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莱斯王宫的书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雪茄与旧书卷混合的气息。埃德尔一世靠在他那张高背扶手椅上,窗外是锡纳亚夏日葱郁的山景,但他深邃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嶂,落在了遥远的柏林。
米哈伊摄政王坐在他对面,手中拿着一份装饰着帝国鹰徽的烫金请柬,眉头紧锁。
“德国经济部长冯克亲自发出的邀请,希望我率代表团访问柏林,进行‘深化两国经济合作’的会谈。”米哈伊将请柬放在桃花心木的书桌上,语气沉重,“时间定在下个月初。父亲,这几乎就是最后通牒了。”
埃德尔没有立即去看那份请柬,他只是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白色的烟雾在阳光下扭曲、变形。“不是几乎,米哈伊,这就是最后通牒。希特勒吞下奥地利,眼睛就已经盯上了捷克斯洛伐克。他的坦克需要油,他的飞机需要油,他的整个战争机器都需要油。而我们,就是离他最近的那个油库。”
“我们该如何回应?”米哈伊问道,他年轻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德奥合并带来的冲击尚未平息,柏林的直接邀约让布加勒斯特上空的气氛骤然紧张。
“回应?当然要回应。”埃德尔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历经风浪后的冷静,“告诉冯克先生,罗马尼亚对与德意志帝国的经济合作持开放态度,并对此次邀请深感荣幸。”
米哈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埃德尔抬起手,制止了他的提问,继续说道:“但是,摄政王殿下国事繁忙,短期内无法抽身。我们可以先派出一个由副外交大臣和能源、贸易部门技术官员组成的高级事务性代表团,前往柏林进行‘预备性磋商’。”
一丝明悟出现在米哈伊眼中。“拖延?”
“是争取时间,我的儿子。”埃德尔纠正道,他用烟斗轻轻敲了敲桌面,“外交,尤其是与饿狼打交道的外交,精髓就在于一个‘拖’字。我们要表现得非常热情,非常积极,但在实质性问题上,要用无尽的细节和技术性讨论来磨。石油出口配额?可以谈,但要先确定质量标准、定价机制、运输保障、支付方式……每一项都可以拆分成十个子项,每个子项都可以让双方的专家吵上几个星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同时,让我们的代表团‘无意中’向德国人透露,我们同样收到了来自伦敦和巴黎的类似邀请,正在权衡之中。要让柏林知道,罗马尼亚的石油,并非只有他们一个买家。”
“我明白了。”米哈伊点头,“用技术性谈判拖延实质进程,并用英法来制造竞争压力。”
“没错。但我们自己必须清楚,英法……”埃德尔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声叹息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真正的准备,必须立足于自己。喀尔巴阡-多瑙河防线的强化计划,必须立刻加速。同时,启动‘深井计划’。”
“深井计划?”米哈伊对这个代号感到陌生。
“一个在我脑子里酝酿了很久的计划。”埃德尔站起身,走到墙边巨大的罗马尼亚地图前,手指点在了普洛耶什蒂地区,“我们要在现有油田附近,秘密开凿一批深度极大、位置隐蔽的应急油井。平时封存,不为外人所知。一旦……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现有的采油设施被占领或摧毁,这些深井将是我们维持军队运转、与敌人周旋的最后资本。此外,所有主要炼油厂的关键设备,都必须预先做好安装炸药的准备。”
米哈伊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听懂了父亲的言外之意——那是准备在万不得已时,亲手毁掉国家经济命脉的决绝。
“这需要巨额的资金和绝对保密。”米哈伊沉声道。
“从我的私人金库和军备特别基金里拨付,不走常规预算渠道。”埃德尔果断地说,“执行人只对你我负责。这件事,比前线任何一个堡垒都重要。”
“是,父亲。”米哈伊郑重应下。
一周后,罗马尼亚代表团抵达柏林。正如埃德尔所预料的那样,会谈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技术泥潭”。德方代表,那位精明而傲慢的经济部官员,急于敲定一份长期、大量且价格低廉的石油供应协议。而罗方代表,则以其令人惊叹的细致和固执,反复纠缠于油品的含硫量、管道运输的损耗率、以马克还是英镑或黄金结算等“琐碎”问题。
谈判桌上的交锋,只是冰山一角。在柏林威廉街的各个沙龙里,在觥筹交错的使馆晚宴上,罗马尼亚外交官们“不经意”地透露着英法伸出的橄榄枝,暗示着布加勒斯特正在“审慎评估”所有的合作选项。这些消息,如同预料般,很快就摆上了希特勒的案头。
与此同时,在布加勒斯特,米哈伊摄政王亲自召见了英国和法国的大使。他没有直接请求军事同盟,而是强调了一个“独立、中立的罗马尼亚”对维持巴尔干稳定、遏制德国无限扩张的重要性,并委婉提及了德国对罗马尼亚经济日益增长的兴趣(或者说压力)。他希望英法能够提供除了“道义支持”外,更实质性的东西——贷款、工业设备,尤其是军事装备的出口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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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法大使表达了同情和理解,承诺会向国内转达罗马尼亚的关切。但他们的回应,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迟缓。伦敦和巴黎的决策圈内,绥靖主义的气氛依然浓厚,他们仍在幻想着能够将希特勒的祸水东引,为此甚至不惜牺牲中欧小国的利益。
米哈伊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冷淡。他在与埃德尔的晚间通话中,语气难掩失望:“父亲,伦敦和巴黎似乎并不认为多瑙河畔的危机与他们直接相关。他们更关心的是不要刺激柏林。”
电话那头,埃德尔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平静的声音:“不要指望别人会为你的家园而战,米哈伊。我们展示给英法看的,不是我们的软弱以求怜悯,而是我们的价值与力量,让他们觉得值得投资。继续接触,但重心要放在我们自己的准备上。另外……是时候让我们的外交官,去莫斯科吹吹风了。”
“莫斯科?”米哈伊有些意外。与意识形态截然相反的苏联接触,在国内和国际都需要极大的政治勇气。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是在这个篮子的底已经开始裂缝的时候。”埃德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务实,“斯大林同样警惕希特勒。虽然他是更危险的邻居,但此刻,敌人的敌人,或许能成为一个不稳定的平衡筹码。秘密进行,级别不要高,先探探口风。”
罗马尼亚,这艘航行在风暴前夜的航船,在老练的舵手和逐渐成长的船长的共同操控下,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风帆,试图在德、英、法、苏几股强大的洋流之间,找到一条能够存续的狭窄水道。拖延,成了他们此刻最关键的武器。每一天的和平,都意味着防线上的混凝土更坚固一分,仓库里的储备更充实一分,军队的训练更精进一分。
然而,柏林的耐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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