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化谷外三十里，一处废弃多年的小型玄铁矿洞深处。
传送阵的光芒彻底散去，石坚和另外六人踉跄着出现在潮湿黑暗的矿洞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霉味和铁锈味，岩壁上的苔藓发出幽绿的微光，勉强照亮四周。
“咳咳……”一名年轻修士捂住胸口，咳出一口带着灰色晶屑的淤血——那是刚才镜面花警告波动造成的识海震荡，引发了灵力反噬。
“都……都没事吧？”石坚扶住冰冷的岩壁，声音嘶哑。他自己也不好受，那冰冷警告像一根冰锥扎进脑袋，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石大哥……我们、我们失败了……”另一人瘫坐在地上，满脸颓丧和恐惧，“他们早就知道！琉璃台加固了，符箓也没用！镜面花……镜面花还把我们全录下来了！虚海肯定看到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心头。
恐惧，后怕，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玩弄于股掌的屈辱，在黑暗中蔓延。
石坚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他何尝不明白？从琉璃台护罩亮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林风不仅知道他们的计划，甚至算准了他们的每一步反应，连地脉乱流都被利用，成了这场戏的背景。
“我们……我们会不会被道台通缉？”有人颤抖着问。
石坚没有回答。他摸出怀里那半截女儿留下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失败已成定局，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镜面花最后消散前，花瓣上倒映出的他那张扭曲的脸——那画面被实时传输给了虚海。
虚海会怎么看待这次“袭击”？会不会认为真界内部失控，从而启动净化程序？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如果因为他们的行动，招来虚海的全面打击……那他就是真界的罪人！
“不……不会的。”石坚强迫自己镇定，“林巡天既然设局，就说明他不想事态扩大。镜面花毁了，也许……也许正合他意，他需要向虚海展示真界内部的‘矛盾’和‘不可控’……”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推测苍白无力。林风的心思，他根本猜不透。
“先疗伤，恢复灵力。”石坚深吸一口气，“这里不能久留，道台的人……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众人沉默地点头，各自吞服丹药，盘膝调息。
矿洞重归寂静，只有滴水声在深处规律地响起，嗒，嗒，嗒，像倒计时的钟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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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道台，寂然室外。
林风站在厚重的玄铁门外，门缝里透出柔和的、不断变幻的浅灰色光晕。门内，三名专精材料与炼丹的长老，正在对那两份惰性归寂素样本进行最后的关键验证。
他手里捏着苏妙刚送来的完整记录玉简——晶化谷事件的全程影像和灵力波动图谱。玉简冰凉，但他指尖能感觉到内部信息流的轻微震颤，像一颗不安的心跳。
门内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紧接着是器物碰撞的清脆声响，随后归于平静。
片刻，玄铁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一名白发苍苍、脸上布满褐色老人斑的老者当先走出，手里托着一个玉盘，盘中央放着两枚指甲盖大小、色泽深灰、表面有细密螺旋纹路的结晶。结晶散发着温和的、近乎惰性的归寂气息，不再有那种消解万物的攻击性。
“林巡天，”老者声音沙哑但清晰，“验证完成。此物确为‘惰性归寂素’，乃归寂之力经潮汐喷发、长时间自然沉淀后形成的稳定态。其核心特性为‘中和’与‘固化’，而非‘消解’。”
老者指着玉盘中的结晶：“我们模拟了地脉固化环境，注入微量此素。结果显示，它能与苔藓共生体过度转化的‘活性归寂结晶’发生中和反应，将其转化为稳定的、不继续蔓延的‘惰性复合晶体’。简言之，它无法逆转已发生的固化，但能有效阻止固化蔓延，并为后续地脉自我修复争取时间。”
林风接过玉盘，凝视着那两枚深灰色结晶：“代价呢？”
老者沉默一瞬：“使用此物，相当于在真界地脉中永久性嵌入了微量虚海法则。长期、大范围使用，可能导致局部地脉性质发生不可逆的‘偏斜’，逐渐向虚海的‘静滞’特性靠拢。短期来看是解药，长期……可能是慢性毒药。”
“用量阈值？”
“根据模拟测算，若要控制当前聆风原晶化蔓延，需在七十二处关键节点注入总计约三钱六分的惰性归寂素。此用量下，地脉偏斜效应将在三十年后初步显现，表现为灵力流动速度降低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八。”老者顿了顿，“这是最乐观的估算。”
三十年。百分之五到八的流速降低。
林风在心里快速权衡。聆风原的地脉固化若不加控制，最多三个月就会彻底崩坏，引发更大范围的地质灾难，死伤难以估量。而使用惰性归寂素，能换来三十年的缓冲期。三十年，足够真界寻找根本性的解决方案，或者……适应这种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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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备应用药剂，需要多久？”
“现有样本仅够制备一份验证药剂。若要大规模应用，需获取更多原料。”老者看向林风，“墨辰大人带回的信息里提到，那处潮汐喷发点在虚海深处，且……似乎并不稳定。”
