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帮。
燕云武林势力之一。
不同于威虎帮那般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小帮派,只能在燕云十九州之一的蓟州下辖的一县内有一亩三分地,云龙帮的势力可谓是遍布燕云之地,下设十九座堂口,是为十九拱龙。
威虎帮纠集全帮之力,铤而走险走镖北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这般凶险差事,于云龙帮而言却不过是寻常至极的家常便饭。
究其根源,只因云龙帮本就是燕云之地数一数二的走私势力。
燕云地界的关隘之中,除却以拒北关为首,再加上雁门关、剑门关这三处常年有两国士兵厮杀缠斗,堪称人间炼狱的险地之外,其余十六座关隘,只要云龙帮的旗帜一在关口亮起,那些平日里向来虎走留皮、雁过拔毛,且最
是瞧不起江湖草莽的守关将领,便会在第一时间下令放行。
别说还想从云龙帮身上收取三分过路费,便是连一个子儿,他们也绝不敢擅自塞进自己的袖中。
在燕云,军地位凌驾士农工商,这是无人能破的铁律。
云龙帮之所以能如此豪横,并非是打破了这条铁律,而是恰恰应和了这条在燕云之地,只要有一日战乱,只有北狄蛮子南下野心不死就不会改变的铁律。
云龙帮每年都会向北燕军中输送帮派精锐千人,百年下来,光是有云龙帮背景的将领就有不下数十人。
北燕军更是流传“云龙帮里出潜龙”的说法,每年入伍的云龙帮子弟,都会被各路将帅争相延揽。
就连节制十九州兵马的拓北王麾下,其精锐白?兵副统领,也传是原云龙帮某堂口堂主的私生子。
在燕云,走私牟利是常态,甚至有精通数算之人统计过,燕云十九州走私带来的利益能占得军费开支的三成。
北燕军中不少有头有脸的将领侯爷,都直接或间接涉足过走私的生意,而与北燕军勾连甚深的云龙帮,正是他们最好的白手套。
云龙帮在燕云之地拥有超然的地位,与北燕军的联系不可不谈,可若说云龙帮只是扯虎皮做大旗,那就大错特错。
早在百年前,云龙帮已是江湖一流势力,与燕云名门单刀门并驾齐驱,即便是后来崛起的鸳鸯刀门,在体量上也稍逊一筹。
其镇帮绝学流云化龙掌,乃世间一等一的上乘武学,连十大宗师中最早臻至陆地神仙境的泗水城岁东流,都曾赞其“好俊的掌法”。
便是在北派江湖,有人能使出流云化龙学的阉割版龙爪手,也足以引得满堂喝彩。
蓟州城,云龙帮发家之地,第一堂口。
堂口正大门前,立着一根需两人合抱才能环住的粗壮石柱。
柱身之上,一条飞龙裹挟着层叠祥云的雕刻纹路浑然天成,惟妙惟肖,唯独那龙首双目之处竟是一片空白,无端让整幅雕纹少了几分慑人的神韵。
这石柱背后,藏着一段流传三百年的旧闻。
据说三百年前,云龙帮初代帮主初立第一堂口时,本想寻位技艺顶尖的雕刻师,为帮派凿刻镇堂支柱,可彼时帮派初建、囊中羞涩,根本请不动那些声名在外的名贵匠人,一时之间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不料一日,一位跛足道人途经堂口门前,望见那光秃秃的石柱,便缓步跟进堂内想要询问缘由。
在听闻初代帮主的难处后,跛足道人只是捻着颔下长须淡然一笑,竟自言分文工钱不取,只需帮主管他一日三餐,便能为云龙帮造出真正的“镇帮支柱”。
在初代帮主半信半疑的应允下,跛足道人当夜便动起了手,不过一夜光景,那原本毫无章法的光溜石柱上,就凭空多了一条鳞爪分明、栩栩如生的飞龙。
帮主见状感激不尽,正要重谢,却只听跛足道人郑重叮嘱,此龙万不可为其点睛,否则囚禁在石柱中的龙魄便会挣脱束缚脱离柱身,云龙帮的百年气运也将随之烟消云散。
初代帮主将这叮嘱奉若圭臬,三百年间从未敢替飞龙补上双目,而云龙帮也果真靠着这根石柱庇佑,安稳兴盛了整整三百年。
更有坊间传闻,曾有一位落魄游侠儿夜宿龙柱之下,夜半竟得柱中龙魄暗中点拨,醒来后武道境界突飞猛进,不出数年便跻身武道宗师之列,名动江湖。
传说真假早已无从考证,只是三百年光阴流转,蓟州城内的这根飞龙柱,终究成了无数江湖人心中的朝圣之地,常年有慕名者前来驻足瞻仰。
然而,今天的江湖圣地,却被一阵不和谐的动静打破。
一道身影自第一堂中倒飞而出,重重撞在飞龙柱上,沉闷的撞击声惊得周遭路人纷纷侧目,霎时响起一片惊呼。
那身影足足晃了三下,才勉强撑着龙柱站起身,嘴角淌着血线染红了胸前衣襟,模样狼狈至极。
他垂着眼,没去看周围的指指点点,只先稳住了丹田内紊乱的武道真气??云龙帮的人,哪怕输了,也不能失了底气。
“是叶三省!居然是叶三省!”
