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道台，密室。
四壁镶嵌的“镇魂玉”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将室内映照得如同月下静室。但这光晕此刻却压不住空气里凝重的寒意。
林风、青鸾、苏妙三人围坐在一方玄玉台前。台上悬浮着青鸾破译出的那段加密信息，淡银色的符文如同有生命的游鱼，在虚空中缓缓流转，勾勒出那个遥远的虚海坐标和冰冷的操作指令。
“源初共鸣……验证……”苏妙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风险太大了。三息时间，意念投射，完全暴露在虚海环境下。如果那个‘特征’只是虚海判断失误，或者根本就是个陷阱……”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林风可能会死，至少也是神魂重创，道基彻底崩碎。
青鸾的状态比刚才更差了，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灰金色的竖瞳却亮得吓人，那是精神过度消耗后的异样亢奋。“信息结构非常古老，逻辑自洽，不像临时伪造的陷阱。而且，它绕过了虚海主意志网络的常规监控，用的是独立的安全节点和触发机制。这更像是……某个存在预先埋下的‘保险’或者‘测试’。”
“为了测试我？”林风的声音很平静，他伸手虚点，那串坐标和指令微微放大，“验证‘源初共鸣’的真实性。如果为真，可获得进一步交流资格。”他顿了顿，“你们觉得，这个‘资格’，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苏妙急道：“可我们连‘源初共鸣’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枚晶体里的记录只有0.00071%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万一只是巧合，或者虚海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误判……”
“但如果那是真的呢？”林风反问，目光落在青鸾脸上，“青鸾，你能感觉到那段信息背后的‘意图’吗？除了冰冷的逻辑，有没有……别的？”
青鸾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很难形容。它的‘语气’……非常绝对，非常古老，甚至有点……不容置疑。它似乎认定，‘源初共鸣’是一个极其重要、必须验证的特征。它给出的这个方案，更像是在说：‘证明给我看，否则你没资格与我对话’。没有恶意，但也绝无善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居高临下的审视。林风默念着这个词。这很符合虚海，或者说，符合那个可能比第七注视更古老的存在的一贯作风。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苏妙坚持，“至少等墨辰师兄醒来，或者等聆风原的验证药剂结果出来。地脉固化是燃眉之急，虚海这边可以暂缓……”
“暂缓不了。”林风摇头，“虚海对我们的风险判定已经提升到黄色警戒。第七注视因为与我们接触而受审，现在可能被限制甚至隔离。这个‘验证’通道，可能是目前唯一能绕过主意志网络、与虚海内部潜在对话者重新建立联系的窗口。而且……”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窗前，望着外面真界沉沉的夜空。“而且，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他转过身，面对苏妙和青鸾担忧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道基的伤势，单靠真界目前的资源和我的自愈能力，恢复太慢，而且……有隐患。那日强行融合归寂之力，虽然扛住了终末意志的审查，但也在我本源里留下了一丝‘归寂’的残痕。它在缓慢侵蚀我的混沌道则。如果‘源初共鸣’真的存在，并且与虚海某种古老根源有关，那么这次验证，或许不止是获得对话资格的机会……也可能是我找到修复甚至进化自身道则的契机。”
“可万一失败……”苏妙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就失败。”林风的声音斩钉截铁，“真界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薪火防线在加速，众生在努力，墨辰他们在为地脉寻找解药，文渊先生他们在凝聚思想……就算没有我，真界也要继续走下去。”
他走回玉台前，手指轻轻拂过那些银色符文：“但这个机会，我不想错过。真界要向虚海证明价值，不能只靠被动防守和内部建设。我们需要主动接触，需要了解敌人，也需要让敌人了解我们。这个验证，就是一次主动的‘敲门’。门后可能是深渊，也可能是……新的棋盘。”
密室陷入沉默。只有镇魂玉的光晕静静流淌。
良久，青鸾低声道：“构筑‘心念共鸣阵’需要至少十二个时辰准备，需要调用道台核心灵脉，还需要至少三位精通心念法则的修士辅助稳定通道。最重要的是……需要您将绝大部分神魂意念凝聚投射，本体几乎处于无防备状态，必须绝对安全。”
“道台核心密室，由你和苏妙亲自布置防护。”林风做出决断，“辅助修士……苏妙算一个，另外两位，从‘静心殿’调遣两位闭关长老。此事列为绝密，除我们五人外，不得泄露。”
“是。”青鸾应下。
“时间定在明日子时。”林风看向苏妙，“在那之前，我要知道聆风原验证药剂的第一份实地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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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妙咬了咬唇，重重点头：“我亲自去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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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寒渊矿场，第七号矿洞深处。
石坚不知道自己挥动了多少次矿镐。手臂早已麻木，只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在重复着动作。虎口的裂伤结了冰痂，又因为用力而崩裂，暗红色的血渍在镐柄上冻结、积累，形成粗糙的凸起。
