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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维桢还是心存顾虑:“侯爷,程九百虽不值得什么,但毕竟诛杀李自成功。这功绩不仅是清廷,便是本朝亦是认可的。去岁楚督何腾蛟闻闯王身死,便立刻据为己功,得意洋洋的向福州报捷。皇上闻报大喜,授腾蛟定兴

    伯,由此可见一斑。”

    公允地说,朱聿键要比朱由崧、朱常?等同行都更加能够认清形势,践祚之后,立刻放弃了先前被弘光朝廷奉为瑰宝的联虏平寇的策略。

    改为联寇平房。

    并且不再区别对待沦陷区的人民,说,有发即为顺民,无发即为难民,皆朕之赤子。

    表现出了非常宽广的胸怀。

    这些都是弘光朝廷期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李自成的问题不一样,他是逼死先帝的直接责任人,也是致使社稷倾覆的直接责任人。

    对李自成的问题,可以冷处理??比如说在册封忠贞营的时候,就有意的淡化了这方面的问题??但绝对不能翻案。

    李自成是贼,这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并且这个政治正确,不仅适用于明朝,同样也适用于清朝。

    程九百是个小脚色,杀了也就杀了,而且以为闯王报仇的名义杀了也没有问题,反而能够塑造一个有情有义的形象。

    但公开的为李闯翻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都不仅仅是在踩红线了,而是把红线拿起来甩着玩啊。

    充满了强烈的挑衅的意味。

    “武昌光复之时,含章先生劝本藩笔头子要硬一些,怎地如今反而又要让本藩软下来?”韩复微笑道。

    张维桢眉头一挑,讶然道:“侯爷是故意如此?”

    “也并不完全是故意如此,主要还是作为解决忠贞营问题的一个手段。根据军情司的情报,忠贞营在荆州大败之后,对堵胤锡等明军失望透顶,思想发生了重大改变,有一种……………一种极端化的情绪在弥漫。为了稳定人心,李

    过、高一功等,又开始重新尊奉大顺和闯王。”

    历史上,忠贞营在荆州被勒克德浑捅爆菊花之后,散作满天星,跑的到处都是。

    刘体纯经襄阳向北流窜,重新回到了商洛山区。

    田见秀、李自敬等投降。

    李过、高一功在夷陵州根本站不住脚,一路退到了三峡山区。

    但在本位面,由于有襄樊营的牵制,勒克德浑解荆州之围后,也腾不出手来乘胜追击。

    田见秀、李自敬、刘体纯等退往襄樊镇控制区的忠贞营将领,在襄樊营光复荆州之后,都顺势归顺,愿意接受改编。

    而李过、高一功等忠贞营主力,在夷陵州站稳了脚跟,并且由于这次失败到不行的短暂合作,对明廷又产生了失望的情绪,慢慢有了极端化的思潮。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

    就像是上个世纪中叶,狗大户等国家尝试世俗化失败以后,迅速的重新拥抱绿化,甚至比之前更加极端、保守一样。

    以韩复的观察,忠贞营现在就有这个趋势。

    陷入到困境中的李过、高一功等人,开始尝试重新用大顺的旗号来笼络人心。

    “因而侯爷的意思是,要以程九百之首级笼络忠贞营诸将?”叶崇训也咂摸出了点味道。

    冯山冷着脸:“怕不仅仅是笼络,还是敲打。侯爷这步棋走的好,对忠贞营那帮人,就是不能太给脸,该硬的时候就得硬起来,不然,还以为咱们怕了他!”

    张维桢思忖道:“况且程九百一死,不仅能对忠贞营又拉又打,在朝廷那面也可以......呃......”

    他顿了顿,想要寻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在脑海中搜索半晌,终于找到了个侯爷经常使用的词汇:“也可以向朝廷秀一秀肌肉,要来更多的好处。免得行在大小臣工,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自家侯爷的小九九猜了个七七八八。

    “忠贞营的李侯爷,毕竟是本藩结义兄弟,还是要以拉找安抚为主。这肌肉主要还是秀给湖南督抚看的,连福州行在都只是顺带。”

    韩复缓缓道:“行在君臣毕竟远在天边,与我等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如今常德、长沙那二位就不一样了。何腾蛟不是湖南总督,而是湖广总督;堵胤锡也不是湖南巡抚,而是湖广巡抚。外头的考卷里有一套题,说的就是

    因争荒地而起的械斗。几十亩荒地尚且能闹出人命,咱们可是占了人家半壁江山,将来又怎会少得了摩擦?”

