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回到磐石部落时,堡内气氛确实有些紧绷,但远非她预想中的骚动或慌乱。
炎寂见到她,眼中虽有惊讶,却迅速压下,上前禀报:“主君疗伤回来了?相柳大人传讯说,您至少需一年。”
“等不了那么久。”
穗安步伐未停,语气斩钉截铁,“岩魁刚死,余威犹在,各方妖王惊疑未定,正是接管黑石山脉、震慑北荒的最好时机。
再拖,就是给别人做嫁衣。”
她不再多言,径直走向校场:“点兵!随我——横扫黑石山脉!”
炎寂眼中瞬间迸发出炽热的光芒:“领命!”
号角长鸣。
不过半日,磐石部落最精锐的勇士,以及那些早已被整合、训练过的妖族战士,已在堡外空地上集结成阵。
他们装备或许不算精良,但眼神狠厉,气息剽悍,尤其是在得知将要重返那片曾压迫他们无数年的土地时,更是战意沸腾。
穗安登上高台,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形态各异的队伍,开门见山:“磐石巨灵王岩魁——败了!死了!被我亲手所杀!”
声浪如同巨石投湖,激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粗重的喘息。
“现在,黑石山脉是无主之地!那里有最丰富的矿藏,有你们曾经的家园!”
她声音陡然拔高,“告诉我,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它被别的妖王、被神族势力抢走,继续骑在你们头上吗?!”
“不愿——!!!”
怒吼声如山崩海啸,尤其以石凯为首的“开山部”和那些从黑石山脉逃出的妖族最为激烈。
“好!”
穗安手臂一挥,“那就跟我去,把它打下来!占住了!然后——”
她承诺道,“等我,为你们论功行赏,分封领地!”
“吼——!!!”
群情彻底被点燃,士气攀至顶峰。
大军开拔,直扑黑石山脉核心区域。
然而,岩魁虽死,其领地内原本依附的、或闻风而来想要分一杯羹的强大妖族势力仍在。
就在那环形矿坑废墟附近,一支由数个彪悍妖族部落临时聚合的队伍已经盘踞,试图占据这片宝地。
两军对垒,气氛肃杀。
对方首领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甲暴熊妖,声如闷雷:“哪里来的杂牌军,也敢觊觎巨灵王的遗产?滚出去!”
穗安甚至懒得多费唇舌。
她一步踏出阵列,身形如电,径直冲向那黑甲暴熊!
众人只见青光一闪,那不可一世的黑甲暴熊妖便惨嚎着被一股无形巨力狠狠掼倒在地,周身妖力溃散,爬都爬不起来。
穗安悬停半空,俯视着下方惊骇的妖族联军。
她周身气息蓦然一变,磅礴浩瀚的草木妖气冲天而起,青光弥漫间,她的身形仿佛与身后虚空某株参天巨树的虚影重合,发丝无风自动,隐约化作摇曳的枝条。
纯粹、强大、高等的妖王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妖族心头。
那是源自血脉、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压制!
“王……王上……” 被击败的黑甲暴熊妖挣扎着抬头,瞳孔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挣扎着以头触地。
它身后的妖族联军更是瑟瑟发抖,纷纷俯首,再无半点战意。
“我名,青君。” 穗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从今日起,黑石山脉,易主。”
她看向一旁待命的炎寂:“放了他们。让他们去通知黑石山脉境内所有还活着的属族、部落——三日之内,前来此地觐见。
迟者,或抗命者……”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凛冽杀意,让所有听到的妖族,都感到骨髓发寒。
穗安盘坐于环形矿坑中央,七颗种子彻底锁死了这片区域的灵气流向,将其化为自身绝对掌控的领域。
心神沉入地脉,她能清晰感知到那七颗种子正在缓慢而顽强地生长,汲取着地脉之力。
金煞之气也避无可避地随之涌入。
每一丝金气入体,都像细小的钢针刮过,带来刺痛与滞涩感。
金克木,此地过于浓郁精纯的金石煞气,对她这具本质属木的分身而言,如同置身于无数细密的刀刃之间,不致命,却持续带来细微的割裂感与烦躁。
她阖上眼,默念起自《无相功德琉璃经》中化出的静心篇章,体内功法徐徐运转,尝试容纳、转化、理解这截然相反属性的力量。
痛楚依旧,心神却在经文与功法的引导下,逐渐沉淀入定。
意识仿佛脱离了分身躯壳的局限,沿着七情树苗的根须,沉入大地脉络之中,感知着这个世界的脉搏。
那个始终高踞于九天之上、冷漠注视着一切、从未回应过她的世界意识,此刻,竟然主动伸出了一缕细微的“触角”,轻轻接引了她的感知。
她的意识被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携裹着,在地脉的“血管”中穿梭,速度超越了时空。
她不是在“看”,而是在直接“感受”这个世界的“心跳”,那是一种深沉、缓慢、博大,带着亘古苍凉与顽强生命力的搏动。
呢喃般的絮语在灵魂深处响起,诉说着星辰起落、大陆漂移、生命萌芽的古老歌谣。
她看到了极致酷热的火山熔湖边缘,一尾不过指长、通体赤红如焰的小鱼,正悠然摆尾。
她看到了九天之上,罡风凛冽如刀,却有羽毛流淌着七彩霞光的巨禽逆风翱翔,双翼每一次挥动都牵引着流云与微光,姿态骄傲而自由。
她看到了深海之下,永不见光的幽暗深渊中,体型庞大如小山的古老贝类缓缓开合,壳内明珠照亮方圆百丈,光芒中无数奇形怪状、荧光点点的微小生物舞蹈。
美得惊心动魄,荒诞又和谐,充满了造物最原始的神奇与浪漫。
然而,画面陡然一转。
那深沉的心跳声中,掺入了沉重痛苦。她看到了这个世界遍布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无数破碎的灵魂碎片,因无有归处,无法进入应有的循环,如同淤塞的泥沙,沉积在各地地脉的角落。
怨恨、恐惧、眷恋、不甘……种种强烈未消的情绪如同污浊的颜料,浸染着纯净的灵脉。
它们在某种引力下,缓慢地、无可避免地朝着北荒深处汇聚。
那里,就像是这个世界在不断渗出脓血的伤疤。
淤积了太多太多无法安息的魂灵与情绪,形成了令人窒息的怨气与绝望的力场,连世界意识本身似乎都对其感到刺痛与无力。
一种深切的、源自万物同源的悲悯,不受控制地淹没了穗安的意识。
为那些无处可归的魂灵,为这片承受着伤痛却依然孕育着惊世之美的天地。
情难自抑,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我会帮你的。” 她许下承诺。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种奇异的连接感如潮水般退去。
浩瀚意象消散,地脉的脉动恢复成模糊的背景音。
穗安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犹残留着震撼天地壮美的恍惚,更沉淀着目睹无尽伤痛的沉重悲悯,湛然清澈,仿佛能映照出世间的所有苦难与希望。
静坐片刻,她忽然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溢出一丝无奈,哭笑不得。
“被算计了啊……” 她低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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