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些,斛明月真的有些愣住了。
这不是他熟悉的战争。
但也许……这才是未来的战争。
“木华黎的防御,是基于传统攻防战术构建的。”炎思衡走到广场中央的沙盘前——沙盘上精细还原了穆鲁斯城外三十里的地形,“壕沟、栅栏、了望塔、重步兵方阵……这一切的前提,是进攻方必须进入弓弩射程,必须攀越障碍,必须用血肉去冲击钢铁。”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魔族大营的位置画了一个圈:“但如果,我们根本不需要靠近呢?”
斛明月心头一震。
“明晚午夜。”炎思衡抬起头,眼中寒光乍现,“我要木华黎的营寨……变成火海。”
……
午夜。
没有月亮,云层厚重,星光被彻底遮蔽。
夜风比前几天更大,从西北方向吹来,卷过原野时发出呜呜的啸音,完美掩盖了行军的声音。
木华黎站在营寨中央的了望塔上。
他裹着厚重的毛皮大氅,但依旧觉得冷——不是天气冷,是心里那丝不安,像冰锥一样扎在胸口,越来越深。
三天了。
卡琳娜殿下已经离开三天。按照他的预想,炎思衡如果要出击,最可能的时间就是这三天——趁着殿下刚走,军心未稳,趁着守军需要重新适应新指挥体系。
可穆鲁斯城……一片死寂。
城门紧闭,城头守军数量明显减少,连日常的巡逻都变得稀疏。
斥候回报说,城内炊烟也比往日少了许多,仿佛守军已经放弃出击,打定主意龟缩死守。
这不正常。
通过前几次的交手,木华黎也算是对炎思衡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个男人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一定在谋划什么,一定在等待什么。
“将军。”副将爬上了望塔,脸上带着疲惫,“各营回报,一切正常。外围哨岗没有发现异常,巡逻队也未遭遇敌情。”
“太正常了。”木华黎喃喃道。
“将军?”
“传令各营,”木华黎转过身,一字一句,“再检查一遍火油、滚木、箭矢。弓弩手上值人数增加三成。重步兵甲不离身,刀不离手。”
副将一愣:“将军,兄弟们已经连续值夜三天了,再这样下去……”
“执行命令。”木华黎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告诉所有人——今夜,可能是最危险的一夜。”
“是!”副将领命,匆匆下塔。
木华黎重新望向穆鲁斯城的方向。
夜色浓重如墨,那座城池的轮廓在黑暗中几乎看不清,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像蛰伏巨兽惺忪的眼。
他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
同一时刻,穆鲁斯城北门悄然打开。
没有火把,没有号角,只有沉默的行军。
五千名的北晋火枪兵率先出城,他们分成五个纵队,每纵队千人,纵队之间间隔五十步。
士兵们脚步轻捷,深色的军装在夜色中几乎隐形,只有枪管偶尔反射远处营火的微光。
紧随其后的是五十门轻型野战炮。
每门炮由四名士兵推拉,轮子包裹着厚布,行进时声音极低。炮兵们动作熟练,显然经过长时间训练。
最后出城的是斛明月率领的一万重步兵——这是炎思衡手中当前最后的传统部队,也是今晚的保险。他们依旧穿着铠甲,持盾握矛,任务是保护炮兵阵地,并在必要时发起反冲锋。
炎思衡骑在战马上,位于整个队伍的中段。
他没有穿重甲,只着一身轻便皮甲,腰间佩剑,背上却背着一杆与士兵们制式略有不同的燧发枪——枪管更长,枪托镶嵌着象牙,这是军工部特制的型号,精度更高。
“距离。”他低声问。
身旁的亲卫举起单筒远镜——镜片是北晋玻璃工坊的最新产物,夜间可视距离达到三百步。
亲卫调整焦距,片刻后回报:“敌营外围哨岗,两百八十步。主营栅栏,四百步。”
炎思衡点了点头。
这个距离,还在魔族弓弩的有效射程之外。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炮兵就位。”他举起右手。
命令通过手势层层传递。
