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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问政风云

    太初道台广场,辰时。

    初升的晨光穿透云层,洒在青黑色的玄武岩地面上,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广场中央临时搭起一座丈许高的石台,台上仅设一席一蒲团。石台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已聚集了近千人。前排是道台各司主事、书院代表、重建区负责人,后面则是闻讯赶来的修士、工匠、农夫、商贩,男女老幼皆有,人人脸上都带着或期待、或疑虑、或激愤的神情。

    这就是林风要求的“公开问政”。

    文渊先生站在石台侧方,身边站着周氏、以及另外几位在书院辩论中崭露头角的人物,包括那位新出现的“理性思辨派”代表——一个名叫“齐砚”的中年书生,面容清癯,眼神冷静得有些过分。而更外围一些,则聚集着不少面色不善的修士和凡人,他们大多是聆风原事件死难者的亲朋,或是石坚“强硬对抗派”的同情者。

    气氛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辰时三刻,林风的身影出现在石台后方。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暗纹道袍,脸色比前几日似乎好了一丝,但依旧苍白。他缓步走上石台,在蒲团上盘膝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没有开场白,没有仪式。

    “开始吧。”林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在此,有任何关于虚海策略、地脉危机、真界未来之疑问,皆可直言。我会尽力解答。”

    短暂的寂静。

    随即,一个站在前排、满脸悲愤的中年汉子猛地踏前一步,他是聆风原死难者之一的老父亲,姓赵。他红着眼眶,嘶声喊道:“林巡天!俺儿子、还有老王家的闺女,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人!他们就是去采点地脉薯,怎么就死在你们道台弄出来的‘静滞区’了?!你口口声声为真界好,用的却是虚海的邪术!那玩意儿害死人!你今天必须给个交代!给个说法!”

    声泪俱下,悲痛之情感染了周围不少人,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和低声附和。

    林风静静看着他,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赵老伯,还有所有因此事痛失亲人的乡亲,你们的悲痛,我感同身受。此事,道台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警示不足,防护不周,让无辜者涉险罹难。我,林风,代表太初道台,向你们致歉。”

    他站起身,向着赵老伯和人群方向,深深一躬。

    这一下,出乎许多人意料。连悲愤的赵老伯都愣住了。在他们印象中,高高在上的巡天、修士,何曾向凡人如此郑重致歉?

    林风直起身,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沉重的力量:“关于惰性归寂素药剂,我从未隐瞒其风险。它源自虚海技术线索,能遏制地脉固化,但代价是造成局部灵力静滞。使用它,是在真界地脉可能全面崩毁、生灵涂炭的绝境下,权衡利弊后的无奈选择。我们已在所有静滞区外围设立明确警示和防护,并承诺对受影响的家庭承担全部责任,给予最优厚的抚恤与保障。这是我们能做的补救。”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但我要问诸位,若当时不用此法,任由聆风原地脉彻底固化、崩裂,引发更大范围的地动和灾变,届时死伤会是几人?几十人?还是几百上千人?真界初创,资源匮乏,技术薄弱,面对虚海留下的创伤和持续威胁,我们往往只能在糟糕和更糟糕的选择之间,做出痛苦的抉择。这个责任,在我。但这个困境,需要我们所有人共同面对。”

    赵老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林风苍白而坚定的脸,又想起自己儿子生前常念叨“巡天大人带着大伙儿重建不容易”,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退了回去,老泪纵横。周围激愤的情绪,也被这番话稍稍压住,转为一种更加复杂沉重的思考。

    “林巡天!”又一个声音响起,是“强硬对抗派”的一个年轻修士,声音激动,“就算地脉危机是无奈之举,那镜面花呢?石坚大哥他们毁了那祸害,您却重罚他们!还说什么要与虚海对话!虚海是我们的死敌!它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跟它们有什么好说的?!就应该集结所有力量,跟它们拼了!”

    “对!拼了!”

    “不能再软弱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附和。

    林风看向那个年轻修士,问:“拼?拿什么拼?拿我们刚刚重建的家园?拿所剩无几的修士性命?还是拿凡人的血肉之躯?去填虚海那无穷无尽的归寂之力?”

