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光渐暗。冯安结束了一天的练习,带着些许疲惫与好奇来到库房,想看看杨继业的进展如何。刚走到门口,便看到杨继业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对着地上几块被他特意挑选出来的原矿沉思。
“杨师兄?”冯安放轻脚步走近,低声唤道,“可是……遇到了难题?天色不早了,要不先歇息一下,明日再想?”
杨继业闻声,缓缓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是冯安,也不隐瞒,指着地上的矿石道:“确实有些棘手。水玉精金性属阴寒柔润,但其伴生的杂质,尤其是那些铁渣与石皮,灵性却恰恰相反,或燥或浊,且与主体结合得异常紧密。
“你看这里,杂质已渗入内部颇深。强行以猛火煅烧,固然能烧碎石皮,甚至熔融部分铁渣,但高温极易损伤其内部水灵,导致精华流失,品阶下降,甚至直接烧废我们手中的精炼炉。此法……断不可行。”
冯安点头,他之前也研究过水玉精金的特性,知道其中难点。“先前震烈长老曾经指点,处理此矿,常规需以‘柔水温火阵’维持稳定的低温环境,配合碧潮液等类似的化金水。可咱们这里……”他无奈地摊了摊手,意思不言而喻。
冯安看着杨继业再次陷入沉思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师兄,此事确实为难。是否需要……向师叔请示,或许能调配一些化金水来?” 他想,这毕竟是师叔交代的任务,若实在无计可施,求些帮助也情有可原。
杨继业却摇了摇头:“不必。师叔既已言明‘一切需自己想办法’,不会额外支持,我便不会去求。况且,即便师叔能提供,化金水所需辅料亦非寻常,成本不菲。为这批原矿专门调配,未必划算,也违背了师叔的本意。”
他目光重新落回矿石上,手指在粗糙的石皮上划过,仿佛在与其沟通。 “我在想……既然此矿畏惧猛火,我们为何一定要拘泥于用火去直接灼烧它本身?是否可以考虑……转换思路?”
“转换思路?不用火直接灼烧?”冯安一愣,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炼器炼器,不用火炼,那用什么?”
“水!”杨继业斩钉截铁道,“此矿性喜水,我们便投其所好,以水为媒!找一个大些的厚壁陶罐,注入灵泉,将矿石悬于水中。然后将陶罐置于精炼炉上,通过控制鼓风和灵石投入,让炉火保持一种极低的温度,缓慢加热罐中灵泉!”
冯安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能行吗?用水煮矿石?”
“不是煮,是温养。”杨继业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加快,“这样一来,热量通过灵泉水的传递,会温和得多,均匀得多。矿石就不会像直接火烤那样造成局部过热,损伤水灵。”
“可是,师兄,”冯安从震惊中回过神,“杂质如何分离?光是泡在温水里,杂质也不会自己跑出来啊。化金之水的作用,就是使得杂质松动,我们可没有化金水。”
“这就是第二步了!”杨继业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可以在灵泉中,加入一些净化之物……比如,沉水石粉,或者是具有清涤效用的灵植灵草。这些东西本身属性平和,不会与矿石本身冲突,但它们的存在,可以改变罐内灵泉的环境,使其对矿石杂质产生持续的浸润之效,算是替代一部分化金水之能。”
冯安听得心驰神往,虽然觉得这法子闻所未闻,异想天开,但细想之下,似乎……还真有那么点道理?至少比直接用猛火烧要靠谱得多!
“然后呢?就算杂质松动了,又如何从矿石上剥离?”冯安追问。
“震荡!”杨继业道,“我们可以用灵力引发罐内水液和矿石的高频震荡!利用震荡之力,将那些已经松动的杂质从主体上析离出来。”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曙光:“当然,这只是初步设想,具体水温控制、加入辅料的配比、震荡的力度……都需要反复尝试才能确定。而且,我必须承认,这种法子很可能效率极低,一次处理不了多少矿石,周期也会拉得很长,远不如正统方法高效稳定。”
“但,冯师弟,这是我在反复思量别院现有的一切条件后,所能想出的唯一有可能在不损伤水玉精金灵性的前提下,对其进行初步处理的路径。或许笨拙,或许缓慢,但……值得一试。”
冯安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杨继业,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在这一刻,什么杨家少主的身份,什么修为境界的差距,似乎都变得模糊了。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沉浸在攻克难题乐趣中的炼器师。
“杨师兄……高见!此等奇思,师弟万万不及!佩服!”冯安由衷赞道,“那咱们……这就开始准备东西尝试?”
