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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幻墟险径,无梦初临

    万象书馆二层,一间由无数悬浮的梦境书页围成的静室内。

    厉渊盘膝坐在唯一一块由“沉眠石”打造的实心蒲团上。这种奇异的石材产自梦魇海极深处,质地冰凉坚硬,能有效隔绝外界情绪干扰,帮助稳定心神,是织梦者静修悟道的珍贵材料,价值不菲。此刻,这块足以让妄梦级强者眼红的沉眠石蒲团,在厉渊身下却只是起到了最基本的“垫子”作用,并未对他产生任何额外的辅助效果。

    他面前的半空中,悬浮着三枚颜色各异、缓缓旋转的光球。这是他离开秘阁前,再次筛选出的、关于“幻墟”和“清醒遗迹”最相关的信息碎片。

    一枚淡蓝色的光球,内部流淌着断续的影像:那是一片被混乱、狂暴的梦境能量风暴笼罩的区域,大地开裂,天空扭曲,色彩疯狂变幻,无数难以名状的、由纯粹负面情绪或破碎梦境凝聚而成的“畸变体”在其中游荡、厮杀。影像旁有标注文字:“幻墟——破碎边疆最大法外之地,梦魇海能量长期紊乱失衡形成的‘梦境肿瘤’,危险等级:噩梦(核心区域疑似达渊梦级)。”

    一枚灰白色的光球,记录着一些零散的文字信息:“清醒遗迹……疑似上古‘清醒纪’遗存……建筑风格迥异于当前梦境造物,材质多为实体石材、金属,不受梦魇海常规波动影响……内部结构复杂,常蕴含奇异力场,可压制或排斥梦境能量……价值连城,探索者九死一生……”

    最后一枚光球是暗金色的,信息来自灰梦帮内部的隐秘情报:“近期遗忘冰原北部‘七号清醒遗迹’异动频繁,遗迹外围‘梦境排斥力场’周期性衰减,疑似内部有未知变化。已有至少三股渊梦级势力(怀疑包括永眠王朝直属力量)派遣先遣队前往探查。碎梦城作为最近的大型补给点与情报集散地,近期人员流动异常,冲突概率上升。”

    信息很零散,但足够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幻墟很危险,清醒遗迹很神秘,而且因为遗迹异动,各方势力的目光正聚焦于此,碎梦城即将成为风暴眼。

    至于“无梦酒馆”,信息极少,只零星提及“幻墟入口处神秘据点”、“背景成谜”、“接纳无梦者与异类”、“可能掌握特殊情报渠道”。

    厉渊挥手,散去光球。混沌色的眼眸深处,幽光流转,已将有限的信息与他自身的感知、推断相结合。

    “梦境肿瘤……排斥力场……”他低声自语,“若那遗迹真是所谓‘清醒纪’遗存,其力场能排斥当前梦魇海能量,或许……与我所寻求的‘本质’有关。”

    他需要更直接、更核心的信息。书馆的信息,枯灯的提醒,乃至那个神秘“灰袍引路人”的暗示,都指向了幻墟,指向了无梦酒馆。

    没有过多犹豫,厉渊起身。

    枯灯长老早已等候在静室外,见他出来,沉默地递过一枚灰扑扑的、非金非木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的“墟”字。

    “这是通往幻墟最近入口的‘临时通行令’,有效期三天,只能使用一次。”枯灯的声音依旧沙哑,“万象书馆在幻墟外围有一个小型前哨站,凭此令可以在那里短暂休整、获取最基础的补给和地图,但也仅此而已。书馆不会提供更多帮助,幻墟之内,生死自负。”

    厉渊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材质果然不受梦境影响。“入口在哪?”

    “城西,废弃的‘旧梦污水处理厂’地下第三层,有一条被封存的‘梦境排泄管道’直通幻墟边缘。那是灰梦帮早年偷偷打通的走私通道之一,现在基本废弃了,但还能用。”枯灯顿了顿,“提醒一句,那条‘管道’……环境不太好。而且,从你踏入幻墟的那一刻起,灰梦帮与你的‘临时庇护协议’就自动终止。你在幻墟内的一切行为,与书馆无关。”

    “知道了。”厉渊将令牌随意收起,走向下楼通道。

    “等等。”枯灯叫住他,阴影中的目光似乎格外复杂,“那个‘灰袍引路人’……如果真的是他,他的推荐或许不假,但代价……未必是你现在能想象的。无梦酒馆的‘老板’,更是个谜。小心。”

    厉渊脚步未停,只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和两个字:“多谢。”