林风点头。他知道老者的潜台词——再去采集，风险极大，代价可能更高。
“先制备验证药剂，在聆风原选取一处边缘节点进行小范围实测。”林风做出决断，“同时，启动‘地脉自适应调谐阵’的深化研究，我要在五年内看到能抵消或逆转这种‘偏斜效应’的技术路线。”
“是。”老者躬身领命，托着玉盘退回寂然室。玄铁门缓缓闭合。
林风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的那枚银灰晶体。第七注视给的“答案”，确实是解药，但带着虚海特有的、冰冷的代价。这很符合它的风格——提供一种可能性，然后观察你如何应对，如何取舍。
“巡天。”青鸾的声音从旁边走廊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紧绷。
林风转身。青鸾脸色比前几天更苍白，灰金色竖瞳边缘布满血丝，但她眼神很亮，像烧着一团火。
“虚海有反应了？”林风问。
“反应很大，但……很奇怪。”青鸾快步走近，压低声音，“镜面花被毁的瞬间，观测站方向的波动出现剧烈峰值。终末、混沌、冰封、消解、归一，五道主意志的波动同时活跃，并且……同步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它们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完全一致的判断！”
林风眼神一凝。五道主意志完全同步？这几乎从未有过。虚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不同意志对同一事件的判断常有细微差异，如此高度同步，只能说明一件事——镜面花被毁这件事，触及了它们某个共同的、不容触碰的底线。
“什么判断？”
“数据流被加密了，我无法完全破译。”青鸾语速加快，“但能捕捉到几个关键信息碎片：‘观测窗口非法关闭’‘责任方：真界内部不稳定因素’‘风险评估上调’‘净化预备等级：提升至黄色警戒’。”
黄色警戒……林风记得虚海的净化预备等级，从低到高是白、蓝、黄、橙、红。黄色意味着“存在明确威胁迹象，需密切监控，随时准备启动有限净化程序”。
镜面花的毁灭，让真界在虚海眼中的危险性，提高了一个等级。
“第七注视呢？”林风更关心这个。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青鸾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在五道主意志同步判断的同时，第七注视的波动……消失了。”
“消失？”
“不是被压制，是主动隐匿，或者……被某种更高权限的力量隔离了。”青鸾努力描述自己的感知，“就像一间吵嚷的房间里，有一个人突然戴上了隔音耳罩，或者直接离开了房间。我能感觉到那片‘空白’，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林风皱起眉。第七注视在关键时刻“消失”，这绝非偶然。它是因为私下与真界交流而被惩罚了？还是在躲避什么？或者……它预见到了主意志的反应，提前采取了某种自保措施？
“还有一点。”青鸾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确定，“在镜面花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我捕捉到一段极其微弱、结构特殊的加密信息流，不是传向观测站主网络，而是……指向虚海深处另一个坐标，那个坐标的波动特征，与第七注视有七成相似，但更古老、更沉寂。”
林风心头一动：“备份传输？”
“很可能是。”青鸾点头，“镜面花在毁灭前，将最后记录的数据——包括石坚他们的袭击过程，以及琉璃台周围的所有细节——打包加密，发送到了某个预设的、独立于主意志网络的‘安全节点’。这可能是第七注视留下的后手，确保即使窗口被毁，关键数据也不会丢失。”
林风缓缓吐出一口气。局面比他预想的更复杂。
镜面花被毁，激怒了虚海主意志，提升了真界的风险等级。
但第七注视似乎早有准备，不仅可能规避了部分责任，还通过隐秘渠道保存了数据。
真界内部，石坚等人的仇恨需要妥善处理，否则会成为更大的隐患。
而眼前最急迫的，是聆风原不断蔓延的晶化危机，以及手中这份带着代价的解药。
“青鸾，继续监测，重点追踪第七注视的波动是否重新出现，以及那个‘安全节点’的坐标有无后续活动。”林风快速吩咐，“同时，尝试反向解析那段加密信息流的结构，看能否找到与第七注视建立‘非公开’联系的可能性。”
“是。”青鸾领命，犹豫了一下，“巡天，石坚他们……”
“我会处理。”林风看向道台外渐暗的天色，“你先去休息，你的识海撑不住太久。”
青鸾没有逞强，点点头，转身离去。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显然已经快到极限。
林风独自站在走廊里，玄铁门内透出的浅灰色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左手浮现那枚银灰晶体，右手浮现苏妙送来的记录玉简。一边是虚海冰冷的技术馈赠与隐秘信息，一边是真界内部炽热的仇恨与分裂的证据。
两者在他掌心，一冷一热，一明一暗。
真界就像走在一条两边都是深渊的独木桥上。一边是虚海随时可能落下的净化之刃，一边是内部矛盾可能引发的自我崩溃。
而他能做的，就是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向前走。
“来人。”他收起晶体和玉简，声音恢复平静。
一名值守修士应声出现。
“传令：一个时辰后，道台正殿，公开审议晶化谷袭击事件。请文渊先生、各重建区代表，及……书院所有常客列席。”
“是。”
修士退下。
林风望向东方，虚海的方向。夜色正在降临，那片无垠的灰暗，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
“黄色警戒……”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眼中没有惧色，只有一种沉静的决意。
那就让虚海看看，一个被标记为“黄色”的文明，会如何面对内外的危机，又会如何……在刀锋上走出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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