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卡恩福德窝棚区中心那块被平整出来、充当临时集市和集会场所的空地广场上,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一个粗糙但结实的木头高台被连夜搭建起来,台子中央,那具黝黑、带着暗红色污渍的斩首台,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一大早,文化宣传部的干事汤米就带着几个嗓门洪亮的年轻人,走街串巷,敲着铜锣高声呼喊:“广场斩首索伦奸细!大家都去看啊!看看卖国贼的下场!”
这消息像野火般迅速传遍了整个窝棚区。
如今,大家的生活刚刚有了点起色,对这片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家园也有了雏形的归属感,一听竟然有索伦人的奸细混进来想搞破坏,又是好奇又是愤慨。
不到正午,高台四周便已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少都有,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紧张的期待感。
人们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都想亲眼看看那胆大包天的奸细究竟是何模样。
终于,一队神情冷峻的士兵押着一个人走上了高台。
那名奸细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显然在狱中没少受审讯。
北境春日的寒风依然刺骨,他冻得瑟瑟发抖,但或许是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他脸上反而没了恐惧,只剩下一种穷途末路的凶狠,眼神像狼一样扫视着台下的人群,甚至倔强地挺直身体,不肯下跪。
押解的士兵厉声呵斥,他梗着脖子不为所动。
一旁一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刽子手,见状毫不废话,上前用铁尺般坚硬的木棍,照着他的膝窝狠狠砸下!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奸细的膝盖应声而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斩首台前。
“好!”
“打得好!”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解气的叫好声,人群的情绪被这干脆利落的一击点燃了。
这时,汤米快步登上高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些许紧张,用尽可能洪亮、清晰的声音,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讲稿,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喊道:
“同胞们!乡亲们!都看清楚了!眼前此人,就是索伦蛮子派来的奸细!他伪装成流民,混入我们卡恩福德,妄图刺探军情,破坏我们的家园,想把我们重新推回战火和地狱!”
他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人群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和那个跪着的奸细身上。
“但是!他打错了算盘!我们卡恩福德,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今日,就用此贼之首级,立下我们卡恩福德的铁律!”
汤米猛地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在呐喊,
“凡叛我同胞、通敌卖境者,一经发现,杀无赦!”
“杀无赦!”
“杀了这狗奸细!”
人群的愤怒和恐惧被彻底引爆,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刽子手不再犹豫,他上前一步,举起手中沉重的铡刀,阳光在刀锋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没有多余的仪式,手起刀落!
一道血光迸现!
那颗刚才还带着凶狠表情的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滚落在台板上,无头的尸身抽搐着倒下。
刹那间,广场上爆发出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许多妇人下意识地捂住身边孩子的眼睛,男人们也倒抽一口冷气。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只有血腥味在迅速弥漫。
这寂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好!!”
不知是谁,带着颤音,第一个喊了出来。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杀得好!”
“领主大人万岁!”
零星的叫好声迅速响起,然后如同燎原的野火,汇成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
这浪潮中,有对奸细的真切痛恨,有对自身安全得到扞卫的快意,更有许多新近投奔的流民,急于通过这高声呐喊,向卡尔领主、向卡恩福德表明自己坚决的立场和归属感。
汤米看着台下激愤的人群,知道这场公开处决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示意士兵将尸首处理掉,按照命令,头颅和尸体将被分别悬挂示众,然后快步走下了高台。
广场上的人群久久不愿散去,依旧沉浸在一种混合着血腥、恐惧、兴奋和集体认同的复杂情绪之中。
人群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和喧闹后,开始缓缓散去,但议论声却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兴奋、后怕或是某种难以言喻的亢奋,反复谈论着刚才那血腥而刺激的一幕。
在人群的边缘,一个穿着与周围流民无异的破旧棉袄、看似正在埋头整理自己草鞋的男人,正是情报局的弗朗茨。
