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咔嚓！”
空间破碎的声音不再是那种清脆的玻璃裂响，而变成了令人牙酸的、类似重型机械被强行扭曲的金属疲劳声。
地下中枢大厅的中央，那个由德雷克引爆的虚空旋涡，此刻正如同一只贪婪的巨兽之口，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失控的能量流像是一万把看不见的剃刀，在空气中疯狂切割。
“啊啊啊啊——！！放手！疯子！你这个疯子！！”
莉娜的尖叫声凄厉得变了调。
她半个身子已经被卷进了那片漆黑的乱码中，那条修长有力的腿，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折断。她手里的“影之牙”匕首疯狂地挥舞，在那团死死缠住她脚踝的烂泥上砍出无数道豁口。
每一次挥砍，都会带起一片黑色的、腥臭的泥浆。
但没用。
德雷克化身的那团烂泥，就像是长在她身上的毒瘤。哪怕被砍得稀烂，哪怕只剩下一根筋、一块皮，它依然死死地锁住她，不仅没有松开，反而顺着她的腿向上蔓延，像是一层活着的沥青，要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
“陪我……”
“一起……走……”
那团烂泥中，那张只有半边的、破碎的人脸，正贴在莉娜的小腿上。那只独眼中流露出的，不再是身为“神明”的狂傲，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属于被遗弃者的怨毒。
既然我上不去天堂。
那我就要把所有人都拉下地狱。
“救我……凯兰！！救我！！！”
莉娜绝望地看向不远处的凯兰，那张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她伸出那只还完好的手，指尖在虚空中抓挠，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是为了救世界才来的！我是……我是你的同伴啊！！”
凯兰站在控制台前，右手死死按着那枚刚刚插入的核心。
他的机械臂在颤抖，上面的齿轮疯狂转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看着莉娜。
那个曾经在酒馆里冷冷地擦拭匕首的女人，那个在世界之脊上引爆自己影子的女人，那个……为了活命，毫不犹豫地剜出同伴脑子的女人。
“同伴？”
凯兰的声音很轻，在狂暴的风声中几乎听不见。
他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伸向他的手，眼中的灰火跳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闭上了。
“当你把刀插进德雷克脑子里的那一刻。”
“你就已经……没有同伴了。”
砰！
一声闷响。
莉娜的那只手被一道空间裂缝齐腕切断。
鲜血还没来得及喷涌，就被虚空乱流瞬间蒸发。
“不————！！！”
在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中，莉娜整个人被拽进了那个漆黑的旋涡中心。她的身体像是被扔进绞肉机的布娃娃，瞬间被撕扯成了无数肉眼无法分辨的粒子。
连同她的野心，她的恐惧，以及她那从未被人知晓的过往，一起化为了虚无。
“呵呵……呵呵呵……”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旋涡的边缘传来。
德雷克还没有死。
或者说，他正在享受这最后的死亡过程。
那团烂泥在吞噬了莉娜之后，并没有随之消失，而是借着莉娜血肉中蕴含的魔力，竟然强行在漩涡的边缘……停住了。
他就像是一颗顽固的钉子，死死地钉在毁灭的悬崖边上。
烂泥开始蠕动、重组。
慢慢地，它变回了人形。
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圣骑士，也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虚空使徒。
此刻的德雷克，就像是一个用淤泥和碎肉随意堆砌起来的怪物。他的左半边身体是莉娜的黑色皮甲碎片，右半边身体则是暴露在外的森森白骨。那颗脑袋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只有半张嘴还能动。
但他依然在笑。
笑得浑身乱颤，黑色的泥浆顺着他的眼眶往下流，像是他在哭。
“看到了吗……凯兰……”
德雷克转过身，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凯兰。
“这就是……人性。”
他指了指莉娜消失的地方，手指在颤抖。
“即使是在世界末日，即使是在地狱门口……人，还是会为了活命，把身边的人推下去。”
“多么丑陋……”
“多么……真实。”
凯兰睁开眼，手依然按在控制台上，维持着能量的输出。
“那是你的真实，德雷克。”
凯兰的声音冷硬如铁，“不是我的。”
“你的？”
德雷克嗤笑一声。他试图向前迈一步，但那条用烂泥做的腿瞬间崩解，让他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就那么趴在地上，像是一条断了脊梁的狗，艰难地向着凯兰爬去。
“你以为你很高尚吗？光铸者？”
“看看你的手。”
德雷克指着凯兰那条冒着黑烟的机械臂。
“那是虚空的力量。那是你最痛恨的、最肮脏的力量。”
“为了赢，为了你所谓的正义……你把自己变成了和我一样的怪物。”
“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是一样的！！”
德雷克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快意。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并没有输，证明所有的坚持和信仰，最终都会殊途同归地堕落。
“不一样。”
塞拉斯突然开口了。
这位一直沉默的游侠，提着双刀，挡在了凯兰面前。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个可怜又可恨的生物，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深的厌恶。
“凯兰用这只手，是为了救人。”
“而你……”
塞拉斯冷笑一声，手中长刀一指。
“你只是为了满足你那可怜的、无处安放的自卑。”
“闭嘴！！！”
仿佛被戳中了最痛的伤疤，德雷克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你懂什么？！你这个只会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轰！
德雷克那原本已经濒临崩溃的身体，突然再次膨胀起来。
周围那些游离的虚空能量，甚至包括大厅角落里那些炼金傀儡的残骸、地上的污血、莉娜留下的断手……所有带有负面能量的东西，都在这一刻被他强行吸了过来。
