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波别院的日子,并未因杨继业的加入,掀起太大的波澜。一切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稳稳按住,沿着既有的轨道,平静地向前滚动。
院墙之内,灵田青翠如故,炉火明灭如常,檐下风铃轻响,廊前日影缓移,与往日并无二致。
杨继业在别院的生活,过得异常低调。他严格地遵循着许星遥定下的规矩,将自己完全置于外门弟子的身份框架之内,行动坐卧,衣食住行,皆与其他弟子无异。
他住在那间简单朴素的屋子里,每日早起,先是完成吐纳功课,随后便习惯性地先去后院的灵田转上一圈。他并不插手王铁山与江小鱼的主要工作,只是静静地察看各类灵植的长势,若见到田垄需加固,或是灵植旁有显眼的杂草,这些力所能及的简单维护,他便顺手做了,做完即走,并不张扬。
随后,便按照前一日的分派,前往库房、炼器棚或其他需要人手的地方,处理各种庶务。筛选矿石、整理库房货架、抄录灵草生长日志……事无巨细,他都做得十分认真,挑不出半分错处。
起初,冯安等人面对这位忽然降临,身份曾经需他们仰视的杨家少主,心中总不免带着几分难以消除的敬畏与下意识的疏离。与他说话时字斟句酌,共事时也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言语行止间有所冒犯。
然而,杨继业的态度始终平和,言辞谦逊有礼。遇到不甚明了的具体事务,他会主动向冯安几人请教,丝毫没有架子。
渐渐地,别院众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些许。虽然那份因出身和修为而产生的距离感依旧存在,但至少日常接触已自然了许多,慢慢习惯了他的身影。
众人之中,冯安对杨继业的观感最为复杂。一方面,他发自内心地敬佩杨继业的炼器天赋与修为,对方毕竟是杨家年轻一辈公认的炼器天才,修为也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另一方面,亲眼看到杨继业每日和自己一样,做着最基础的粗活,甚至还要听从自己的分派调度,冯安心底总有些不自在,唯恐自己有哪里安排不当,或言行有失,徒增尴尬。
这一日午后,许星遥刚在书房处理完一批济川派传来的玉简,揉了揉眉心,忽然心中一动,唤来在门外候命的江小鱼。
“师叔。”江小鱼行礼。
“去叫冯安来。”许星遥道。
“是。”江小鱼转身离去,脚步轻捷。
不多时,冯安匆匆赶来,道:“师叔,您找我?”
“嗯。”许星遥示意冯安坐下,“这几日,杨继业与你一同在炼器棚做事,情形如何?”
冯安在凳子上坐了半边,腰背挺直,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回师叔,杨师兄……他确实与弟子想象中的世家子弟,很不一样。”
“具体如何,你且说说看。”
“第一日,弟子带他去炼器棚熟悉环境,心里其实颇为忐忑。”冯安道,“弟子本以为,他就算面上不显,心里至少也会对咱们这简陋的棚子有些不适应,或者多少流露出一些屈就之感。可他没有。” 他顿了顿,似乎还在回味当时的情景,“他看得很仔细,还主动拿起弟子平时练习用的那柄锻锤,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试着空挥了几下。”
“具体做事如何?”许星遥问。
“第二日开始,弟子心里没底,也不知该具体安排他做什么才好。”冯安继续道,“便大着胆子,给他安排了一些搬运矿石、清理炉渣、整理工具这类杂事。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干,没有一点犹豫为难的样子。”
“后来,弟子试着让他帮忙处理矿石。他那手法,真是让弟子叹为观止。对火候的把握异常精准,杂质分离得相当干净。弟子偷偷观察过,他处理矿石时,神情专注得可怕,眼里仿佛只剩下炉火和矿石,外界一切都打扰不到他。”
冯安说到这里,脸上敬佩之色更浓:“还有,咱们炼器棚的条件师叔您是知道的,除了那座精炼炉还算不错,其他工具都简陋得很。杨师兄从未有过半句怨言,该用什么就用什么,用得还挺顺手。弟子曾委婉问他,在杨家炼器坊条件那么好,来这里做这些粗活会不会觉得……屈才或者辛苦。您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冯安学着杨继业当时平静而坚定的语气,“‘条件好坏,外物而已。炼器之道,首重于心,次在于手。心到了,手熟了,纵是凡铁顽石,亦能点化。在此处,能沉心做事,能偶尔听闻师叔教诲,便是幸事,何来屈才辛苦之说?’”
许星遥眼中闪过淡淡的赞许。能说出这番话,证明杨继业他是真的想明白了自己为何而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份心性,确实难得。
“除了做事勤恳,他可有其他表现?与你可有交流炼器心得?”许星遥继续问道。
冯安脸上露出些许惭愧,道:“说起交流炼器心得,全是弟子在向他请教。杨师兄在炼器方面,懂得远比弟子多得多,而且讲解起来深入浅出,几句话就能点醒弟子的困惑。这几日下来,弟子感觉自己在处理几种之前总把握不好的矿石时,都顺畅了不少。说起来,倒是弟子沾了杨师兄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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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补充道:“不过,杨师兄从不主动提及更高深的内容,也从未炫耀过他在杨家炼器坊学到的技艺。弟子问,他才答,而且回答得很有分寸,只讲通用的道理和基础手法,从不涉及杨家之秘,,也不会谈论超出弟子目前理解范围太多的东西。”
“看来,他适应得不错。”许星遥缓缓道,目光投向冯安,“冯安,这些时日以来,你根基日渐扎实,心性也磨砺得越发沉稳。对于未来,你可有什么想法?”
