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荒城,磐石居客栈,地下密室。
此处是林玄传信金副会长,其动用人脉,为林玄一行安排的隐秘疗伤之所。阵法重重,隔绝内外,更有四海商会的人在外围暗中警戒。与寒鸦沼泽那充斥死气与血腥的环境相比,此地的宁静与安全显得弥足珍贵,却也难掩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悲伤。
冰河被安置在密室一角的寒玉床上,由四海商会高价聘请的一位元婴期医修全力救治。他伤势极重,不仅肉身受创,经脉断裂多处,神魂亦因悲愤过度与寒蛟吞噬之力而受损。医修面色凝重,以金针渡穴配合珍贵丹药,勉强吊住其一线生机,言道需静养数月,且根基恐有损,日后修为能否恢复如初,尚是未知之数。
凌清漪盘坐在另一张寒玉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沼泽中崩溃痛哭之时,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只是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悲痛与一丝冰冷的坚毅。林玄以太初道力辅助,配合赤凰涅盘露的药效,帮助她稳固神魂,压制因剧烈情绪波动而蠢蠢欲动的魂钉。她的外伤不重,但心神损耗极大。
林玄自己则坐在一旁,默默调息。他体内残留的玄冥冻气与煞箭阴毒已被永恒炽念配合太初道力逐步炼化驱逐,经脉的损伤也在缓慢修复。化神后期的强大恢复力与太初道体之玄妙,使得他的情况比另外两人要好上许多,但距离全盛状态,仍需时日。
密室中很安静,只有医修施术时细微的灵力波动声,以及冰河偶尔发出的痛苦闷哼。
良久,凌清漪缓缓睁开眼眸,望向对面正在闭目调息的林玄,轻声道:“林玄,那黑煞盟的功法……还有他们口中的‘上尊’,以及鬼叟最后提及的‘圣力’……我总觉得,其中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林玄睁开眼,目光沉静:“你是指……‘墟’?”
凌清漪微微点头,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疑惑与凝重:“我在广寒宫古籍中,曾见过一些零星的、语焉不详的记载。提及上古时期,有一阴影笼罩诸界,其名讳多以‘墟’、‘寂’、‘末’等字代称,并非某一具体存在,更像是一种……概念,或者说,一种源自混沌归墟的、渴望吞噬一切秩序与生命的负面本源集合。据说有诸多邪魔外道,将其奉为‘圣主’或‘根源’,供奉祭祀,以求获取超越常理的力量。只是……年代太过久远,记载大多残缺,且被视为荒诞传说。若非此次亲身遭遇,我亦不敢确定。”
她顿了顿,继续道:“黑煞盟功法中的污秽、侵蚀、吞噬神魂与生机的特性,与古籍中描述的‘墟之侵蚀’颇有几分相似。鬼叟最后提及的‘圣力’,很可能便是他们通过某种邪法,沟通或窃取的、源自那‘墟’的本源之力。只是……”她摇了摇头,“我所知仅限于此。‘墟’究竟是何等存在,其真正目的为何,与上古大战有何关联,乃至如今是否依旧活跃,如何抗衡……宫中典籍记载有限,恐怕唯有师尊与几位太上长老,或知晓更多内情。”
林玄默默听着,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在下界时,经历的种种与“寂灭阴影”、“终末气息”相关的遭遇,尤其是那几次仿佛触及世界本源黑暗面的心悸之感。虽然元界层次远超人界,那“墟”所展现的力量与形态也更为诡谲强大,但那种纯粹的、对一切生灵与秩序充满恶意的侵蚀与吞噬本质,却隐隐相通。
“看来,这‘墟’的触角,比我们想象的伸得更长。”林玄沉声道,“从下界到元界,从隐秘侵蚀到扶植如黑煞盟这般规模的爪牙……其所图必然惊天。我们与黑煞盟结下死仇,恐怕已无形中卷入了这场跨越界域的阴影争斗。”
凌清漪眼中寒光一闪:“无论如何,冰心冰岳之仇,必须报。若黑煞盟真是‘墟’之爪牙,那便连同其背后的阴影,一并斩除!”
