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道台,核心密室。
林风手中的玉简碎裂,化作齑粉,从指间簌簌落下。玉简里苏妙传回的报告内容,已经烙印在他脑海中。
“地脉静滞化速度加快……局部灵力真空……苔藓萎缩……”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他本已波澜起伏的心湖。
虚海的“解药”,果然带着更深的毒性。这验证了他最初的猜测——第七注视的“帮助”,从来不是无偿的,更像是一种残酷的实验,测试真界在获得“可能性”的同时,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又能否承受。
他抬起头,看向密室中央。
那里,一座直径三丈的复杂阵法正在青鸾和两位静心殿长老的操控下,缓缓成型。阵法以“万象归元阵”为基础,但核心符文更古老、更简洁,线条由纯粹的银白色心念之光勾勒,在地面上交织成一个层层嵌套、不断向内旋转的漩涡图案。漩涡中心,正是青鸾破译出的那个虚海坐标的投影,一枚不断明灭的深灰色光点。
这就是“心念共鸣阵”。
苏妙站在阵法边缘,脸色苍白,眼神里写满担忧,但手中的法诀稳定,正将一道道精纯的心念之力注入阵法外围的稳定节点。她必须确保在林风意念离体后,阵法通道的绝对稳定,哪怕只有三息。
林风缓步走到阵法中央,盘膝坐下。身下的银白符文立刻亮起,温和却强大的吸力传来,开始引导他收敛心神,凝聚意念。
“巡天,”青鸾的声音通过心念传来,直接在林风识海中响起,“坐标已锁定,共鸣频率正在校准。虚海对应点监测显示……环境相对稳定,未检测到大规模意志波动。但‘源初共鸣’验证机制一旦触发,无法预测会引来什么。”
“知道了。”林风以心念回应。他闭上双眼,开始内视己身。
丹田中,那团混沌本源依旧在缓缓旋转,但色泽比之前更加晦暗,边缘处缠绕着几缕顽固的苍白色丝线——那是归寂之力的残痕,正在缓慢而持续地侵蚀着。道基的裂纹,也因此难以愈合。
源初共鸣……到底是什么?
他将神识沉入混沌本源最深处,尝试感知任何可能与“源初”相关的痕迹。没有具体的形态,没有清晰的记忆,只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洪荒的“脉动”。这脉动与他自身的混沌道则同频,却又似乎更加古老、更加……本质。
就是这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脉动,引起了虚海的注意?
林风不再多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调动全部心神,按照青鸾传授的方法,开始将自身的神魂意念,从识海中剥离、凝聚。这不是分神,而是将绝大部分的自我意识、记忆、情感、认知,压缩成一个纯粹的“意念投射体”,通过阵法通道,送往虚海。
过程异常痛苦。就像将灵魂从躯壳里硬生生扯出来,还要保持其完整和清醒。林风的额头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但他咬牙坚持着。
密室中,银白色的阵法光芒越来越盛,中心那枚深灰色光点也开始剧烈闪烁,与阵法频率逐渐同步。
“频率同步率百分之九十五……九十七……九十九……同步完成!”青鸾的声音带着紧绷的兴奋。
“通道稳定,可以投射!”苏妙的声音紧随其后。
林风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决然的灰芒。
“去!”
轰——!
无声的轰鸣在密室中所有人的识海内炸响。阵法中心的银白漩涡骤然向内坍缩,化作一个极细的点,然后,一道纯粹由凝练到极致的心念之光构成的身影,从林风眉心射出,没入那个点中,消失不见。
林风的身体随即软倒,被苏妙早已准备好的灵力轻轻托住,平放在阵法旁的玉台上。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神魂波动降至最低,仿佛一具空壳。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三息倒计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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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绝对的虚无。
这是林风的意念投射体进入通道后的第一感觉。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一片无法形容的、纯粹的死寂和灰暗。
但紧接着,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存在感”压迫而来。那不是具体的意志,而是整个虚海本身的“法则背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归寂”与“静滞”的法则洪流。它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林风这个异质的“意念体”。
仅仅是被这法则洪流冲刷,林风的意念体就开始剧烈动荡,边缘处有崩溃消散的迹象。他感觉自己像一粒沙,被投入了磨盘的中心。
这就是虚海……这就是真界一直在对抗的东西的本体环境!