    年轻修士一滞,梗着脖子道:“那也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尝试寻找除了同归于尽之外的其他可能?”林风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虚海是敌,这没错。但敌人就一定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到底吗?你们可知道,虚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第七注视的存在,证明它们中也有对真界感到‘好奇’,甚至可能因‘观察’而产生不同判断的个体。石坚毁了镜面花,看似痛快,却掐灭了我们与虚海内部潜在对话者沟通的唯一窗口,并将真界内部的不稳定和敌意,赤裸裸展示给了虚海所有主意志,导致我们的风险等级被提升到了‘黄色警戒’!”

    他抬起手,指向东方虚海方向:“现在,虚海主意志认为我们更具威胁了。如果它们认为我们只有仇恨和毁灭的欲望,没有任何交流、理解、证明自身价值的可能,那么等待我们的,很可能就是更早到来的、更彻底的净化!石坚他们的行动,出发点或许是仇恨,但结果,却可能将真界推向更危险的境地!我罚他们,罚的是鲁莽,是罔顾大局,是将个人情绪凌驾于整个真界的存续之上!”

    这一连串话语,如同重锤,敲在许多人心中。尤其是关于虚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关于风险等级提升的信息,是许多人第一次听说。年轻修士张红着脸,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身边几个同样激愤的人,气势也弱了下去。

    “林巡天,”这时,那个名叫齐砚的“理性思辨派”书生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冰冰的穿透力,“您提到虚海内部的‘好奇’和‘观察’。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观察’和‘研究’虚海?甚至……部分地借鉴其‘秩序’理念?真界初创,人心纷乱,资源争夺,派系林立。大战创伤未愈,内部矛盾已生。虚海的‘归寂’虽残酷,但其追求的‘绝对静滞’与‘单一真实’,是否也暗含着某种……对混乱的终极否定?我们能否在对抗其毁灭性的同时,吸收其某些……方法论,来构建真界更稳固的内部秩序?”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连文渊先生都皱起了眉头。周氏更是忍不住出声:“齐先生!此言差矣!虚海之道,灭情绝性,抹杀一切变化与可能,与我真界包容、演化、众生共存的理念背道而驰!岂能借鉴?”

    “为何不能?”齐砚神色不变,“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真界需要秩序,需要规则,需要更高效的资源分配和矛盾解决机制。如今的重建,各自为政,效率低下;书院争论,空耗口水。若有一种更‘理性’、更‘高效’的规则……”

    “那规则由谁来定?由你吗?”一个粗豪的声音打断他,是墨辰麾下的一名战将,伤愈归来,此刻满脸怒容,“老子在虚海差点回不来!我兄弟永远留那儿了!你现在跟我说要借鉴虚海的‘秩序’?狗屁秩序!那就是一条冻死一切的冰河!你想把真界也变成一条冰河吗?!”

    “并非照搬,而是改良……”齐砚试图解释。

    “改良个屁!”战将吼道,“今天你能改良一点,明天就能改良更多!到最后,我们和虚海还有什么区别?我们拼命守护的‘真界’,不就变成一个笑话了吗?!”

    场面眼看要失控。齐砚的观点太过惊世骇俗,直接触动了真界存续的根基理念之争。

    林风一直沉默地看着,直到这时,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吵。

    “齐先生。”林风看向齐砚,“你的问题,很好。它触及了一个核心:真界之道,边界何在?我们对抗虚海,究竟是在对抗它的‘力量’,还是它的‘理念’?又或者,二者本就一体?”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我的答案是:我们对抗的,是虚海将其单一理念,强行施加于所有存在之上的‘暴力’。虚海追求静滞与单一,那是它的‘道’。真界追求包容与演化,这是我们的‘道’。道不同,本可不相为谋。但虚海不允,它要净化一切‘异道’。所以,我们才必须抗争。”

