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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长安京保卫战(十四)

    城门洞开的巨响,还在长安京的上空回荡。

    但那不是终结的钟声——是炼狱开启的闸音。

    魔族士兵踏着韩重与第一军团五万老兵的尸体涌入城内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惊慌溃逃的平民,不是跪地求降的懦夫。

    是街垒。

    是刀丛。

    是每一扇窗后、每一道门内、每一处巷口,那些手握一切可作兵器之物的守军。

    另一边,西城墙缺口后的第二道防线,实际上已经不能称之为“防线”。

    那只是依托着几处半塌的民宅、临时堆砌的砖石、翻倒的马车和家具,仓促构建的阻隔。

    宽度不足五十米,高度仅及人腰。

    蒋伯龄站在残破的门楼屋顶上,左臂的伤口用撕下的战旗碎片草草捆扎,血已浸透三层麻布,仍在缓慢渗出。

    他身后,是第六军团残存的两万骑兵——现在,他们已无马可骑。

    战马在缺口处的血战中几乎损失殆尽,幸存的几百匹也因伤重无法再战。骑

    兵下了马,就成了重甲步兵,但他们的弯刀依旧锋利,眼神依旧凶狠。

    “将军,”严君疾拖着一条几乎被斩断的右腿,靠在一截断墙上喘息,“魔族从缺口涌入的兵力,至少三万。正门那边听动静,怕是更多。”

    蒋伯龄没说话。

    他看向防线前方——百米外,魔族的黑色潮水正在整队。

    湮灭军团的拔都、暴风军团的者勒蔑,这两个双手沾满帝国将士鲜血的屠夫,正并肩站在阵前,对着长安京内纵横交错的街巷指指点点,像是在商量如何分割这座千年古都的脏腑。

    “曾水源呢?”蒋伯龄问。

    “在左侧街口布防。”严君疾咬牙,“他带的三千残兵,现在只剩一千八。箭矢用完了,就用砖石;砖石扔光了,就准备白刃。”

    蒋伯龄点了点头。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弯刀——这柄跟随他十二年的塞北名刀,刃口已崩出数处缺口,刀身被魔血反复浸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绿色。

    “告诉弟兄们,”他说,声音不高,却让屋顶下每个士兵都抬起了头,“这里没有战术,没有退路。只有一条——”

    他刀锋指向涌来的魔族: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到握不住刀,就用牙咬。牙咬断了,就用头撞。头撞碎了,魂也得缠住魔族的脚脖子。”

    短暂的寂静。

    然后,一万两千个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杀!”

    “杀!”

    “杀!”

    同一时刻,东城墙。

    薛岳被亲卫强行架下城墙时,左肩的伤口已经溃烂发黑——魔族的刀上淬了毒。

    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响。

    五十七岁的老将,在城头血战十几个小时,亲手斩杀魔族士兵四十七人,其中百夫长以上军官九人。

    “将军……您必须下去治伤……”亲卫队长声音哽咽。

    薛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抓住垛口边缘,指甲抠进砖缝,渗出鲜血。

    “放开。”他说。

    两个字,冰冷如铁。

    亲卫不敢违逆。

    薛岳踉跄着站直,望向城墙下方——那道被他用命堵住的裂缝,此刻已被工匠用铁条和木板强行加固,但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再次崩塌。

    而城墙外,魔族的先锋军团,正在组织新一轮进攻。

    这次,他们带来了攻城塔。

    三座高达十五米的木质巨塔,包裹着浸湿的兽皮以防火攻,正被数百名魔族士兵推着,缓缓碾过焦土,向东城墙逼近。

    “将军,怎么办?”副将声音发颤,“我们的箭……只剩最后三匣了。”

    薛岳咧嘴笑了。

    他满口牙被血染红,笑起来像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怎么办?”他重复道,“我十六岁从军,四十年了,从来没学过‘怎么办’,我只学了‘怎么杀’。”

    他转身,看向城墙上仅存的守军。

    这些士兵大多带伤,铠甲破碎,眼神疲惫,但握兵器的手依旧稳。

    “弟兄们,”薛岳说,“看见下面那三座木头架子了吗?”

    他顿了顿,枪尖指向攻城塔:

    “待会儿它们搭上城墙,魔族崽子们涌上来的时候——”

    “咱们就跳下去。”

    “跳到塔里,从里面杀。杀光推塔的,烧了那堆烂木头。”

    他咧嘴,露出血红的牙:

    “敢不敢?”

    死寂。

    然后,一个断了只手的年轻士兵嘶声吼道:“将军!我第一个跳!”

    “我第二个!”

    “算我一个!”

    吼声连成一片。

    薛岳哈哈大笑,笑声扯动伤口,咳出一口黑血。他随手抹去,看向副将:

    “听见了?待会儿塔搭上来,开闸——放狗。”

    副将眼眶通红,重重捶胸:“是!”