她的语气中带着决绝的恨意,但已不似先前那般冲动疯狂,而是沉淀为一种冰冷的、需要付诸行动与力量的誓言。
林玄握住她微凉的手,点了点头:“仇要报,敌要除。但正如青锋真人所言,此非一人一时之事。我们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清晰的认知,以及……可能的盟友。”他取出那枚天剑宗客卿剑令,“天剑宗作为中域顶级剑修宗门,实力雄厚,且与黑煞盟已结下梁子,或可引为助力。待我们抵达中域,再从长计议。”
他看向凌清漪,语气转为柔和:“当务之急,仍是你的伤势。九叶玄阴草已得,配合赤凰涅盘露与其他辅药,炼制‘冰魄昊阳丹’的主材已齐。我们必须尽快北上,抵达广寒宫。唯有你伤势痊愈,我们才有足够的底气和力量,去面对未来的风雨。”
凌清漪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坚定,心中的冰冷恨意稍缓,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林玄说的是对的。冲动复仇只会让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只是……”她看向冰河的方向,眼中再次泛起痛色,“冰河重伤如此,恐怕难以继续远行。”
林玄也看向昏迷的冰河,沉吟道:“我已与金副会长商谈过。四海商会信誉尚可,且我们在赤炎城与离阳城展现的财力与背景,让他们颇为看重。他们愿意提供一处隐秘据点,并派遣可靠人手照料冰河,直至其伤势稳定。待我们北冥之事了结,再回来接他。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凌清漪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虽然不舍,但也知这是无奈之下的最佳选择。冰河的状态,确实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与风险。
“至于冰心和冰岳的遗体……”林玄声音低沉,“我已托金副会长寻得上好‘千年玄冰棺’,可保遗体不腐,神魂气息暂存。待日后,我们再带他们……回家。”
“回家……”凌清漪喃喃重复,冰眸中水光隐现,终是化作一声叹息,“好。”
接下来的几日,三人便在磐石居密室中静心疗伤。林玄恢复最快,三日后已基本行动无碍,灵力恢复了七八成。他并未闲着,除了照料凌清漪与关注冰河情况,更开始仔细复盘寒鸦沼泽一战。
“黑煞盟四大护法,各有所长。鬼叟阵法阴毒,专攻神魂;血屠正面强攻,悍不畏死;妙毒仙姑毒瘴诡异,侵蚀灵力与心神;邪公子身法诡谲,擅长偷袭与擒拿。”林玄在心中推演,“四人配合默契,更有血煞卫这等精锐爪牙。下次若再遇,需有针对性破局之法。我的永恒炽念对鬼叟煞气与苏怜影毒瘴克制明显,但消耗甚巨,需精打细算。太初归墟剑意可破血屠魔体与妙毒邪法,但对神魂攻击防御稍弱。太初道域范围与持续时间需进一步提升……”
同时,他也开始研究从炎枭处得到的暗金盒子与赤黑晶石。暗金盒子依旧无法打开,但其上的上古魔纹与盒内隐隐传出的、与太初源纹碑截然相反的混乱堕落道韵,让他对“墟”可能存在的“太初魔道”一面,有了更深的警惕与好奇。而那赤黑晶石,在他以永恒炽念持续净化提炼下,其中的狂暴邪煞之力已被淬炼压缩大半,逐渐形成一颗核桃大小、内部赤黑二色缓缓旋转、却又被一层澹澹炽白光膜包裹的奇异珠子,隐隐散发出不稳定的危险波动。此物,或可成为一张出其不意的底牌。
凌清漪在赤凰涅盘露的持续滋养与林玄的辅助下,神魂伤势得到进一步稳固,魂钉的侵蚀被暂时压制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虽然修为与战力因伤势难以完全发挥,但至少长途跋涉已无大碍。只是眉宇间的悲痛与清冷之下暗藏的恨火,始终未能消散。
五日后,冰河在医修全力救治与珍贵丹药的作用下,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气息趋于平稳,但仍处于深度昏迷,需要长期静养。四海商会安排的隐秘据点已然妥当,位于镇荒城地下黑市深处,由商会心腹经营的一处货栈密室,安全性颇高。
离别之日,凌清漪在冰河床前伫立良久,指尖轻柔地整理了一下他额前的乱发,低声道:“冰河,好好养伤。等我回来接你。冰心和冰岳的仇……我们一定会报。”
林玄将盛放冰心、冰岳遗体的玄冰棺,以及部分留给冰河疗伤修炼的资源,一并交给了四海商会负责此事的掌柜,并额外支付了一笔不菲的报酬,嘱托再三。
金副会长亲自相送,神色郑重:“林前辈放心,此事我四海商会必竭尽全力,保冰河道友安全无虞。前辈此行北上,路途遥远,凶险未卜,还望多加小心。他日若再经东荒,我四海商会随时恭候。”
告别了金副会长与仍在昏迷的冰河,林玄与凌清漪并未在镇荒城多作停留。黑煞盟的眼线无孔不入,此地已非久留之地。二人改换容貌,遮掩气息,混入一支即将出发前往东荒域中部大城“荒原城”的商队之中,悄然离开了这座边陲重镇。
马车颠簸,驶离镇荒城高大的城墙,再次进入广袤荒凉的东荒大地。车外风声呼啸,卷起漫天黄沙。车内,凌清漪靠在窗边,望着迅速远去的城池轮廓,冰眸中映着荒芜的景色,久久无言。
林玄坐在她对面,轻声道:“可是不舍?”
凌清漪收回目光,微微摇头:“只是觉得……此番离开,不知何日方能归来。冰河重伤独留,冰心冰岳长眠异乡……”她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玄伸出手,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传递过去:“我们会回来的。带着治愈的伤,更强的力量,还有……仇敌的血。”
凌清漪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前路,依旧漫长而未知。中土神州五大域之广阔,远超南明离州。从中域到北原,再到北冥雪域,不知还有多少险阻等待着他们。黑煞盟的威胁如影随形,“墟”的阴影若隐若现,广寒宫内的规矩与可能的阻力亦是未知之数。
但至少此刻,他们并肩而行,目标明确。
马车渐行渐远,融入东荒无垠的荒原与风沙之中。而在他们身后,镇荒城的方向,在那座阴森的血煞殿深处,一点暗红的光芒,于无尽的黑暗中,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冷漠地注视着他们的离去。
“墟”的棋局,已然落子。而林玄与凌清漪的命运轨迹,也在这庞大的阴影笼罩下,继续向前延伸,驶向那风雪弥漫的北地,也驶向更加波澜壮阔、危机四伏的未来。
新的征程,正式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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