    “至于借鉴其‘秩序’……”林风摇了摇头,“齐先生,你混淆了‘工具’与‘目的’。任何规则、秩序,都是工具,用来服务于‘道’。虚海的工具,是为了实现其‘归寂’之道。我们的工具,必须是为了实现‘真、美、诚’,为了众生的存续与发展。工具可以学习、可以创造,但目的,绝不能有丝毫混淆。若为了所谓的‘效率’和‘秩序’,牺牲了包容、牺牲了变化的可能、牺牲了每一个独特生命的价值,那我们就已经走上了虚海的道路,哪怕外表不同,内核也已沦陷。”

    他看着齐砚微微变色的脸,缓缓道:“真界不需要一条冰河。我们需要一条包容百川、滋养万物、虽历经曲折却始终向前奔流的大河。这条河可能会有漩涡,会有浅滩,会有分歧,但这正是它‘活着’的证明。而我们要做的,是疏浚河道,引导方向,避免它因内耗而干涸,或因外敌而改道,而不是把它变成一条笔直、冰冷、死寂的冰渠。”

    这番话,如同清风,拂过燥热的广场。许多人陷入沉思,连齐砚也皱起眉头,似乎在重新思考。

    林风重新坐下:“今日问政,便是疏浚河道的一步。让大家把话都说出来,把不同的想法都摆到明面上。争吵不可怕,可怕的是沉默中的撕裂。通过争论,我们才能更清晰地认识彼此,认识真界,也认识我们究竟要守护什么,又要走向何方。”

    他目光扫过安静下来的人群:“问题还可以继续。但请记住,无论你持何种观点,你的出发点,应当是希望真界更好,而不是为了争论而争论,更不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或宣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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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提问,虽然依旧尖锐,但氛围明显理性了许多。有人问地脉修复的长期计划,有人问薪火防线的进度,有人问书院未来的发展方向……

    林风一一作答,坦诚中带着谨慎,既不过度承诺,也不回避困难。

    日头渐高,问政持续了两个时辰。

    最后,林风总结道:“真界之路,道阻且长。外有虚海之威,内有百废待兴。我们没有现成的答案,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在争论中前行。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不失去对生命的敬畏,不放弃对‘可能性’的追求,不因仇恨而盲目,不因恐惧而退缩,真界之火,就永远不会熄灭。”

    他站起身:“今日之后,道台将设立‘常议厅’,定期收集各界意见,公开讨论重大议题。同时,加速推进‘地脉自适应调谐阵’等不依赖虚海技术的研发。真界的命运,掌握在我们每一个人手中。”

    说完,他对着人群,再次一揖,然后转身,缓步走下石台。

    人群沉默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复杂的掌声和议论声。许多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也有人依旧眉头紧锁,但无论如何,一种更为开阔、更为理性的讨论氛围,似乎正在悄然形成。

    石台侧方,文渊先生捋着胡须,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周氏等人也若有所思。

    而齐砚,则独自站在原地,望着林风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

    ---

    北冥寒渊,第七号矿洞深处。

    石坚趁着监工换班的间隙,再次回到发现血髓晶的岩壁前。他用工具有技巧地挖掘着,不仅找到了另外两块小一些的血髓晶,还在更深层的冰岩中,发现了一小片冻结在冰里的、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奇异苔藓,以及几块刻着模糊扭曲符号的金属碎片。

    那些符号,他完全不认识,但其中蕴含的一股极其微弱、却苍凉古老的意念残留,让他心惊。

    这里……到底冰封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发现都藏好。

    也许,这些被遗忘的痕迹,真的能告诉他一些东西。关于这片土地,关于那场大战,甚至……关于如何在这绝境中,找到一丝重新站起来的可能。

    ---

    虚海,寂静蜂巢。

    第七注视的波动,接收着从真界传来的、经过过滤的“社会情绪数据流”和“公开言论记录”。

    数据流显示,真界内部在经历激烈冲突和辩论后,整体情绪波动曲线并未走向极端分裂,反而出现了一种“冲突后理性回升”的迹象。尤其是那个叫“林风”的个体,在公开场合的言论和应对,表现出极强的整合能力与理念清晰度。

    第七注视的波动,泛起一丝更明显的涟漪。

    它开始调整数据收集的权重,将“社会思想动态”和“领袖行为模式”的观测优先级,悄悄提升。

    那个“未觉醒观察者候选”,似乎……比预想的更有观察价值。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