    南城墙,乐毅已经站不起来了。

    失血过多,加上右腿旧伤崩裂,他坐在那张特制的木椅上,脸色苍白如纸。

    亲卫要抬他下城,被他用弓弦勒住脖子逼退。

    “我乐毅七岁学弓,十三岁百步穿杨。”他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今天就算死,也得死在弓弩旁。”

    面前的踏张弩,箭壶已空。

    最后三十支特制破甲箭,在黎明前的激战中全部射完。

    他换了普通箭矢,又射空三壶——总计一百二十箭,箭下亡魂八十七人。

    现在,连普通箭矢也没了。

    “将军,魔族又上来了……”了望的士兵声音发颤。

    乐毅抬头。

    晨光下,南城墙多处地段同时出现云梯——魔族改变了战术,不再集中强攻一点,而是分散攀爬,让守军疲于奔命。

    乐毅缓缓从木椅下方,抽出一柄短剑。

    剑长仅尺余,剑身狭细,刃口泛着幽蓝的光——这是乐家祖传的防身短刃,名“寸心”,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推我过去。”他说。

    亲卫一愣:“将军,您……”

    “推我,”乐毅重复,“到垛口。”

    他被推到城墙边缘,俯身下望——下方五米处,一架云梯刚刚搭稳,十几名魔族士兵正向上攀爬。

    乐毅深吸一口气,右手握紧短剑,身体前倾。

    “将军!不可!”亲卫惊呼。

    但乐毅已经翻过垛口,纵身跃下!

    他不是跳向地面——而是在半空中,精准地落在了云梯横杆上!

    “咔嚓!”

    木杆承受冲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乐毅单腿站立,右手短剑闪电般刺出!

    “噗!”

    剑尖从一个魔族士兵眼窝刺入,贯穿后脑!

    抽剑,反手再刺!

    又一个士兵咽喉中剑,绿色血雾喷溅!

    云梯上的魔族顿时大乱——狭窄的梯面上,他们无法围攻,而乐毅居高临下,短剑每一次刺出,都精准地命中面甲缝隙、咽喉、眼窝等要害!

    短短几十秒,五名魔族士兵毙命!

    但第六个士兵反应过来,挥刀砍向乐毅站立的横杆!

    木杆断裂!

    乐毅身体失衡,向下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他左手抓住了下方另一根横杆,身体悬在半空!

    那魔族士兵狞笑着举刀下劈——

    乐毅右手短剑脱手飞出!

    “嗖!”

    剑刃精准地射入对方张开的嘴,从后颈穿出!

    魔族士兵瞪大眼睛,向后仰倒,连带砸落下方两人。

    而乐毅,用尽最后力气翻上横杆,单手抓住云梯边缘,对城头上目瞪口呆的守军嘶声吼道:

    “拉我上去——快!”

    绳索垂下。

    当乐毅被拖回城头时,浑身已被汗水与血水浸透。

    他瘫倒在木椅上,胸膛剧烈起伏,但眼神依旧锐利。

    “看什么?”他扫视周围守军,“他们能爬,咱们就能杀。一架云梯最多承重二十人——杀光二十个,这架梯子就废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南城墙守军听着:今日,要么杀光所有攀城的魔族,要么——死光。选一个。”

    短暂的死寂。

    然后,城头上响起了压抑而疯狂的咆哮:

    “杀!”

    “杀光他们!”

    北城墙,田穰苴的赌博,到了最终的时刻。

    他分兵八千驰援缺口,导致北城墙防御空虚,只剩两万守军,要防守近三公里长的城墙。

    而魔族,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黎明时分,北城墙外持续了半夜的“疑兵”突然散去。

    紧接着,真正的杀招露出了獠牙——

    三千狼骑兵,在晨雾掩护下,从东北方向疾驰而来!

    不是攻城。

    是猎杀。

    这些骑乘巨狼的魔族轻骑,根本不靠近城墙,而是在两百步外游弋,用精准的箭术点射城头守军!

    他们的箭矢特制,箭镞带倒钩,淬有麻痹毒素。中箭者不会立刻死,但会肢体麻痹,丧失战斗力。

    短短一刻钟,北城墙守军伤亡超过五百人!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副将急得眼睛充血,“咱们的弓弩射程不够,够着了也射不穿巨狼的皮毛!”

    田穰苴站在城楼最高处,脸色铁青。

    他算错了。

    他以为托里斯会用步兵强攻北城墙,所以他预留了针对重甲步兵的防御——滚木、礌石、火油。

    可托里斯用了狼骑兵。

    这些畜生速度快,射程远,根本不给守军近战的机会。

    “传令,”田穰苴咬牙,“所有弓弩手后撤,躲进箭塔和掩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露头。”

    “那……城墙不就无人防守了?”

    “守?”田穰苴冷笑,“现在守不住。让他们射——等他们以为城头空了,放松警惕,靠近城墙的时候……”

    他顿了顿,看向城墙内侧——那里,民夫正在悄悄搬运数十个蒙着油布的木箱。

    “你们快去准备。”田穰苴一字一句,“等狼骑兵进入百步范围,听我号令——全数引爆。”

    副将瞳孔骤缩:“将军!那些火药……是咱们最后的家底了!而且引爆范围太大,可能会炸塌城墙!”