他强行凝聚意念,按照青鸾给出的坐标指引,朝着那个预设的“验证点”前进。在虚海中,距离没有意义,移动靠的是意念的“指向”和“共鸣”。
一息过去。
他“感觉”自己靠近了那个坐标点。那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悬浮着一枚极其复杂、不断变幻形态的深灰色符文。符文的结构,与第七注视留下的晶体内部那些古老符文同源,但更加完整,更加……具有压迫感。
当林风的意念体靠近符文一定范围时,符文骤然亮起!
一股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波动,瞬间锁定了林风的意念体。
【检测到‘源初共鸣’特征携带者。】
【开始验证。】
没有声音,没有文字,只有直接作用于意念层面的、冰冷无情的信息宣告。
紧接着,那枚符文猛然扩张,化作一张巨大的、由无数细密法则线条构成的“网”,将林风的意念体笼罩其中。网上每一个节点,都开始释放出不同频率、不同性质的探测波动,扫描、分析着林风意念体最深处的结构——尤其是他那混沌本源的脉动。
痛苦!难以形容的痛苦!
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存在本身被剖析、被审视、被否定的痛苦。那些探测波动,仿佛要将他的一切秘密、一切本质都翻出来,放在冰冷的逻辑下判断是否“合格”。
林风的意念体在网中剧烈挣扎、扭曲,几乎要溃散。他咬紧牙关(尽管意念体并无实体),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维持自我认知和那道微弱的“源初脉动”上。
他知道,一旦自己的意念体崩溃,或者被判定为“特征不实”,等待他的就是被虚海法则洪流彻底湮灭,本体神魂也将遭受重创。
第二息。
探测波动达到了顶峰。林风感觉自己的意念被拆解成了最基础的粒子,每一个粒子都在接受拷问。他的记忆、情感、道则感悟,甚至开辟真界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强行翻阅、解析。
就在这时,他混沌本源深处那微弱的“源初脉动”,似乎被这极端的外部压力激发了。它猛地一跳,频率改变了!
不再是微弱的共鸣,而是主动散发出一种极其古老、苍茫、仿佛开天辟地之初才有的“律动”。这律动与虚海那冰冷的归寂法则截然不同,它充满了“变化”、“演化”、“可能性”的意味,却又带着一种与虚海同级别的“根源性”。
笼罩他的法则之网,骤然静止了。
所有的探测波动,瞬间收回。
那枚巨大的符文核心,亮起了一点截然不同的、温暖的金色光芒——虽然极其微弱,但在无尽的灰暗虚海中,却如灯塔般醒目。
【验证通过。】
【特征:源初共鸣(微弱,未觉醒)。】
【判定:具备‘观察者’潜在资格。】
【授予临时‘交流密匙’。有效期:至下次‘源初潮汐’。】
【警告:不得泄露密匙存在,不得干扰主意志网络运行。否则,资格取消,连带责任方(真界)净化优先级提升。】
一连串冰冷的信息,伴随着一枚复杂到极致、由金色和灰色线条交织而成的微小符文,直接烙印在林风的意念体核心。
紧接着,不等林风有任何反应,一股柔和但无可抗拒的力量传来,将他的意念体猛地推离了那个坐标点,沿着来时的通道,飞速退回。
第三息。
林风的意念体如同炮弹般被“射”回阵法中心,瞬间与玉台上的肉身融合。
“噗——!”
