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道台，常议厅第一次会议。
新的议事场所设在道台东侧一处开阔的偏殿。殿内没有高台，只有数十张朴素的木制圈椅，呈环形摆放。林风、文渊先生、苏妙、墨辰（伤势稍缓，坚持出席）、青鸾、各重建区代表、书院三派代表（周氏、强硬派新推举的年轻修士代表方卓、齐砚）以及数位特邀的德高望重者，共三十余人，围坐一堂。
气氛比广场问政时和缓，但也更凝重。这是真界第一次尝试用相对正式的机制，来协调内部纷争，制定长远策略。
“今日议题有三，”林风作为发起者，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其一，聆风原地脉危机后续处置与‘地脉自适应调谐阵’研发推进；其二，书院思想论辩之引导与规范；其三，虚海威胁评估及薪火防线后续规划。”
他看向墨辰：“墨辰，你先说说地脉情况。”
墨辰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锐利：“聆风原三处验证点，固化蔓延已完全停止，甚至表层有轻微逆转迹象。但‘灵力静滞’区域范围比预期扩大了百分之二十，对周边灵田和低阶修士修炼环境影响显着。初步统计，受影响灵田约三百亩，未来三年预计减产七成以上。建议：立即启动‘地脉自适应调谐阵’的‘冲淤’子项目，尝试用温和的灵力脉冲，稀释静滞区域的惰性归寂素残留，减缓其对地脉的同化速度。但此项目风险极高，若脉冲过强，可能引发地脉二次创伤；过弱，则无效。”
“研发进度如何？”林风问。
“阵法核心原理已初步构架，但需要大量‘空冥石’和‘星纹铁’作为基础材料，用以构筑能承受地脉灵力冲击的稳定阵基。”墨辰顿了顿，“这两种材料，真界储量稀少，且开采提炼极难。目前库存，仅够建造一座小型实验阵。”
资源瓶颈。这是真界发展永远绕不过去的坎。
“开采提炼的难题，能否从虚海遗留物中寻找替代或启发？”齐砚忽然开口，声音冷静，“虚海吞噬诸多世界，其残留物中或许有我们未知的材料结构或技术。既然已决定‘观察’和‘研究’虚海，为何不将资源勘探也纳入其中？”
周氏立刻反驳：“齐先生，虚海之物充满归寂气息，贸然使用，岂非饮鸩止渴？聆风原的教训还不够吗？”
“聆风原使用的是虚海主动提供的‘成品’，且我们对其原理认知不足。”齐砚不疾不徐，“我指的是被动研究虚海在净化过程中可能‘舍弃’或‘未完全消解’的物质残留，类似于……考古发掘。风险可控，或有意外收获。”
“那需要深入虚海边缘甚至腹地！风险如何可控？”方卓，那位强硬派年轻代表，冷哼道，“难道要派更多人去送死？墨辰大人的教训还不够？”
提到墨辰的伤和陨落的同伴，殿内气氛一沉。
墨辰本人却摆了摆手，看向齐砚：“齐先生所言，理论上可行。虚海净化并非绝对均匀，某些性质特殊的物质或结构可能因与归寂法则不完全兼容而被‘吐出’或‘遗弃’，漂浮在虚海边缘的‘垃圾带’。我曾随渡虚梭前往归寂潮汐时，见过类似的巨型残骸。但探测和采集，需要更精密的设备和防护，风险极高，非当前所能及。”
“那就列入远期规划，暂不执行。”林风做出决断，“地脉调谐阵的研发，集中现有资源，优先保障。材料不足部分，发动各重建区，搜寻替代灵材，或尝试改进提炼工艺。同时，严格控制现有惰性归寂素的使用，非生死存亡，不得动用。”
第一项议题，在略显沉闷但务实的气氛中通过。
第二项议题，关于书院争论。
文渊先生捋须道：“书院之议，乃思想火花碰撞之地，老朽以为，不必过分干预。然则近日，言辞渐趋激烈，人身攻击偶有发生，长此以往，恐失论辩本意，徒增嫌隙。老朽建议，订立‘论辩公约’，约定基本礼仪，强调以理服人，禁止污言秽语及人身威胁。同时，增设‘议题引导’，由老夫或诸位德劭者，定期提出一些更具建设性、更贴近真界实际困境的议题，供大家探讨，避免空谈误事。”
这提议相对温和，各方代表均无太大异议。只有齐砚补充了一句：“公约中应明确，允许提出任何观点，包括对现有理念的质疑和反思，只要论证合理，不应以‘异端’之名打压。”
周氏和方卓都皱了皱眉，但见林风点头，也只好默许。
第三项议题，虚海威胁。
青鸾汇报道：“自镜面花毁、风险等级提升至黄色警戒后，观测站波动持续处于高位监控状态。五道主意志的‘审查扫描’频率增加，但未检测到大规模力量调动迹象。第七注视的独立波动……依然隐匿，但在三日前，曾有一次极其短暂、微弱的‘苏醒’迹象，与真界公开问政的时间点有部分重合，随后再次沉寂。”
“重合？”林风心中微动。公开问政的内容被虚海监测到了？第七注视因此短暂“苏醒”？这意味着它对真界的社会动态确实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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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青鸾肯定道，“波动特征显示为‘信息接收与初步处理’模式，持续时间不足一息，很快被更强大的屏蔽力量覆盖。”
林风若有所思。看来，公开、理性地应对内部冲突，展示真界的“韧性”与“组织性”，确实能引起虚海内部某些存在的注意，甚至可能是一种“加分项”。
“薪火防线呢？”他问苏妙。
“主体框架已完成七成，但核心的‘心念共鸣增幅’和‘归寂之力偏转’两大阵列，需要海量的‘魂晶’和‘导能紫铜’。”苏妙面露难色，“魂晶需从强大妖兽或古老遗迹中获取，导能紫铜的矿脉……在战前就已被虚海力量污染，难以开采。”
又是资源！而且是最关键的战略资源！
殿内陷入更深的沉默。地脉要救，防线要建，思想要引导，处处都要资源，而真界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巨人，气血两亏。
“关于魂晶，”一直沉默的、一位来自西荒重建区、脸上带着狰狞旧疤的老修士忽然沙哑开口，“西荒‘葬风谷’深处，战前曾是一处古战场，陨落过不少强大妖兽和修士。战后那里被混乱的煞气和空间裂缝笼罩，生人勿近。但若组织精锐小队，配备足够防护，或许能冒险深入，采集一些残留的魂晶。只是……伤亡恐怕难以避免。”