    他这么一说,叶崇训、张维桢等人全都听懂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清廷,放在了忠贞营,放在了福州行在身上,这时才想起来,影响襄樊镇坐拥湖北的,不仅仅是这些人,更大的制约来自于湖广总督何腾蛟与湖广巡抚堵胤锡。

    这两位大老爷,才是明廷设在湖广的最高长官。

    如今襄樊营恢复湖北,尤其是光复了省城武昌,按照常理来说,下一步就应该是何腾蛟移驻武昌,恢复行使权力了。

    可那样一来,襄樊营如何自处?韩侯爷如何自处?

    乖乖交出治权?那他娘的不是白忙活了么。

    可襄樊营如今打得又是明朝的旗号,接受明廷的册封,也不能公开的与何腾蛟、堵胤锡对着干。

    那么,如何展示肌肉,劝退何腾蛟,保住在襄樊营在湖北的绝对统治权,而又不闹得太难看,就是一个非常考验政治智慧的课题了。

    韩侯爷的选择是,用程九百的人头来传递某种信号,达到消灭湖南督抚染指湖北,想要从襄樊营嘴里夺食的幻想。

    并且,这同时又能顺道拉拢敲打忠贞营。

    还能秀一秀肌肉,以此从朝廷那里要来更多的好处。

    一鱼恨不得七八吃,完全符合韩侯爷一贯的做事风格。

    冯山他们还似懂非懂,朦朦胧胧,把握得不够准确。

    但张维桢想通了关节之后,又将此举细细咀嚼了几遍,感觉浑身通泰舒爽,不由心中感叹,侯爷这统治之术,几可归纳于艺术之范畴啊!

    比他原来的东家杨士科,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当然了,张维桢的担忧亦有道理,公审判的话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可以稍稍暂缓,人杀了就行。这个事情敲定下来以后,韩复又分别与叶崇训、冯山单独谈了一次。

    整个湖北战役期间,叶崇训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襄阳,主持新勇招募的工作。

    应该说卓有成效,为襄樊营的兵员补充提供了坚实保障。

    湖北战役之后,襄樊营虽然取得了极大的战果,歼敌数万,拓地千里,但损失同样相当巨大。

    仅仅是在攻打武昌那半个月间,襄樊营动用了超两万七千多人,直接参战的就有一万五千余。

    伤亡率相当惊人。

    阵亡、重伤、因伤不能继续服役、失踪的士卒,计有四千七百一十八人。

    作为襄樊营主力的第二、第三野战旅,贡献了其中很大一部分数字。

    其中很多人,都是从襄京之乱前后,就加入襄樊营的中基层指挥官。

    这样的损失,完全能够称得上“元气大伤”这四个字。

    而襄樊营如今的地缘环境也堪称恶劣,抛开忠贞营与湖南明军这些猪队友不谈,韩复估计,清廷至少会从南阳、九江两个方向进剿。

    况且,勒克德浑死后,觉罗郎球、博尔惠率残兵退守到了岳州,为清廷在江南保留了一个据点。

    虽然岳州与江西之间有幕阜山、九岭山阻隔,但陆路通道还是存在的。

    如果清廷发了狠,也不排除金声桓、王得仁等江西明军,跋山涉水到岳州来的可能。

    甚至,干脆直接由南昌直扑长沙,断襄樊营后路,形成对湖北的三面包围之势。

    在这种情况下,襄樊营虽然地盘增加了,但防守面积也大大的增加,原本的兵力就明显不够用了。

    如今当务之急,不仅要尽快恢复兵力,还要大大的扩军。

    好在,湖北光复之后,襄樊营不仅获得了大量的粮食和银子,还拥有了整个湖北的人力资源。

    同时,韩复的战绩震动中夏,这一两个月来,不断有各路义军前来联系、投靠。

    最为关键的是,经过战火的洗礼,存活下来的士卒,又可以一批又一批的走上指挥岗位了。

    现在的局势是,危险与机遇并存,不紧紧抓住的话,就是对历史的犯罪。

    这里面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而叶崇训作为襄樊营新兵系统的总负责人,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叶崇训现在越来越像一个职业军人了,他很享受目前的工作,丝毫不觉得苦累,反而为能有更大的舞台,更多的施展空间而感到兴奋。

    冯山之前也一直待在襄阳,韩复这次叫他过来,主要是想要搭建起覆盖整个湖北的警察系统。

    叫警察也可以,叫兵马司、巡检司也可以,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职能。

    湖北南部和东部,几年来被张、李、左和清军轮番蹂躏,搞得从城镇到乡村都很乱。

    而且为了应付乱兵,各地都有组织起来的团练和乡兵,几乎每个村落都有武装人员。

    械斗情况时有发生。

    同时又有大量失去家人、产业的难民,溃兵,以及有过从军经验的流民,汇集到城镇当中。

    这些人失去收入来源,又找不到工做,只能用非法的手段谋生。

    城镇治安情况同样非常糟糕。

    糟糕的治安情况,不仅会影响到襄樊镇的统治,更加会损害韩复精心打造的这台战争机器的潜力。

    这是不能够允许的事情。

    像是武昌等城镇的重点区域,通常是军队驻守,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军队就要去干军队该干的事情。