五十门野战炮被推上前,在距离魔族营寨三百五十步处展开——这是一个经过精心计算的距离,刚好超出魔族重型床弩的最大射程,却在自己的炮击范围之内。
炮手们开始架设炮位,调整仰角,装填弹药。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只有金属部件轻微碰撞的咔哒声,被夜风声完美掩盖。
“枪兵就位。”
五千燧发枪兵在炮兵前方五十步处列阵——三排横队,每排间隔十步。
这是北晋陆军操典最新规定的标准线列战术:第一排跪姿,第二排站姿,第三排预备。三排轮流射击,保证火力持续不断。
士兵们默默检查枪械,装填弹药。
纸制定装药包被咬开,火药倒入枪管,铅弹塞入,通条压实。每一个动作都千锤百炼,在黑暗中依旧精准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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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思衡看了看天色,又测了测风速。
风向西北,风速三级。
完美。
他缓缓抽出佩剑,剑身在夜色中泛起一抹凄冷的寒光。
然后,重重挥下。
第一声炮响,撕裂了午夜的宁静。
那不是传统的实心弹呼啸声,而是一种更加尖锐更加短促的爆鸣——炮弹在空中划出暗红色的轨迹,像是流星划过了天际。
木华黎在了望塔上,听到那声异样爆鸣的瞬间,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他见过火炮——魔族也有,虽然笨重,虽然射程有限,但那声音他认得。
可这一声……不一样。
太快,太尖,太……
轰!!!
爆炸声在营寨外围炸响。
不是实心弹砸地的闷响,是真正的爆炸——火焰腾起,气浪翻滚,木屑、泥土、残肢……混合着绿色的血雾,在火光中泼洒成一片地狱图景。
“敌袭——!!!”
凄厉的警报终于响起。
但已经晚了。
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五十门野战炮次第开火。
炮弹不是落向营寨中央,而是精准覆盖了外围栅栏、了望塔、弓弩手阵地。
爆炸的火焰连成一片,将营寨外围照得亮如白昼。
木华黎眼睁睁看着一座了望塔被炮弹直接命中——塔身拦腰折断,上面的四名哨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火焰和气浪撕碎。
他看见栅栏在爆炸中碎裂,看见弓弩手阵地上血肉横飞,看见那些训练有素的魔族士兵,在从未见过的恐怖武器面前,像麦秆一样倒下。
“重步兵!上前!堵住缺口!”木华黎嘶声大吼。
命令传达。
营寨内,重步兵方阵开始向前移动。
这些魔族精锐穿着厚重的板甲,手持巨盾,步伐虽然被爆炸干扰,但阵型依旧保持完整。他们是木华黎的底气——只要顶住第一波远程打击,只要冲进敌阵,进入肉搏……
他们就能赢。
但炎思衡没有给他们机会。
“枪兵——”他站在阵前,声音穿透炮火轰鸣,“第一排——放!”
砰!!!
不是弓弦震颤的嗡鸣,是五千支燧发枪同时击发的爆响。
那声音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浪潮,压过了炮声,压过了风声,压过了魔族士兵的惊呼和惨叫。
第一排枪口喷出火焰。
铅弹划破夜空。
距离两百步。
这个距离,魔族弓弩手的箭矢已经无力,但燧发枪的铅弹……正当时。
木华黎看见冲在最前的重步兵方阵,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铅弹打在板甲上,溅起刺眼的火星——但更多的子弹,从甲片缝隙钻入,从面盔眼孔射进,从关节连接处穿透。板甲能防刀剑,却防不住这种高速旋转的金属弹丸。
第一排重步兵,倒下三分之一。
“第二排——放!”
砰!!!
第二轮齐射。
铅弹更加密集。有些子弹打在巨盾上,竟然能穿透寸许厚的木质,将后面的手臂打断。有些子弹射中腿部,即便有胫甲保护,巨大的冲击力也足以让骨骼碎裂。
方阵开始混乱。
“第三排——放!”
砰!!!
