉后的馊臭味。营地里的篝火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而黯淡了几分。

    老陈正蹲在一个断臂的中年胖子面前,低声询问着什么,脸色严肃。那胖子应该就是冯管事,脸色蜡黄,满头冷汗,但眼神还在骨碌碌转动,不时回答几句,又哎哟哎哟地喊痛。

    叶知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提着医箱,在两名灰岩队员的护卫和塔尔的跟随下,走向那群不速之客。她知道,从现在起,她和塔尔,就成了凌弃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耳朵,要去分辨,这迷途的商队,究竟是意外卷入的池鱼,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前奏。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