“导能紫铜矿脉呢？”有人问。
“东部‘雷鸣山脉’主脉深处，有一条富矿，但矿脉核心区域，被大战时泄漏的虚海‘腐灭之种’残留气息笼罩，寻常修士靠近即会被侵蚀神智，变得疯狂。”另一位负责矿务的修士苦笑，“我们试过多种方法，收效甚微。”
难题一个接一个，像沉重的锁链，捆缚着真界前行的脚步。
环顾众人或凝重、或焦虑、或无奈的脸，林风知道，必须做出抉择，也必须有人承担风险。
“葬风谷和雷鸣矿脉的事，我来想办法。”林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地脉调谐阵和薪火防线，是当前重中之重，资源必须优先保障。从即日起，道台发布‘征召令’，征集自愿参与葬风谷探索和雷鸣矿脉净化任务的修士。任务风险等级列为‘甲上’，参与者需签署生死状，但道台会提供最优厚的抚恤和后续保障，其家人后代将获得永久性优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同时，启动‘资源贡献积分制’。任何个人或团体，为真界公共项目贡献资源、技术或劳力，将获得相应积分，积分可在道台兑换修炼资源、功法秘籍、特定权限等。我们要让付出者得到回报，激发所有人的潜力。”
这两条措施，一条是面对现实的残酷抉择，一条是试图建立良性的激励机制。殿内众人神情各异，但大多缓缓点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另外，”林风看向青鸾和墨辰，“加强对虚海‘垃圾带’和已知残留物的研究，列为长期战略项目，但不急于求成。齐先生的思路，可以作为备选方向之一。”
齐砚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
常议厅第一次会议，在沉重但务实的氛围中结束。没有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明确了方向，分摊了责任，也让各方意见得到了初步的交流和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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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寒渊，矿洞休息处。
石坚蜷在角落，借着微光，仔细研究着那几块刻有扭曲符号的金属碎片。他用冻得通红的手指，蘸着融化的冰水，在冰冷的地面上笨拙地临摹那些符号。
符号的笔画古老而怪异，透着一股蛮荒凶厉的气息，与他所知真界任何文字都不同。但当他集中精神，尝试用那日从血髓晶中感受到的微弱“温热感”去接触这些临摹的符号时，脑海中竟会闪过一些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
燃烧的天空、崩塌的山岳、怒吼的巨兽、还有……一种顶天立地、浑身浴血、与灰暗雾气搏斗的模糊巨影……
每次画面闪过，他都头痛欲裂，但心底那股冰冷的绝望和空虚，却会被一种更原始、更炽热的情绪短暂冲淡——那像是不屈，像是愤怒，像是……战意。
这到底是什么？上古大战中，某个战死于此的强者留下的记忆碎片？还是这片土地本身记录的伤痕？
石坚不知道。但他隐隐觉得，这些碎片，或许不仅仅是一些无意义的遗迹。它们可能指向某种……力量，或者……真相。
他小心地将碎片和临摹的符号痕迹抹去，将血髓晶贴在胸口。温热的暖流再次传来，安抚着剧烈头痛后的疲惫。
他望向矿洞外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也许，这里冰封的，真的不只是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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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海，寂静蜂巢。
第七注视的波动，正在分析过滤后的真界“常议厅会议纪要”数据包。
数据包显示，该文明在面对多重资源困境时，采取了“风险任务征召”与“贡献激励”相结合的策略，并尝试建立初步的议事协调机制。社会整合度指标出现微弱上升，内部冲突指数在公开辩论后有所回落。
尤其是关于“魂晶”和“导能紫铜”资源短缺的议题，以及随之提出的“葬风谷”与“雷鸣矿脉”两个高风险获取方案，引起了第七注视的特别关注。
这两个地点……在虚海的古老净化记录中，似乎有特殊标注。
它的波动，调取出一段尘封的、权限极高的历史数据流，快速比对。
片刻后，波动泛起一丝明显的涟漪。
【葬风谷：历史记录标注为‘上古‘荒’兽群陨落区，残留强烈生命与魂能印记，与虚海归寂法则存在中度排斥，净化不完全。’】
【雷鸣矿脉：历史记录标注为‘腐灭之种实验泄露点之一，残留活性归寂污染源，持续低强度侵蚀周边法则。’】
都是“未完全净化”的区域，且都残留着与虚海不完全兼容的“异质”力量或物质。
那个叫林风的个体，似乎正下意识地，朝着这些“异质”残留的方向探索……
第七注视的波动，在冰冷的逻辑中，生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期待”的涟漪。
它开始调整对这两个地点的监测权重，并尝试向那个隐匿的、更高的存在，发送一段加密的观察摘要。
死水微澜。似乎，有些有趣的变量，正在这个被标记为“黄色”的样本文明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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