    而且,目前襄樊镇正在热火朝天的接管逆产,收缴土地,这个过程中遇到了很大的压力。尤其是很多逆产,很多明面上无主的土地,都被像是王琪、李具庆这样的乡绅给占据了。

    派下去的工作组,难免会和大户们产生摩擦。

    让军队去保驾护航的话,不仅成本很高,而且还会污染军队的纯洁性,动摇战士们的思想。

    韩复打算先从武昌、荆州、黄州这些受到战火摧残最严重的城市开始试点,慢慢的建立起覆盖整个湖北的警察系统。

    这些警察也好,镇抚也好,不仅仅要负责维持秩序,同时也要兼顾办案、纠察、抓捕奸细等职责。

    这样一来,镇抚司就不仅仅只是军纪纠察机构了,权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让镇抚司由原本已经有些边缘的位置,一跃成为一个超级衙门。

    冯山完全没有料到,侯爷给自己画了一张如此大的大饼,心中大喜过望,冷峻的脸庞,都变得柔和起来。

    这位冷脸汉子走了以后,韩复又见了几个人,这才轮到王宗周。

    湖北战役如火如荼的时候,王宗周在后方大展拳脚,整顿金融秩序,保障工厂建设,打交道的都是有力人士,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这时见到韩复,也是满脸兴奋。

    他端出一个铺着红色绸布的托盘,献宝般说道:“侯爷请看,这便是最终成品样式的光复银元和兑换券。”

    襄樊镇的官办银行最初定名为襄樊银行,但随着湖北战役的胜利,襄樊镇的势力得到了极大的扩张,为了适应新的发展需要,韩复将其改名为湖北光复银行。

    由这家银行来发行湖北境内的唯一法定货币。

    从去年开始,湖北光复银行的前身襄樊银行,就已经陆续发行了一些银元,也有一小部分通过各种渠道进入到了市场上。但因为还在不断的改版和实验,并没有真正的开始流通。

    现在王宗周送来的,就是最终定型的光复银元?决定版!

    韩复拿起一枚,入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规模和形制,与此时的西班牙双柱银元,后世的袁大头非常相似,正面印有颜体的“壹圆”字样,上下有环形文字围绕其间,分别为“湖北光复银行制”“隆武二年”。

    左右各有一支精美繁复的忍冬纹花饰。

    翻过来,背面自然不是他韩复的韩大头,不过所用的图案却是韩复亲自画的日月星辰旗,也叫三辰旗。

    这个图案既契合了日月光明之意,但又淡化了明朝本身,属于是怎么解释都可以。

    很灵活。

    韩复将这枚银元在手中抛了抛,又学着影视剧上的样子吹了口气,然后放在耳边听声音。

    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放下银元之后,韩复又拿起托盘中的银元兑换券。

    这玩意和韩复见惯了的纸钞可以说没有半点相像,更像是银票。

    票子非常大,用的是特制加厚的掺入了特殊植物纤维的桑皮纸,背景是极其复杂的用泰西铜板画技术雕刻的黄鹤楼与长江之上千帆竞渡的景象。

    中间有一行大字“凭票即付银元拾圆整”,左右两边各有“此券通用完粮纳税,各州府一体遵行”“见票足额兑付,毋得推诿阻滞”。

    韩复仔细地看了一阵子,心说麦子熟了几千次,发行银元第一次。

    这玩意以后就是自己整合资源,快速扩张的大杀器啊。

    威力不亚于再打几次湖北战役。

    “现在银元造了多少?产能如何?”

    “回侯爷的话,这种带齿边的银元铸造工艺比较复杂,刚开始不仅产量不高,良品率也很低下,幸亏有侯爷为我们指明了方向,又请来红毛工匠,带来水力冲压机。如今产量已经慢慢上来了,这都是侯爷的功劳。”

    王宗周先是拍了一通马屁,接着又道:“如今日产量接近两千枚,存量有近十万枚了。”

    “不错,可以陆续的投入使用了。”韩复对这个数字很满意,点头又道:“但还要抓紧生产,银元和铜币都要抓紧生产。争取投放市场以后,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让原本的铜钱和银两退出流通。”

    “侯爷,那咱们什么时候正式向市场上投放啊?”王宗周有点迫不及待。

    “快了。”

    韩复喝了口茶,微笑道:“本藩这几日说不得要去夷陵州一趟,等回来以后,估计福州朝廷那边,应该就商议好要给我什么奖励,加何等头衔了。到时候,将士们在武当宫山门盛大集会,痛饮庆功酒。届时,本藩会宣布给所

    有薪阶一级的列兵、杂役、学徒、见习文员增加月饷。那就是我们推行银元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