周围的囚犯大多沉默，只有叮当的敲击声和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矿洞中回荡。空气浑浊冰冷，劣质荧光石的绿光让每个人的脸都显得鬼气森森。
“铛！”
又是一镐下去。这一次，反震力似乎有些不同。
石坚喘着粗气，停下动作，抹了把糊住眼睛的冰汗混合体，凑近岩壁看去。
刚才敲击的地方，冰蓝色的岩层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后面，隐约透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暗红色光泽，不像寒冥铁矿石常见的青黑色。
他心中微动，用镐尖小心翼翼地撬开周围的碎冰和岩石。
渐渐地，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暗红色、表面有着天然螺旋纹路的矿石露了出来。它摸上去不像其他矿石那样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丝极微弱的、奇异的温热感。更奇怪的是，石坚握着它的时候，心底那股翻腾不休的悲怆和空虚，似乎被这丝微弱的热量熨帖了一下，变得平静了些许。
这是什么矿石？监工发的简陋矿图里没有标注这种颜色和质地的。
他下意识地想藏起来。在这里，任何一点特殊的东西，都可能带来麻烦，也可能带来……希望？
但他动作慢了一步。
旁边一个一直闷头干活的老囚犯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住了他手中的暗红色矿石，瞳孔骤然收缩。
“血……血髓晶？”老囚犯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什么？”石坚没听清。
老囚犯猛地扑过来，一把抓住石坚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死死盯着那块矿石，呼吸变得粗重：“真的是血髓晶……传说中只在寒渊极深处、受上古战魂血气侵染千万年才有可能凝结的……血髓晶！这东西……这东西对修复受损的魂体、稳定心念有奇效！是炼制高阶‘养魂丹’的主药之一！黑市上……有价无市！”
石坚愣住了。修复魂体？稳定心念？
老囚犯急切地低声道：“快，收起来！别让监工看见！这东西……这东西或许能帮你熬下去！”他看了看石坚年轻却布满绝望痕迹的脸，又看了看他手中染血的镐柄，似乎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补充道：“寒渊……不只是惩罚之地。这里冰封着很多东西，包括……一些早已被遗忘的、上古大战留下的痕迹。血髓晶……或许就是其中一种。小子，你……你或许不该烂在这里。”
说完，老囚犯迅速退回自己的位置，重新举起矿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石坚握着那块温热的暗红色矿石，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又想起怀中那半截冰凉的玉佩。
不该烂在这里……
林风的话语，再次浮现在耳边。
他低头，看着矿石表面那天然的、仿佛血脉流淌般的螺旋纹路，又抬头看了看矿洞深处那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第一次，那双被仇恨和绝望填满的眼睛里，除了冰冷之外，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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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风原，验证药剂试验区。
苏妙站在临时搭建的观测台上，手中玉盘上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刷新。她眉头紧锁，眼神凝重。
惰性归寂素药剂确实有效。注入点的地脉固化蔓延已经彻底停止，并且开始有极其缓慢的逆转迹象——最表层的灰色晶化物质正在软化、分解。
但是，代价也立刻显现了。
监测数据显示，以注入点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地脉灵力流动速度，下降了接近百分之十五！远远超出了寂然室老者预估的“百分之五到八”！
不仅如此，地脉灵力的性质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偏斜，带上了一丝虚海特有的“静滞”特性，变得粘稠、惰性，不易被修士引动和转化。这意味着，这片区域的灵田未来产量会暴跌，修炼环境会恶化。
“苏主事，西侧三号监测点报告，出现小范围地脉灵力紊乱，有形成局部‘灵力真空’的趋势！”一名观测修士急声汇报。
“南侧七号点，土壤中的灰金色苔藓出现异常萎缩，疑似受到静滞气息压制！”
坏消息接踵而至。
苏妙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解药是毒药，这句话正在变成现实。而且毒性发作的速度和烈度，比预想的更快、更猛。
她抬头看向东方，那是太初道台的方向。林巡天还在等着她的报告。
她该如何汇报？如实告知，这药剂是一把双刃剑，而且锋刃更偏向伤害那一侧？这会严重影响林风对虚海“馈赠”的判断，也可能动摇他进行那个危险验证的决心。
但隐瞒？更不可能。
苏妙深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她快速在玉简中刻录下所有观测数据，并附上自己的初步判断：“药剂效果显着，但副作用远超预期，地脉‘静滞化’速度加快，长期影响堪忧。建议严格控制使用范围与剂量，并立刻启动‘地脉自适应调谐阵’的紧急研发。”
刻完，她将玉简交给身旁一名心腹修士：“立刻送回道台，亲手交给林巡天。”
“是！”
看着修士御剑离去，苏妙再次将目光投向脚下这片正在发生诡异变化的土地。灰白色的晶化区域边缘，那刚刚开始软化的晶体，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复杂的光泽。
真界就像走在刀刃上。虚海的“帮助”带着剧毒，内部的创伤在寒冷中发酵出异样的东西（石坚发现的矿石），而领袖正准备进行一场赌上一切的冒险。
裂缝，似乎无处不在。
而能够弥合裂缝的，或许只有时间，以及那脆弱却坚韧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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