“不急。”杨继业冷静下来,“思路虽有了,但细节尚需完善。我还需要把每个步骤再推敲几遍,尤其是辅料的选择,需要查阅一下别院的草木图谱和杂物笔记,看看有什么可用的。另外,适合的厚壁陶罐或石瓮也需要寻找或者定制。准备工作,必须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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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都听师兄的。需要我做什么,师兄尽管吩咐。”冯安此刻对杨继业已是心服口服。
接下来的日子里,炼器棚的一角,杨继业和冯安开始了他们的“异想天开”。那套源于简陋条件倒逼而出的“水煮矿石”构想,从纸面推演落入现实,遭遇的挑战远比预想中更为伤脑。失败,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精心挑选的陶罐,在第三次尝试控制炉火余温时,因局部受热不均,裂开了一道细缝,灵泉汩汩流出,浇熄了两人心头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火苗。
尝试了好几种有清涤之力的低阶灵草萃液,过程同样坎坷。不是效果微乎其微,投入后如同清水,对杂质毫无反应;便是在矿石表面黏着,非但未能松动杂质,反而增加了后续分离的难度,让情况变得更糟……
但杨继业没有一丝气馁,甚至连沮丧都极少流露。每一次失败,他都仔细记录,分析原因,调整方案。
他的专注与执着,深深感染了原本只是抱着学习心态的冯安。他渐渐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帮手,而成为了真正投入其中的合作者。两人常常为了一个细节反复推敲,探讨到深夜。
许星遥偶尔会在处理完一日事务后,沿着一条恰好距离炼器棚不远的路径散步。他通常不会驻足,只是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棚子,将二人的低声讨论,默默收入耳中。
“因陋就简,不循旧法,敢于另辟蹊径,且能耐得住这反复失败的磋磨……此子心思之巧,韧性之足,确非池中之物。”许星遥心中暗自评价,对杨继业的观感,无形中又拔高了一层。
这日,许星遥照例散步经过。棚内里面传出的讨论声比往日低沉了许多,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挫败感。
他本欲如常般静静走过,不去打扰那份专注,却听得里面传来冯安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
“杨师兄,时辰不早了……要不,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这东西,真急不来,咱们已经试了这么多法子,一步步在往前走了,总得……总得让脑子歇歇,说不定明天一醒来,灵光乍现,就有新主意了呢?”
短暂的沉默后,是杨继业沙哑的回应:“嗯,我知道急不来,冯师弟。可我就是觉得……好像只隔着一层薄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关键的东西没想通。”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水与火的冲突,维持低温环境,我们暂时解决了。灵力震荡引发的杂质剥离……思路似乎也对。可实际做起来,为何总觉得格格不入?耗费心神极大,效果却事倍功半,震颤传递到矿石内部似乎衰减得厉害,对深层杂质几乎无用。难道……我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不用灵力震荡,那用什么?”冯安疑惑,“咱们手边,除了自身这点灵力,还能有什么外物之力可供驱使?”
杨继业没有回答,又一次陷入冥思苦想之中。许星遥静静听着棚内的寂静,仿佛能看到杨继业眼中不甘放弃的思索光芒。
片刻后,许星遥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走进棚内,只是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了自己的朱砂玉埙。
他将玉埙凑近唇边,以最纯粹的技巧,吹奏出一段悠远的旋律。
这旋律并不激昂,也无任何灵力蕴含其中,仅仅是声音本身,低沉却富有穿透力。埙声轻柔地扩散开来,拂过寂静的庭院,也渗透进那间亮起昏黄灯光的炼器棚。
棚内,正被“用什么力量替代灵力震荡”这个问题死死困住的杨继业,在这突如其来的音波拂过心头的刹那,浑身猛地一震。
不是惊吓,而是一种仿佛被清泉浇透头顶般的激灵。
“音波……对,音波!”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看向同样被埙声吸引的冯安,声音微微提高,却又强自压抑着:“冯师弟!震荡的本质是什么?是波动!未必需要我们用自身灵力去直接介入!”
他的手指在空中划着看不见的波形,语速飞快:“如果我们能控制好音波的频率,就可能引起矿石共鸣,让杂质自行剥离。”
就在杨继业被这突如其来的灵感点燃,开始兴奋地和冯安讨论这个全新方向的可能性时,棚外那指引迷途的埙声,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仿佛从未响起过。
转眼便到了十五,午后请教之时。
杨继业准时来到许星遥静室外,安静等候。与往日不同,他的衣袖上还沾着些许未来得及清洗的矿石粉尘。
“进来吧。”许星遥的声音传出。
杨继业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而入,道:“弟子杨继业,拜见师叔。”
许星遥盘坐于蒲团之上,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道:“我听闻,库房那些积压材料,被你整理得颇有条理。尤其是那水玉精金,似乎也被你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杨继业垂首道:“回师叔,库房灵材已初步整理完毕。至于水玉精金,弟子侥幸,经过多番尝试,初步验证了一种借助水力温养剥离杂质的方法,尚在不断完善之中。且此法目前仅能处理矿石表层杂质,距离真正的精炼提纯,路途尚远,实在难称成功。”
许星遥点了点头:“能于如此简陋条件下,不囿于成法,不拘于外物,能于如此简陋条件下,静心思索,已属难能可贵。你做得很好。”
杨继业心中一暖,但脸上依旧平静:“谢师叔勉励。弟子定当继续摸索,不负师叔所托。”
“嗯。”许星遥话锋一转,“今日叫你来,非为考校你处理材料之事。你步入灵蜕境也有不短的时日,灵力积累早已足够,但迟迟未能突破至二层,可是遇到了什么滞碍?”
杨继业精神一振,知道师叔这是要指点自己修行了,连忙收敛心神,将自身修为情况详细道出。
许星遥静静听完,斟酌着开口。所言皆从自身出发,剖析灵蜕境不仅是灵力之变,更是体魄由凡向灵渐进之始,需耐心打磨,不可急躁。
又谈及心境锤炼,非是骤变,而是于日常修行之中,渐渐褪去浮华,沉淀本真,使心意与身躯、与灵力运转渐趋合一。话语不多,却字字珠玑,直指要害。
杨继业听得全神贯注,许多往日模糊纠结之处,在这番点拨下豁然开朗,连忙躬身道谢。
许星遥摆了摆手:“道理易明,践行却难。你且回去,好好体悟。至于那些灵材……循序渐进即可,不必强求速度,更不必背负非成不可的执念。”
“是,弟子谨记师叔教诲!”杨继业再次行礼,退出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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