一名路过的江湖客失声惊呼。
叶三省,何许人也?
六年前,南北江湖的年轻一辈相继崭露头角,却因地域流派之别起了纷争。
好事者非要辩个高下,争论南北江湖究竟孰强孰弱。
双方各推代表,北派有单刀门刘域、鸳鸯刀门李双渔,二人刀法精妙,颇具家族前辈风范。
南派则有西山剑冢吴青锋、天人山张灵远、邀月仙宫王疏漪,尽是一时俊杰。
最终天机阁一锤定音,称南派以人数优势略胜一筹,引得北派江湖怨声载道。
彼时燕云三大势力之一的云龙帮,竟无一人跻身其中,顿时成了江湖笑柄,人人都说云龙帮只顾营生,早丢了江湖门派的根本。
帮内长辈闭门叹息,后生弟子抬不起头,就在这满是嘲弄的舆论里,叶三省揣着那本磨破了边角的《流云化龙掌谱》,从帮中后山的苦修密室走了出来。
他没喊口号,只默默递了拜帖,接连向当世俊杰发起挑战。
与鸳鸯刀李凤之女李双鱼交手时,他先避其锋芒,再以巧劲双手扶住双刀,此后见招拆招,二人你来我往,直战至旗鼓相当的境地。
对阵单刀门老刀魁长孙刘域,前三百回合,他学风如龙,招式凌厉,丝毫不落下风,奈何欠缺捉对厮杀的实战经验,最终因气力不支力竭认负。
此后南下,他先后踏足西山剑冢、东林剑池、纯阳山、天人山,胜不骄、败不馁,遇强则强,虽有胜有负,却始终没了云龙帮的威名。
世人这才惊觉,云龙帮竟藏着个苦修二十六年,一出山便将流云化龙掌修至大成的叶三省。
不少好事者趁机重提南北之争,称天机阁消息闭塞,漏算了叶三省这颗遗珠,若是将他算入,南北江湖本该旗鼓相当。
对此,天机阁只给这位潜龙送上一句批语:“前三百手化龙不败,二十六年一朝腾云”,算是默认了其分量。
可就是这样一位名震北派江湖的炙手可热之辈,此刻竟当众被人从第一堂打飞出来。
路人听得那声惊呼的原委,无不错愕失色,连眼睛都瞪圆了。
“什么前三百手不败的流云化龙学,不过尔尔。”
一道轻佻又带着嘲弄的声音响起,随即两道身影大摇大摆地走出第一堂大门。
一老一少,皆是神情桀骜,目空一切。
叶三省咬着牙,将喉间的腥甜强行咽下,站直了身子,朝来人拱手行礼,姿态不卑不亢,“今日是我叶三省技不如人,我认输。”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沉了几分,语气也添了几分执拗,“但流云化龙学乃我云龙帮绝学,我虽修成却未至圆满,败的是我,非是绝学不行,还望萧兄收回方才之言。”
他心里清楚,对方的强横是生平仅见,那股带着塞外风沙的刚猛内力,连他的化学劲都能硬生生震散,认输不丢人。
可流云化龙是云龙帮帮的根本,是几代人传下来的底气,绝不能因他一败,就被人踩在脚下。
“哦?想让我收回也不难。
与大周江湖人见好就收的行事不同,自称萧某,实则名为耶律萧的北狄来客,竟爽快地点了点头。
叶三省刚要开口道谢,却见耶律萧嘴角勾起一抹戏谑,“你叶三省若能一头撞死在这龙柱上,我便只当你是条路边野狗,而非云龙帮的天骄。如此一来,自然就不算流云化龙学不行了。
话如利刃戳心,叶三省脸色霎时涨得通红,又猛地转为铁青。
急火攻心之下,本就压抑的内伤猛然翻涌,“哇”地喷出一口猩红的血,溅在身前的青石地砖上,触目惊心。
“你......你欺人太甚!”