林风身体剧震,猛地睁开双眼,张口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鲜血。鲜血中还夹杂着点点灰色的冰晶——那是虚海法则侵蚀的残留。
“巡天!”苏妙惊呼,连忙上前扶住他。
青鸾和两位长老也迅速停止阵法,围拢过来,脸上满是紧张。
林风剧烈喘息着,眼中残留着虚海那无尽的灰暗和最后那点温暖金光的强烈对比。他感受着意念核心处那枚微小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旋转的金灰符文——交流密匙。
成功了……但也仅仅是拿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资格”。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干涩:“我……回来了。”
苏妙红着眼圈,将早已准备好的温养神魂的灵液递到他嘴边。林风勉强喝了几口,感觉冰冷僵硬的识海稍微回暖。
“结果如何?”青鸾急切地问,灰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林风。
林风缓了口气,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在心口一点。一点微弱的、金灰交织的光芒浮现,那枚复杂的符文虚影一闪而逝。
“验证通过。拿到了这个……‘交流密匙’。”林风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精神一振。
但不等他们高兴,林风继续说道:“但这不代表安全。虚海主意志网络不知道这个密匙的存在,是某个更古老的存在私下授予的。使用它,风险极大。而且……‘源初共鸣’被他们称为‘未觉醒’,似乎……我身上的这种特征,还很初级。”
青鸾若有所思:“未觉醒?难道需要某种条件来‘唤醒’?这或许和您的道基伤势有关?”
林风点头,又摇头:“不清楚。虚海没有给出更多信息。但这个密匙,应该能让我们在极端情况下,绕过主意志网络,与那个古老存在进行有限度的、隐秘的交流。这是……一张底牌,也是更大的风险。”
他看向苏妙:“聆风原的报告我看了。惰性归寂素的副作用比预期大,但地脉固化暂时控制住了,对吗?”
苏妙点头:“是的,蔓延停止了,但静滞化代价很高。”
“那就严格控制使用,只在最关键、最危险的区域,作为最后手段。”林风做出决断,“同时,加速‘地脉自适应调谐阵’的研发。真界不能依赖虚海的‘毒药’。”
“是。”
林风在苏妙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体虚弱得厉害,神魂也受了些震荡,但核心处那枚“交流密匙”的存在,却又让他感觉到一丝奇异的“底气”。
这次冒险,赌对了。
但更大的赌局,或许才刚刚开始。
“今天的事,列为最高机密,不得外传。”林风扫视众人,“青鸾,继续监测虚海动向,尤其是主意志网络对‘验证点’附近有无异常反应。苏妙,帮我准备一间静室,我需要闭关几日,消化这次……‘收获’。”
“是!”
众人领命。
林风走出密室,望向道台外渐渐泛白的天色。子时已过,新的一天来临。
虚海的灰暗似乎还残留在眼底,但真界的晨光,正努力穿透云层。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枚冰冷的密匙,和混沌本源深处那依旧微弱、却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的“源初脉动”。
路还很长,但至少,他摸到了下一块棋子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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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寒渊,矿洞深处。
石坚靠坐在冰冷的岩壁边,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暗红色的血髓晶。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一丝丝微弱的、奇异的能量,似乎正沿着手臂向上蔓延,让他在极寒中保持着一丝清醒,也让心中那翻腾的悲怆和绝望,被熨帖得平复了许多。
他另一只手,握着那半截冰凉的玉佩。
不该烂在这里……
老囚犯的话,林风的话,女儿的笑脸,镜面花倒映出的自己扭曲的脸……各种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交织。
他低下头,看着血髓晶表面那天然的螺旋纹路,又看了看手中冰冷的玉佩。
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将血髓晶小心翼翼贴身藏好,然后拿起矿镐,走到白天发现血髓晶的那处岩壁前。
他不再盲目地挥镐,而是开始仔细地、有选择地敲击、挖掘。他想要找到更多关于这片寒渊,关于上古大战,关于那些被冰封遗忘的痕迹的线索。
也许,这里冰封的,不只是惩罚和绝望。
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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