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静静悬浮在陨石带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舷窗外是漫无边际的深邃星空，远处星云旋转，瑰丽却冰冷，映得舱内三人脸上光影不定。
秦昭背对着舷窗，身影挺拔如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操控台上一条细微的划痕。那还是当年在黑石城，赵铁河这憨货喝多了，非要演示什么“醉刀劈星”，结果刀气没控制好，在这玄铁台子上留下了这道印子。当时他还骂骂咧咧，说这憨货糟蹋东西，赵铁河只是挠着头，嘿嘿傻笑。
可现在……
他闭了闭眼，将那点骤然翻涌上来的酸涩狠狠压下去，再睁开时，眸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寒潭。只是那潭水深处，有暗流在无声汹涌。
张牧之盘膝坐在舱室中央，身前悬浮着三枚古旧的龟甲和几株散发着微弱荧光的仙草。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刚刚飞升仙界，以凡魂承受仙灵之气冲刷，又强行催动尚未完全转化的文心仙种进行这般耗费心神的卜算，对他负担极大。
石猛像个铁塔般杵在张牧之身后，一双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攥着，骨节捏得发白。他不敢出声，连喘气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张牧之。那双平日里煞气腾腾的虎目，此刻却紧紧盯着那几枚缓缓转动的龟甲，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成了！张牧之猛地睁开眼，文心仙种光华大盛，一道清辉注入龟甲。
龟甲骤然停止旋转，发出嗡嗡轻鸣，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如星辰的古老符文。符文流转，渐渐勾勒出一幅模糊的星图。
有门儿！石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一步跨到张牧之身旁，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住那星图。
秦昭也转过身，脚步看似平稳，但一步落下，金属地板却发出微不可查的吱呀声。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星图中一片被浓郁血色和黑色魔气笼罩的区域。
魔血星域。张牧之声音沙哑，带着脱力后的虚弱，指尖点向那片区域，石猛兄弟的因果线……最终指向这里。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而且……异常狂暴、混乱，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
还活着！这憨货命硬得很！石猛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脸上却控制不住地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魔血星域是吧？好！好得很！老子这就去把这混账东西揪出来！
秦昭没理会石猛的躁动，目光依旧凝在星图上，声音低沉：牧之，铁河呢？
舱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石猛都屏住了呼吸，眼巴巴地看向张牧之。
张牧之深吸一口气，指尖再次划过龟甲，文心仙种清辉流转，试图捕捉另一条更加微渺、几乎要断开的因果线。他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白，身体甚至开始微微摇晃。
牧之！秦昭一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掌心寂灭仙力温和渡了过去，不行就停下！
不……就差一点……张牧之倔强地摇头，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龟甲上。
龟甲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星图上，代表赵铁河的那条因果线终于显现出来——细若游丝，黯淡无光，断断续续地延伸向星图边缘一个极其遥远、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角落。
而且……张牧之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痛，这条线……它……它不在已知的任何星域轨迹上……像是在……在飘散……越来越淡……
什么意思？石猛脸上的笑容僵住，一把抓住张牧之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给老子说清楚！什么叫飘散？！
秦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他盯着那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细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舷窗外冰冷的星光落在他侧脸上，照出一片僵硬的苍白。
因果线若存若亡，飘忽不定，远离生机之地……张牧之抬起头，脸上已满是泪痕，他看着秦昭，嘴唇哆嗦着，老大……铁河兄弟他……恐怕……凶多吉少……甚至……可能已经……
放你娘的屁！石猛猛地暴吼一声，状若疯虎，一把推开张牧之，不可能！赵铁河那王八蛋怎么可能死！他答应过要跟老子喝遍仙界美酒的！他答应过的！
他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瞪向秦昭，老大！你别信这酸书生的鬼话！他的卜算时灵时不灵！咱们这就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子不信！
秦昭依旧沉默着。他缓缓走到舷窗前，望着外面无垠的黑暗星空。那条疤……他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
石猛的咆哮戛然而止。
当年在冰泪湖，为了替我挡下沈厉那记阴煞掌，他左边锁骨下面，留下了那道永远去不掉的疤。秦昭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遥远的星空诉说，他说，那是男人的勋章，以后有了儿子，要吹嘘给他听的。
舱内死寂。只有星舟动力核心发出的低沉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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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猛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张牧之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
我们……张牧之哽咽着，泣不成声。
秦昭猛地转过身，脸上所有软弱的情绪已被剥离干净，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他目光先落在石猛身上：石头。
石猛抬起头，虎目含泪，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秦昭声音斩钉截铁：你去准备。调整星舟航向，目标——魔血星域。把所有仙晶都填进动力炉，我要这艘船以最快速度赶过去。
石猛用力抹了把脸，重重嗯了一声，转身就朝操控台走去，脚步踏得地板咚咚响。
秦昭又看向张牧之：牧之。
张牧之挣扎着想站起来。
坐着听。秦昭命令道，你的任务，第一，不惜一切代价，稳住铁河那条因果线，用你的文心仙蕴温养它，让它别断！第二，给我测算出魔血星域最危险的几个点，石猛可能被困的地方。第三……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森寒的戾气：查！动用残星组织给我们的所有情报渠道，给我查清楚，最近百年，仙界有哪些地方发生过能让一位身经百战的地仙连因果线都几乎消散的灾难！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
明白！张牧之强撑着精神，用力点头。
秦昭走到舱室中央，寂灭道体自然流转，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驱散了舱内弥漫的悲伤和绝望。
他目光扫过两位兄弟，一字一句道：
赵铁河，是我们的兄弟。
生，我要带他回家。
死……
秦昭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寂灭的星辰在诞生与毁灭。
我要让那片星域，亿万星辰，为他殉葬。
星舟猛地一震，动力全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流光，义无反顾地射向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魔血星域。
舷窗外，星光拉长成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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