    半个时辰后。

    碎梦城西区,一片被时光与混乱梦境侵蚀的破败厂区。

    “旧梦污水处理厂”早已废弃多年,高大的、布满铁锈和诡异苔藓的厂房如同沉默的巨兽骸骨,匍匐在暗淡的天光下。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梦境残渣腐朽的甜腻腥气,以及某种更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情绪沉淀发酵后的酸败味道。地面流淌着五颜六色、粘稠发亮的“情绪废水”,不时冒出几个诡异的气泡,破裂时释放出微弱的、扭曲的幻象或尖啸。

    这里罕有人至,连最低等的梦境生物都嫌弃。只有一些彻底疯狂的“梦境拾荒者”或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才会偶尔在此出没,搜寻那些可能还未彻底失效的、掺杂在情绪废水中的“残梦结晶”。

    厉渊按照枯灯给出的路线,穿过残破的厂区,找到了一处被锈蚀铁板半掩的地下入口。入口下方是深邃的黑暗,散发着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他没有丝毫迟疑,掀开铁板,纵身跃下。

    下方并非笔直的竖井,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由某种抗腐蚀的黑色石料垒砌的甬道。甬道内壁湿滑粘腻,覆盖着厚厚的、不断蠕动变幻的暗色菌毯,菌毯上生长着发出微弱磷光的诡异蘑菇。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绝望、憎恨、恐惧等极端负面情绪的残余,寻常人吸入一口恐怕就会精神污染。

    这就是“梦境排泄管道”——专门用来排放碎梦城无法处理、无法转化的、最污秽有害的梦境残渣与情绪废料的地方。经过无数年的淤积沉淀,这里的每一寸空气、每一块石料,都浸透了足以让幽梦级修士发疯的负面精神毒素。

    厉渊周身那层无形的归墟力场自然撑开。所有靠近的污浊气息、负面情绪、乃至那些发光的菌菇,在触及力场边缘时,都如同遇到了终极的净化器,瞬间被分解、同化、湮灭,化为最原始无害的虚无能量,反而被力场边缘缓缓吸收,转化为一丝微不足道的补充。

    他就这样,如同行走在自家后院般,沿着肮脏滑腻的甬道,向下行进了约莫百丈。

    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刻满封印符文的金属闸门。闸门早已锈蚀大半,符文也黯淡无光,中央有一个凹陷的令牌形状。厉渊取出枯灯给的灰色令牌,按入凹陷。

    “咔……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闸门缓缓向内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更加强烈、更加混乱、几乎要形成实质风暴的负面能量与破碎梦境碎片,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从缝隙中狂涌而出!隐约还能听到无数疯狂的嘶吼、哭泣、诅咒的杂音!

    厉渊眉头微皱,不是因为这能量的冲击(对他依然无效),而是因为这能量的“质”实在太过低劣污浊,连作为归墟之力“零食”的资格都欠缺。

    他一步踏出,穿过闸门缝隙。

    眼前景象,豁然……或者说,骇然开朗。

    这里,就是幻墟的边缘。

    没有天空,或者说,天空是由无数疯狂旋转、相互吞噬、色彩混沌难明的梦境风暴构成的,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没有大地,脚下是不断蠕动、起伏、开裂的、由凝结的情绪废料和破碎梦境物质构成的“沼泽”,时而坚硬如铁,时而柔软似泥,时而喷发出灼热的情绪岩浆或冰冷的绝望寒流。

    光线来自那些扭曲的梦境碎片本身,它们胡乱地折射、反射,形成光怪陆离、毫无规律的斑驳光影,将一切映照得如同最荒诞的噩梦。空气中充斥着尖啸、低语、疯笑、以及物体被撕裂、挤压、重组又崩碎的诡异声响,混合成一首永不停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疯狂交响曲。

    视线所及,能看到一些更加诡异的“生物”或“物体”在活动:一团不断变化形状、表面布满眼睛和嘴巴的“憎恨聚合体”在沼泽中翻滚;几棵由白骨和凝固恐惧构成的“噩梦之树”在远处摇曳,枝条上挂着的不是果实,而是跳动的心脏或啜泣的头颅;甚至有一片区域,空间本身都在不断折叠、破碎、又勉强粘合,形成视觉上的错乱迷宫。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极致的混乱、恶意与不可预测的危险。寻常妄梦级修士在此,恐怕撑不过一个时辰,就会被环境同化或撕碎。

    厉渊站在原地,默默感应了片刻。

    “能量混乱,法则扭曲,空间脆弱……果然是‘肿瘤’。”他低声评价,“不过,倒是有些……独特的‘味道’。”

    他能感觉到,这片区域深处,那些最混乱、最狂暴的核心地带,隐隐传来一些更加“凝练”、更加“本质”的波动,虽然依旧污浊,但似乎……蕴含着某些被极度扭曲后的、关于梦境与情绪本源的碎片信息。这对他的混沌归墟之道,或许有特殊的参考价值。