冯安没想到师叔会突然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挠了挠头,认真思考了片刻,才有些赧然地开口道:“弟子自知天赋普通,悟性也只是一般,不敢有太多妄想。只希望能跟着师叔,在别院踏实修行,将炼器基础功夫打得再牢靠些。待日后技艺真正有所小成,能独立为别院炼制些有用的器物,弟子便心满意足了。”
“脚踏实地,很好。”许星遥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从今日起,库房中存放的所有矿石、灵材,除你日常练习所需的部分外,其余全部都交给杨继业。包括后续新送来的,也一并归他处置。”
“啊?”冯安吃了一惊,“全部?包括……包括那些水玉精金原矿吗?”那可是师叔颇为看重的二阶材料,自己一直不敢轻动。
“不错,包括水玉精金。”许星遥语气平淡,“告诉他,处理这些材料,别院目前只有那座精炼炉和现有的工具可用。一切,都需他自己想办法。”
冯安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师叔,水玉精金性柔畏躁,需以文火配合化金之水,方能有效去杂而不损其水灵。咱们这里条件简陋,别说炼器炉和地火脉,就是连个像样的控温阵法都没有,仅凭那座精炼炉和鼓风囊,还有那些粗陋的工具……恐怕难以处理得当,万一损毁了材料……”
“损毁了,便损毁了。”许星遥打断他的话,“冯安,你需明白一点。修行之路,资源匮乏、条件简陋,本就是绝大多数修士需要直面的现实。这与出身高低、与天赋强弱无关,是这条路上必然存在的障碍,无人可以永远避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缓缓道:“世家子弟,宗门天骄,或许起点更高,资源更丰,但那终究是家族与师门赋予的便利。真正的道途,是在一次次克服困境的过程中铺就的。正因条件有限,才更需摒弃虚浮骄躁之心,于困顿中寻觅路径,于局限内寻求突破。”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向冯安:“杨继业有心向道,这是好事。但若他只习惯于杨家炼器坊那套完善周全的器具、充足任取的资源、按部就班的指导,那么一旦脱离那个环境,遇到真正的难题与局限,他还能否保持那份专注与坚定?他的应变之能,又能支撑他走多远?”
冯安若有所悟,喃喃道:“师叔的意思是……让杨师兄在最简陋的条件下,直面炼器中最基础的困难?”
“不错。”许星遥颔首,“其实不止是炼器之道。修行之路,漫漫长远,未来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境况。如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最大化地解决实际中遇到的问题,这才是更考验一个修士智慧与心性的地方。”
“弟子明白了!”冯安郑重道,“弟子这就去库房清点,将需要处理的材料清单和注意事项整理出来,交给杨师兄。也会将师叔的吩咐……原话转达。”
“嗯,去吧。不必急于求成,慢慢尝试,仔细体会,过程中的得失感悟,远比最终成功处理出几块精炼材料更为重要。”许星遥最后叮嘱道。
“是!”冯安领命而去。
炼器棚中,杨继业刚将一批新运来的黑铁矿按照品相分拣完毕。这时,冯安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表情。
“杨师兄,忙完了?”冯安打招呼道。
“差不多了,冯师弟有事?”杨继业道。
“嗯,师叔刚才唤我过去,交代了一些事情。”冯安没有绕弯子,将许星遥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师叔特别叮嘱,不必有压力,重在体会过程。”
杨继业听完,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冯安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生怕这位杨家少爷会觉得这是刁难而发作。
然而,杨继业最终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兴奋?
“我明白了。”他低声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师叔……这是在给我指路。”
他转向冯安,拱手道:“冯师弟,麻烦你,现在带我去库房。我需要清点一下所有需要处理的材料,尤其是水玉精金原矿。”
冯安见他如此反应,心中大定,连忙道:“师兄客气了,这边请。”
他领着杨继业来到库房深处,将存放水玉精金原矿的区域指给他看,又大致说了一下其他灵材的存放情况。
“有劳师弟。”杨继业拱手道谢,随即径直走到那堆水玉精金原矿前,蹲下身,拿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矿石,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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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安见他如此快便进入了状态,便没有再出声打扰,默默退出了库房,将空间留给了杨继业。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杨继业的生活节奏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他依旧早起,完成日常的灵田巡视和一些固定的杂务。但不同的是,他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抽出至少两个时辰,待在库房和炼器棚里,与那些灵材为伍,对它们进行初步筛选和辨识。
待将其他材料都梳理完毕,做到心中有数,杨继业终于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向了那些水玉精金原矿。
他找来一个蒲团,坐在矿石堆前,拾起一块又一块原矿,仔细感应其内部蕴含的灵力的纯度与分布,感受矿石本身的密度与杂质类型。
水玉精金,质地坚韧,原矿外部往往包裹着坚硬的石皮和多种杂质,去除颇为麻烦。传统的精炼方法,讲究一个“稳”字,需要以专门调配的化金之水浸润,之后再用文火加以熔炼,方能逐步将杂质分离,提取出相对纯净的水玉精金精华,避免损伤其灵性。
而别院炼器棚里,只有一座给冯安练习用的普通精炼炉,以灵石配合鼓风囊催动,火力猛而躁,不够稳定,更谈不上精细的文火控制。至于化金之水,更是无从谈起。
杨继业对着那堆沉默的矿石,独自静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唯有眼睫偶尔颤动,显示着脑海中正进行着怎样高速而复杂的推演与模拟,一个个方案被提出,又被推翻,再修正,再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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