    “炸塌就炸塌。”田穰苴面无表情,“北城墙丢了,还有巷战。但这些狼骑兵不除,他们在城内来去如风,咱们的巷战就没法打。”

    他转身,望向西面——那里,冲天的火光和厮杀声,已经蔓延进城内。

    “就算长安京守不住了。”田穰苴轻声说,“但咱们死之前,得多拉几个垫背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

    “告诉弟兄们——点了引信,就跳城。跳下去,或许还能活。留在城头,必死。”

    副将眼眶通红,重重捶胸:“是!”

    命令传达。

    城头上,弓弩手迅速后撤,躲进掩体。

    狼骑兵很快发现了异常——箭矢变得稀稀拉拉,最后彻底停止。

    他们迟疑片刻,随即发出兴奋的嚎叫,以为守军已经溃逃。

    狼群开始靠近。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田穰苴举起右手。

    城墙内侧,士兵们同时点燃引信!

    嗤嗤燃烧的火线,在晨光中如毒蛇吐信。

    “跳!”田穰苴暴喝。

    数十名士兵纵身跃下城墙!

    几乎同时——

    “轰轰轰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成一片!

    不是一声。

    是数十声同时炸响!

    北城墙中段,整整两百米长的墙体,在恐怖的爆炸中向内崩塌!

    砖石飞溅,烟尘冲天!而城墙外的狼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爆炸的冲击波和飞射的碎石铁片,撕成了碎片!

    三千狼骑兵,瞬间伤亡过半!

    残存的巨狼受惊失控,四处狂奔,反而冲乱了后续魔族步兵的阵型!

    但北城墙,也付出了代价——那段两百米的城墙彻底坍塌,形成了一个比西面缺口更宽的豁口。

    烟尘未散,魔族的号角已再次响起。

    更多的步兵,涌向这个新生的缺口。

    田穰苴站在未塌的城楼段,看着下方涌入的黑色潮水,缓缓拔剑。

    “北城墙守军,”他说,“随我——堵缺口。”

    两万对八万。

    明知必死,亦往矣。

    正城门,临时指挥所。

    沙盘上的长安京模型,已是一片狼藉。

    西面缺口被标红,正门被标红,东城墙裂缝被标红,北城墙新塌的豁口被标红,整座城市的防御体系,千疮百孔。

    司马错站在沙盘前,手里捏着一枚代表“中央军第一军团”的黑色棋子——那枚棋子已经被掰断,只剩半截。

    韩重战死了。

    五万老兵,全军覆没。

    他们用命堵了城门洞两个小时,杀了至少四万魔族。

    但魔族太多了,杀不完,堵不住。

    “元帅,”蒙毅浑身浴血冲进来——他刚在皇城外围打退了一波试图渗透的魔族小队,“城内巷战已全面展开。蒋伯龄将军在第二道防线,伤亡过半;薛岳将军重伤,仍在东城墙;乐毅将军箭尽,亲赴白刃;田穰苴将军……炸塌北城墙一段,与敌混战。”

    他顿了顿,声音干涩:

    “各条街道都在血战,但魔族兵力太多,我们的防线在节节后退。照这个速度,最多五六个小时,魔族就能打到皇城脚下。”

    司马错没说话。

    他缓缓将手中那半截黑色棋子,放在沙盘上“正门”的位置。

    然后,又从棋盒里,取出最后一枚白色的棋子。

    那枚棋子刻着“炎”字。

    “炎思衡……”司马错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摩挲着棋子表面,“你说你会来……什么时候来?”

    蒙毅一愣:“元帅,加斯庭距离长安京数公里,就算炎思衡真想驰援,也……”

    “他会来。”司马错打断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种近乎偏执的光,“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他顿了顿,将白色棋子,重重按在沙盘上长安京东侧的位置:

    “传令各军:巷战不必死守,可以节节后退。但每退一条街,必须让魔族付出十倍的代价。”

    “另外,让皇城内的帝国师团,准备火油、硝石、硫磺……所有能烧的东西,全部集中到皇城外围的街道。”

    蒙毅瞳孔骤缩:“元帅,您是要……”

    “巷战守不住,就用火攻。”司马错面无表情,“托里斯敢烧维澜,我就敢烧长安京。他要一座死城,我就给他一座焦城。”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但就算烧,也得烧得值——让魔族的五十万大军,给这座千年古都陪葬。”

    蒙毅浑身发冷。

    但他知道,司马错不是开玩笑。

    这位帝国大元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玉石俱焚。

    “去传令。”司马错挥手。

    蒙毅咬牙,转身离去。

    临时指挥所内,只剩下司马错一人。

    他走到窗边,望向东方——那里,朝阳已经完全升起,将天空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而长安京城内,厮杀声、爆炸声、惨叫声,正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这座千年古都,正在流血,正在燃烧,正在死去。

    但司马错的眼神,依旧平静。

    他在等。

    等一个奇迹。

    或者等——最后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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