    当然,首要目标,还是找到“无梦酒馆”。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在这完全失去方向感的地方,他依靠的是对那枚灰色令牌上残留的、一丝微弱的“幻墟印记”的感应,以及对枯灯描述中“幻墟入口附近,能量相对稳定的小型绿洲”的方位判断。

    选定一个方向,厉渊迈步前行。

    他的行走,在这片混乱之地,显得格外……从容不迫。

    脚下那不断变幻的“地面”,在他落足时会被瞬间“固化”成坚硬的灰黑色岩石,留下清晰的脚印,然后在他离开数息后,才重新被周围的混乱力量侵蚀、同化。

    空中胡乱飞舞、带着恶意的梦境碎片或畸变体,在靠近他身周三丈时,便会如同飞蛾扑火般,自动瓦解、消散,连靠近都做不到。

    偶尔有不知死活、完全由疯狂本能驱动的“幻墟畸变体”扑上来,无论是那团“憎恨聚合体”,还是几只形似剥皮猎犬、口中滴落腐蚀性口水的“痛苦追猎者”,下场都只有一个——在触及厉渊之前,便被他周身自然散发的归墟气息“吹”成虚无。

    他就这样,如同一位漫步在自家后花园的帝王,无视了周遭所有的险恶与疯狂,稳步朝着幻墟深处,那能量相对平稳的“绿洲”方向走去。

    约莫行进了一炷香的时间,击溃(或者说湮灭)了不下十波幻墟畸变体的袭击后,前方混乱的景象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那疯狂旋转、色彩混沌的天空风暴,在前方逐渐变得稀薄、平缓,虽然依旧是扭曲的,但至少能看到大致稳定的、暗紫色的“天穹”。脚下那蠕动的情感沼泽,也逐渐被更加坚实、虽然依旧斑驳破碎、但至少能看出是某种硬化情绪沉淀物的“地面”取代。

    空气中那疯狂的交响曲,在这里减弱为背景般的、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与偶尔的尖锐嘶鸣。

    一座……勉强能称为“建筑”的东西,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那是由大量奇形怪状的、疑似各种梦境造物或现实物质的残骸,粗暴地拼凑、堆积、粘合而成的一栋三层结构。整体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倒塌,但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历经无数次冲击破坏后依旧顽强存在的韧性。建筑表面没有任何招牌,只有门口悬挂着一盏毫不起眼的、散发着恒定灰白色光芒的提灯,灯光微弱,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黯淡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门前一小片区域。

    提灯下方,一块斑驳的木板上,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颜料,潦草地画着一个酒杯的图案,旁边还有一个歪斜的、难以辨认的古老文字,但厉渊瞬间理解其意——正是“酒”的一种变体。

    无梦酒馆。

    到了。

    酒馆门前,出奇地安静。没有幻墟畸变体靠近,连那持续的低沉嗡鸣似乎都在此减弱。灰白的提灯光晕下,依稀能看到门前的台阶上,坐着几个形态各异、沉默不语的身影。

    有的裹着破旧斗篷,蜷缩如石像;有的身形高大,覆盖着粗糙的石质或金属甲壳,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还有一个,干脆就是一团缓缓旋转的、半透明的灰色雾气,雾气中隐约有星辰般的微光闪烁。

    他们身上,都几乎没有“梦痕”,或者梦痕极其微弱、怪异,与梦魇王朝主流格格不入。他们散发的气息,或冰冷,或死寂,或混乱,但都带着一种共同的“疏离感”——与此界,与梦魇海,与那无处不在的情绪波动,格格不入。

    厉渊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这几个“门客”的注意。

    几道或警惕、或探究、或麻木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厉渊步履不停,径直走到酒馆那扇由某种黑色金属和扭曲木头胡乱钉成的门前。

    门内,隐约传来低沉的交谈声、杯盏碰撞声,以及一种……奇特的、仿佛能安抚混乱精神的、低沉而有韵律的哼唱声。

    他抬手,准备推门。

    “新来的?”一个嘶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从旁边那个裹着破旧斗篷的身影处传来。

    厉渊动作微顿,侧头看去。

    斗篷的兜帽下,露出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黄色眼睛,眼睛的主人脸上布满伤疤,鼻子似乎缺失了一块。“灰塔的引路人介绍的?”疤痕脸又问,声音带着审视。

    厉渊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与之对视。

    疤痕脸与他对视了几秒,浑浊的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什么,随即移开目光,重新蜷缩起来,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进去吧。老板在柜台后面。”

    其他几个门客,也各自收回了目光,恢复了之前的沉默状态。

    厉渊不再迟疑,推开那扇沉重、粗糙、却异常结实的门。

    一股混杂着陈旧酒气、淡淡药草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隔绝外界混乱的“宁静”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暂时与疯狂幻墟隔绝的,属于“异类”与“无梦者”的,短暂避风港。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