烂泥翻滚，骨骼爆裂。
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由垃圾和尸骸组成的肉球。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在肉球表面浮现，那是被他吞噬的亡魂在哀嚎。
“我是自由的……”
那个肉球里发出了雷鸣般的吼声。
“我不需要神！不需要光！不需要规则！！”
“既然这个世界不让我活……”
“那我就……炸烂它！！！”
嗡——
肉球内部亮起了刺眼的紫光。
那是他燃烧了自己最后一点灵魂，引发的“虚空坍塌”。
他要在这里自爆。
这里是世界的中枢。如果在这里引发一场虚空风暴，那么刚刚建立起来的能量回路会被瞬间切断，甚至连地面的“世界轴”也会受到波及。
他是想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
“不好！他要自爆！！”
塞拉斯脸色大变，身形暴退，“凯兰！快撤！！”
撤？
凯兰看着那个正在极速膨胀、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肉球。
控制台上的进度条才走到90%。
如果现在松手，能量中断，“世界轴”就会因为供能不足而熄火。伊琳娜会死，利安德会死，艾拉会死。
所有人的努力，都会白费。
“我不撤。”
凯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没有松手。
相反，他猛地向前一步，将那只机械臂狠狠地插入了控制台的能量槽深处。
“凯兰！！”塞拉斯惊恐地大喊。
“塞拉斯，带着地图走。”
凯兰头也不回，背影如同一座黑色的丰碑。
“去找那个泰坦的碎片。那是最后的希望。”
“可是你……”
“滚！！！”
凯兰一声怒吼。
机械臂上的引擎发出了濒死的哀鸣。他不是在输出能量，他是在……“逆流”。
他在强行抽取控制台里的世界源力，灌注进自己的身体，然后再通过那块“虚空过滤器”，转化为纯粹的“死光”。
他要把自己……变成一门炮。
一门用来轰碎那个疯子的炮。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塞拉斯咬着牙，眼眶通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背影，然后猛地转身，向着出口狂奔而去。
他不能死。
他身上背负着凯兰最后的嘱托。
大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或者说，两个怪物。
一个是由尸骸堆砌的虚空肉球。
一个是半人半机械的钢铁战士。
“来啊！！”
德雷克看着没有逃跑的凯兰，发出了最后的狂笑。
“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吗？凯兰！！”
“和我死在一起！在这无人知晓的地下！在这个肮脏的泥潭里！！”
“看啊……”
肉球表面的紫光已经亮到了极限，空间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纹。
“这就是……绝对的自由……”
“这就是……”
轰——————！！！
德雷克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一道光。
一道黑色的、寂静的、仿佛能吞噬光明的死光，从凯兰的右臂喷涌而出。
那不是魔法。
那是物理规则的崩坏。
“过载模式·虚空贯穿。”
凯兰平静地念出了这一招的名字。
那道死光瞬间穿透了空间，无视了肉球外围所有的能量护盾，精准地、毫不留情地……轰进了肉球的核心。
噗。
就像是戳破了一个装满脓血的气球。
德雷克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肉球膨胀的动作停住了。
紧接着。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物质塌缩的声音。
“嘶……”
那个巨大的肉球，在死光的轰击下，开始从内部瓦解。
先是骨骼化为粉末，然后是血肉变成灰烬，最后是那些虚空能量……被死光中蕴含的“湮灭”法则，彻底中和。
德雷克的身体在消失。
一点一点，从实实在在的物质，变成了漫天飞舞的尘埃。
在最后一刻。
在那团即将消散的灰烬中，凯兰仿佛又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曾经属于“圣辉之刃”斥候的、年轻而带着几分痞气的脸。
他没有笑，也没有哭。
他只是看着凯兰，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
但凯兰看懂了那个口型。
他在说：“好黑。”
呼——
一阵风吹过。
尘埃落定。
大厅里恢复了死寂。
地上没有了烂泥，没有了尸骸，也没有了那个叫德雷克的男人。
只剩下一地黑色的灰烬，在控制台微弱的光芒下，显得格外凄凉。
“是啊。”
凯兰缓缓垂下那只已经彻底报废、正在冒着红光融化的机械臂。
他靠在控制台上，身体缓缓滑落，坐在了那堆灰烬旁边。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皱皱巴巴的卷烟——那是塞拉斯临走前塞给他的。
点燃。
深吸一口。
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翻滚，带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
凯兰看着眼前这空荡荡的大厅，看着头顶那个终于稳定下来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球体。
重启成功了。
世界的免疫系统正在重置。
他赢了。
但他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是很黑。”
凯兰对着那堆灰烬，轻声说道。
“所以……”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那厚重的岩层，仿佛目光能穿透这千米的黑暗，看到那遥远的地表，看到那座正在升起的通天塔，看到那个正在等他的女人。
“所以我才要……爬出去。”
“去把灯……点亮。”
凯兰掐灭了烟头。
他扶着控制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右臂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沉重得像是一块废铁。
但他还有左手。
还有腿。
还有……一条没走完的路。
“等着我。”
凯兰迈过那堆灰烬，向着黑暗的深处走去。
脚步声沉重，却异常坚定。
在他的身后，那控制台上的蓝光越来越亮，像是一颗在地底跳动的心脏，将新生的脉搏，沿着无数条管线，输送向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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