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很轻，带着文人特有的克制。是张牧之。
秦昭没回头，只是将仙晶握紧。那股冰凉触感直透掌心。
张牧之走到他身侧，沉默了片刻。他脸上的书生青涩早已被仙界的风霜磨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忧虑。他手里捏着一枚闪烁着微弱星光的玉简，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老大。”张牧之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
秦昭终于侧过头，视线落在张牧之紧绷的脸上。他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惊悸。“卦象出来了？”
张牧之喉结滚动了一下，将玉简递过去。“用你带回的那缕石猛残留的气血为引，辅以仙符卜算……结果……不太好。”
秦昭接过玉简，神念沉入。
冰冷的讯息瞬间冲入脑海——一片猩红、混乱、充满暴戾气息的星域坐标，旁边浮现出几个扭曲狰狞的古篆：魔血星域。紧接着，是一幅模糊的画面：巨大的角斗场，嘶吼的人群，一个浑身缠绕着漆黑锁链、双目赤红的庞大身影，正将一名对手生生撕裂！那身影……依稀是石猛的模样，却又陌生得让人心寒。他周身蒸腾着粘稠的魔气，动作狂野而毫无理智，就像一头纯粹被杀戮欲望驱动的凶兽。
角斗奴！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秦昭的心尖上。他猛地攥紧玉简，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和刺骨心痛的情绪，如同岩浆般从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冷静！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沉默寡言，却总用宽阔背影挡在最前面的兄弟。看到了在黑风隘口，石猛扛着巨木，咧着嘴对他憨笑的样子。看到了在玄天司的围追堵截下，他吼着“老子断后”，转身冲向敌群的决绝！
现在……他成了供人取乐的角斗奴？被魔气侵蚀，生不如死？！
轰！
秦昭周身的气息不受控制地炸开，观星台的精金地板以他为中心，咔嚓一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舷窗外的星光似乎都黯淡了一瞬。恐怖的寂灭威压让整个星舟都轻轻一震。
张牧之被这股气势逼得连退两步，脸色发白，急忙道：“老大！冷静！”
秦昭猛地抬头，双眸之中不再是平时的深邃，而是翻涌着近乎实质的黑红色煞气！他死死盯着张牧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位置……确定吗？”
“卦象……指向很清晰。就在魔血星域最大的‘血屠角斗场’。”张牧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但是老大，魔血星域是出了名的混乱之地，被几个强大的魔道宗门把控，那里魔气浓郁，对我们仙道修士压制极大！而且血屠角斗场背景深厚，据说背后站着一位魔君……”
“那又怎样！”秦昭低吼一声，打断他，一步踏前，几乎要撞到张牧之身上，“那是石猛！是我们的兄弟！你让我冷静？看着他被魔气折磨，像畜生一样被人奴役、厮杀，你让我怎么冷静？！”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流。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石猛可能被虐打的惨状上，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
张牧之看着秦昭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看着他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知道任何理性的分析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依旧带着颤：“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老大，我们刚在仙界站稳脚跟，‘寂灭’佣兵团名字刚打出去，青岚宗的麻烦还没彻底解决……现在贸然去魔血星域，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需要计划，需要准备……”
“准备？等他被折磨死吗？！”秦昭一把抓住张牧之的衣领，力道大得让张牧之感觉骨头都在呻吟，“牧之！你告诉我！当初在矿星，要不是你找到我，我可能已经死了！在玄天司的黑狱，要不是石猛拼死断后，我们谁都逃不出来！现在兄弟有难，你跟我说计划？！”
张牧之没有挣扎，只是直视着秦昭几乎疯狂的眼睛，眼圈也红了：“正因为我们是兄弟！我才不能看着你去送死！秦昭！你看看我们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加上星舟上这几百号刚收拢的、心思各异的飞升者！拿什么去跟一个魔君的地盘斗？！”
“那就杀进去！”秦昭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神挡杀神，魔挡屠魔！老子就算把魔血星域搅个天翻地覆，也要把石猛带出来！”
“你……”张牧之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秦昭，知道他已经被愤怒和愧疚冲昏了头脑。他不再挣扎，只是用一种近乎悲哀的语气轻声问：“那……赵铁河呢？”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秦昭滚烫的怒火上。
赵铁河。
那个总是骂骂咧咧，却比谁都护短的汉子。那个在黑风隘口的小院里，和大家一起喝酒吹牛，说将来要娶个婆娘生一堆娃的兄弟。京城祭坛一战，为了给他创造一线生机，力战而亡，尸骨无存……连一丝残魂都感应不到，只有张牧之卜算出的那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线索，指向茫茫星海，不知所踪……
抓住张牧之衣领的手，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
秦昭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疲惫。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缓缓滑坐在地。他低下头，双手插入发丝，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观星台上，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张牧之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默默走到他身边坐下。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知道，秦昭需要时间，需要自己从那种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极端情绪中挣扎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星舟外的星光依旧冷漠地闪烁着。
不知过了多久，秦昭终于抬起头。脸上已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是斩钉截铁的决意。
他看向张牧之，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牧之，你说得对，我们不能白白送死。”
张牧之刚松了一口气。
却听秦昭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锤打而出：“但石猛，必须救。”
他站起身，走到观星台边缘，再次望向那片无垠的、危机四伏的星空。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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