第三轮。
这时,第一排枪兵已经完成装填,重新举枪。
循环开始。
射击,装填,再射击。
没有停歇,没有间隙。铅弹像暴雨一样泼洒,每一轮都带走成片的生命。
木华黎站在了望塔上,手指死死抠住栏杆,指甲崩裂,绿色的血渗出来,但他感觉不到痛。
他看见了。
看见了那些北晋士兵的战术——三排轮射,火力连绵不绝。
看见了那些火枪的威力——两百步外就能穿透重甲。
看见了魔族最自豪的重步兵方阵,在金属风暴面前,像纸糊的一样脆弱。
这不是战争。
是屠杀。
“将军!前线顶不住了!”副将满脸是血冲上了望塔,“重步兵伤亡过半!轻步兵根本不敢上前!弓弩手阵地全毁!我们……我们连敌人的边都摸不到!”
木华黎闭上眼睛。
三秒后,睁开。
眼中已是一片死灰。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全军……撤退。”
“撤?往哪儿撤?!”
“奥利韦托。”木华黎吐出这个地名,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放弃营寨,放弃辎重,只带武器和口粮。轻装,急行军……在天亮前,撤到奥利韦托。”
“可是将军!那些火炮……那些火枪……他们会追击!”
“他们不会。”木华黎摇头,望向炮火轰鸣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炎思衡的目标,从来不是我。”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他的目标……是整个战局。”
“而我们……”木华黎苦笑,“只是他棋局上,一枚必须踢开的棋子。”
命令在绝望中传达。
魔族大军开始溃退。
不是溃逃——木华黎的军纪尚在,撤退尚有章法。但士气已经崩溃,士兵们看着同伴在从未见过的武器下成片倒下,看着那些喷火的金属管子不断倾泻死亡,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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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扔下了栅栏,扔下了了望塔,扔下了营帐和辎重。
甚至扔下了重伤的同伴。
只求离开这片地狱。
炎思衡站在阵前,看着魔族营寨中燃起的熊熊大火,看着那些溃退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炮击已经停止。
枪声也稀疏下来。
斛明月策马来到他身侧,铠甲上溅满绿色的血,但眼神明亮:“大人,追击吗?他们溃不成军,现在追上去,至少能再吃掉两三万!”
炎思衡摇了摇头。
“穷寇勿追。”他收起佩剑,目光投向东北方向——那是卡琳娜驰援长安京的方向,“木华黎手上的可战之兵还是数倍于我们,逼急了反咬一口,我们要付出代价。”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放他走,比全歼他,更有用。”
斛明月一愣:“更有用?”
“木华黎败了,但他会退守奥利韦托——那是伊特鲁通往魔族本土的咽喉之一。”炎思衡转身,望向西北方向,眼中寒光闪烁,“有他在那里,魔族本土派来的援军,就会认为伊特鲁战局尚在掌控,就不会急着东进支援卡琳娜。”
他笑了笑,那笑容冰冷如刀:
“而我们要的……就是时间。”
斛明月恍然大悟。
他看着眼前这位北晋统帅,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震撼,也有……一丝寒意。
这个男人,看的从来不是一场战斗的胜负。
他看的是整个大陆的棋局。
每一枚棋子的移动,每一次交锋的结果,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清理战场,清点战损。”炎思衡的声音将斛明月的思绪拉回现实,“天亮前,我要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人,缴获了多少物资,以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木华黎撤得……有多狼狈。”
“是!”斛明月抱拳领命。
炎思衡独自走向前方。
战场已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零星垂死者的呻吟。
风卷过焦土,带起血腥与硝烟混杂的气味。
他走到一处被炮弹炸出的深坑旁,坑内还冒着青烟,边缘散落着魔族士兵的残骸。
蹲下身,拾起一片碎裂的板甲。
甲片厚重,表面有精致的骷髅浮雕——这是魔族精锐军团的标准制式。
甲片中央,有一个清晰的圆形孔洞,边缘向内翻卷,那是铅弹穿透的痕迹。
炎思衡的手指抚过孔洞边缘。
很烫。
仿佛还残留着金属摩擦的高温。
他站起身,将甲片随手扔掉,望向东方。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这一天的开始,是用五千支燧发枪、五十门野战炮,和木华黎四万大军的尸骨,铸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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