他蹲在地上,动作漫不经心,但眼角的余光却像鹰隼一样锐利,精准地锁定在斜前方一个正在随着人潮移动的矮壮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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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弗朗茨伪装成普通劳力,在三号屯堡的工地上干活,他很快就在众多工友中注意到了这个行为有些异常的男人。
此人来屯堡大约半个月,平日里沉默寡言,干活也算卖力,乍一看并无特别。
但弗朗茨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早已捕捉到几个不寻常的细节。
此人总爱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蹲在窝棚的阴影里,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反复划拉着某种复杂的线条或图案;他的目光,会时不时地、装作不经意地扫向远处军营的轮廓和马厩的方向,停留的时间远超普通流民的好奇心。
而就在刚才,这个人也来围观斩首了,就在那名索伦奸细被斩首的瞬间,弗朗茨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矮壮男子的反应。
他的脖颈猛地一僵,虽然立刻低下头掩饰,随后才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发出呼喊,但那瞬间的反应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并非单纯的恐惧或解恨,而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愤怒和紧张。
“就是他!”弗朗茨心中瞬间笃定。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自然地混入逐渐散去的人流中,不远不近地缀在那个矮壮男子的身后。
男子似乎有着极强的反侦察本能,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直接返回自己的窝棚,而是故意拐了几个弯,走向了窝棚区边缘那个由几张破桌子拼凑而成、人声鼎沸的临时集市。
他先是在一个卖蔫吧蔬菜的摊前停下,假装问价,眼角的余光却像探针一样飞快地扫视着身后。
弗朗茨早有预料,几乎在男子停下的瞬间,他已迅速侧身,在一个修补锅碗瓢盆的老人摊前蹲下,随手拿起一个裂了缝的破碗,煞有介事地端详着,完美地融入了环境。
男子没有发现异常,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明显加快了几分。
弗朗茨也立刻起身,保持着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距离,继续跟踪。
突然,男子猛地一拐,钻进了两排窝棚之间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
巷子很窄,仅容一人通过,是窝棚区里常见的“毛细血管”。
弗朗茨心中一惊,知道对方可能察觉了,或者这是其预定的接头或逃脱路线。
他立刻快步跟上,就在巷口,他与一个脖子上挂着木盒、叫卖杂物的小贩擦肩而过。
两人眼神一触即分,微不可查地相互点了一下头。
那是他的战友,恩斯特,早已按照计划在此接应。
巷子深处,光线昏暗,男子几乎是在小跑了。
弗朗茨知道不能再等,必须制造混乱和理由动手。
他猛地大喊一声:“抓小偷啊!他偷了我的钱包!”
这一声喊,在狭窄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附近几个窝棚里立刻有人探头张望,巷子口也聚拢了些看热闹的人。
男子听到喊声,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加速狂奔,眼看就要冲到巷子的另一头出口。
就在这时,本应在巷子另一头出口假装叫卖的恩斯特,仿佛被什么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胸前挂着的木盒子猛地一歪,里面的针线、纽扣、小刀等杂物“哗啦”一声撒了一地,正好严严实实地堵住了狭窄的出口!
狂奔的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障碍阻了一下,身形不可避免地一滞。
就这一瞬间的工夫!弗朗茨已如猎豹般扑了上去,一手死死钳住男子的右臂向后反拧,另一只手闪电般扣向他的脖颈,试图将其制服。
男子也是极其悍勇,反应极快,肘击膝顶,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显然受过训练。
弗朗茨一边用力控制,一边继续大喊:“该死的小偷!还敢反抗!还我钱包!”
恩斯特也立刻丢下空盒子,冲了上来,嘴里骂骂咧咧:“你妈的!把老子的东西都撞泼了!别想跑!赔钱!”说着也帮忙扭住男子的另一只胳膊。
两人合力,终于将拼命挣扎的男子死死地按在泥泞污秽的地上。
恩斯特利索地从腰间抽出准备好的麻绳,将其双手双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弗朗茨喘着粗气,抓着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男子,对围拢过来的、面带疑惑的民众大声说道:“小偷抓住了!大家都看看自己有没有丢东西!我把他抓去领主府,让领主大人把他关进地牢!”
众人闻言,纷纷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口袋和随身物品。
趁着这个机会,弗朗茨和恩斯特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架起仍在挣扎低吼的男子,迅速离开了这条肮脏的小巷,向着城堡方向走去。
围观的民众见“小偷”被抓走,议论了几句,也就渐渐散去了。
窝棚区边缘的这场短暂而激烈的抓捕,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后,很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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