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皱起了眉头,显然不赞同埃尔顿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他认真地说:
“埃尔顿,你这思想可不对,我们当兵的天天打仗,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更得早点结婚,留下血脉,不然哪天要是…嗯…你这……”
埃尔顿却满不在乎地又灌了一口酒,笑道:“我就是因为当兵危险,才更要舍得花钱,及时行乐啊!”
“你想啊,要是哪天运气不好,死在战场上了,辛辛苦苦攒的钱一分没花着,那多亏?我才不干那傻事!我反正从来不留钱,工资发下来,赶紧找时间花了,心里才痛快!”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才是最明智的人生哲学。
马克和埃尔顿的观念显然谈不到一块去,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而问罗德里克:“罗德里克,你呢?你条件这么好,年纪轻轻就是排长了,长得也不赖,肯定很多姑娘喜欢你吧?怎么也没动静?”
罗德里克正用叉子插起一根肉肠,闻言笑了笑,笑容爽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然:“我?我还年轻,不着急,以后再说吧。”
马克揶揄道:“得了吧,你还年轻?你这条件,屯堡里那些有姑娘的人家,怕不是早就盯上你了。”
罗德里克咬了一口肉肠,咀嚼着,含糊地说:“她们盯上是她们的事,我没遇到合适的,就算了,这种事,强求不来。”
他的眼神似乎飘忽了一下,掠过喧闹的人群,不知看向了何处。
马克看着他这副样子,仿佛明白了什么,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呵呵,看来咱们的罗德里克排长,心里还追求着真正的爱情呢?够纯洁,够浪漫啊!”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
罗德里克只是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转而举起酒杯:“来来来,酒都上了,菜也快来了,别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众人哄笑着举起酒杯,清脆的碰撞声淹没在酒馆的喧嚣里。
奥利弗也默默举起了杯,看着杯中晃动的、泛着泡沫的琥珀色液体,又看了看身边这些谈论着家常、烦恼着未来、充满生命力的老战友,他那颗因为残疾和严酷训练而变得坚硬冰冷的心,似乎也被这酒馆里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气氛,悄悄地融化了一角。
他仰头,将杯中那略带苦涩却又回甘的麦酒,一饮而尽。
话题天南海北地聊着,很自然地就转到了几人中最年轻的汤米身上。
马克用叉子指了指汤米,脸上带着真诚的、略带羡慕的笑容说道:“嘿,汤米,说起来,你小子现在可是真的发达了,前途无量啊!”
“我听说,你好像已经不在咱们一线战斗部队里待着了吧?”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听来的消息,“上次在弗兰城那边搞的那个大规模新兵招募,你立了大功,表现特别突出,是不是?”
“现在好像是被总管埃德加大人亲自点名,调到他新设立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文化宣传部’去上班了?”
马克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几分向往:“那可是个顶好的差事!又清闲,又安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听说钱还拿得比咱们这些在泥地里打滚的士兵多!”
“整天就举着个铁皮喇叭,或者拿着宣传画,到各个屯堡、新兵营去宣讲咱们的政策、英雄事迹,多威风!你小子,可是掉进福窝里了!”
然而,出乎马克的意料,被众人羡慕的汤米,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任何得意或开心的神色,反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郁闷和失落。
他无精打采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已经有些凉了的肉肠,低声嘟囔道:“威风什么啊…马克,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不想搞这些动嘴皮子的活儿。”
“我想打仗!我想和以前一样,拿着真正的刀剑和火枪,和你们,和索伦人真刀真枪地干!那才叫当兵!那才痛快!”他的语气有些激动,“整天举着个破喇叭,对着那些新兵或者老百姓念稿子,憋屈死了!我宁愿回一线当个小兵!”
一直沉默喝酒、仿佛置身事外的奥利弗,在听到汤米这番发自肺腑的抱怨时,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那布满风霜的、严肃的脸上,竟然罕见地、不受控制地掠过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里蕴含的情绪极其复杂,有理解,有赞许,甚至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他太理解汤米此刻的感受了,那种渴望与熟悉的战友并肩作战、在战场上挥洒热血、证明自身价值的冲动,是何等的强烈和纯粹!他奥利弗何尝不是如此?
甚至,他比汤米更加渴望能重新站在战旗下,感受那战鼓的轰鸣,那刀剑相击的脆响,那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
然而,这抹笑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便迅速沉没,被更深的苦涩和落寞所取代。
因为他和汤米的处境,有着本质的不同。
汤米是因为表现优异而被调任文职,是暂时的岗位变动,是“上升”的另一种形式,只要战争需要,他随时有可能被调回一线部队,重新拿起武器。
年轻,就是汤米最大的资本,他拥有无限的可能和未来。
可他奥利弗呢?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隐晦地扫过自己那条即使在桌下也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右腿。
那条被弩箭彻底摧毁了膝盖、注定要伴随他终生的残腿。
是因为这该死的、无法逆转的残疾,他才永远地失去了作为一名战兵、与战友并肩冲锋的资格。
汤米失去的,是一个回到熟悉战场的机会;而他奥利弗失去的,是作为一个完整战士的整个未来。
这种失去,是永久性的,是再也无法挽回的。
一想到此,一股尖锐的、混合着无力感和强烈不甘的酸楚,便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下意识地端起酒杯,将杯中那略显苦涩的麦酒一饮而尽,仿佛想用冰凉的液体浇灭心头翻涌的情绪。
心思细腻的罗德里克,一直留意着桌上每个人的情绪变化。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奥利弗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笑容,以及随之而来、更加深沉的落寞。
他看到奥利弗喝酒时那略显急促和用力的动作,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知道,汤米无心的话语,定然是触动了奥利弗内心最痛的那根弦。
为了打破这略显凝滞的气氛,也为了将奥利弗从消极的情绪中拉出来,罗德里克举起酒杯,环视一圈,“来!喝酒!为了…为了咱们都还活着,能坐在这里喝酒!干杯!”
“干杯!”
“为了活着!”
其他人人立刻会意,纷纷举起酒杯,大声应和着,清脆的碰撞声再次响起,暂时驱散了围绕在奥利弗心头的阴霾。
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有些伤痕,深可见骨,并非几句安慰和一杯烈酒就能够轻易抚平的。
奥利弗的未来,依然像这北境的夜晚一样,漫长而寒冷,需要更多的温暖和力量,才能支撑他走下去。
而他们这些老战友,能做的,或许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多陪他喝一杯,多给他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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