叶三省捂着剧痛的胸口。
“你又如何?真要生死相搏,凭你的本事,早就在本王......萧某手上死过八百回了。”
耶律萧冷哼一声,扫了眼吐血后脸色惨白的叶三省,低声咕哝了句“扫兴”,便要带着身后老仆离去。
就在此时,叶三省忽然定住了心神,他抬起头,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你是北狄人,对吧?”
耶律萧脚步一顿,其身后老仆陡然目露精光,眼底杀机瞬间弥漫。
“年纪轻轻便成就武道一品,随行仆从更是深不可测。若是燕云本地的高手,我不可能毫无耳闻。”
叶三省撑着龙柱,缓声自语,目光却紧锁身形高大,不禀来历的耶律萧,“若说你是南派江湖人,可你招式路数里带着的“兵家”戾气,绝非南方太平地界能养出来的。”
话音落下,数道身影已从第一堂中疾掠而出,瞬间将一老一少围在中央,帮众们目露凶光,只等叶三省一声令下。
“战不过便群起而攻之,果然是虚伪的大周人。”
耶律萧嗤笑出声,毫无惧色。
“江湖事江湖了,我叶三省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叶三省瞥了眼主仆二人,沉声道,“我败在你一个北狄人手上,是我学艺不精,不代表云龙帮绝学不济,更不代表我大周江湖无人。”
“大周江湖藏龙卧虎,强过叶某者大有人在,你不会一直赢下去。”
叶三省抬起手,散开面露不甘的帮众,目光扫过围观的江湖客,也扫过耶律萧倨傲的脸,字字铿锵。
“不过是败者的挽尊之言罢了。”
耶律萧仰天大笑,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
七日后,一老一少接连挑翻大周江湖年轻一代,成了武林中最盛的谈资。
酒楼之内,喧闹鼎沸。
“听说了吗?北狄江湖来人,专挑咱们大周年轻武人挑战!”
“最先败的是螳螂拳金旺,接着是风云寨风神腿传人聂元,就连云龙帮的叶三省也没能挡住!”
“他娘的,真当我大周江湖无人?有本事去碰单刀门的刘域,看小刀魁不一刀削了那蛮子脑袋!”
邻桌,一声冷笑划破嘈杂。
“若大周人的嘴皮子能有他们拳头一半硬,也不会被我北狄将士压在关内做缩头乌龟。”
说话的是耶律萧,他端起酒盏晃了晃,“本王一拳打飞那螳螂拳的,又踢折风神腿传人的腿骨,便是云龙帮天骄叶三省,照样抬手打翻,唯独打不烂这些人的嘴。”
“王爷在北狄年轻一辈已是无敌之姿,又有王室气运傍身,他日武道定能登峰造极,何必为这些庸碌之辈的口舌之争费心?”
那对外只敢自居仆从,实则出身北狄地位超然之“神宫”的老者,对耶律萧这些时日里接二连三的高调寻衅之举,心底已然悄然生出几分隐晦微词。
大周与北狄素来势同水火,自道君皇帝一纸诏令废止两国盟约,两国江湖便断绝往来、互无音讯已逾数十年。
然江湖中流传百年的隐世规矩,却从未因邦交破裂而有过半分更易。
也正因这规矩尚存,纵使二人已在大周江湖揽出不小风波,却始终无半名江湖人士跳将出来,叫嚣着要将他们这对北狄来客扭送官府问罪。
是以,即便连番挑落数家门派的天之骄子,二人依旧能行动自如,只是这般行径,终究稍稍偏离了他们原本的目的。
“前辈此言差矣。”
耶律萧放下酒盏,笑意渐敛,“我北狄六百年压着大周,靠的就是血脉里的进取之心。若耽于现状、失了锐气,那才是万劫不复。”
“既然胜了叶三省他们仍有人不服,那便去寻单刀门刘域、鸳鸯刀门李双渔,再去会会南边两大剑宗、道门仙山。”
他眼底闪过一抹慑人脱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的沉郁:“在北狄境内,稷下学宫的池故渊碍于本王的王族身份,三番五次推诿避战,始终不肯与本王真正出剑相斗;本想寻军中杀神完颜术烈讨教一二,却又被左右以‘王将为
不可争”的规矩拦下;还有那叛出神宫,投身魔宗的帘外雨,本王原已收到那魔头的约战书信,终究是晚了一步,错失了交手之机。”
“北狄故国,本王因这王族身份处处掣肘,多有束手束脚,头难通达之处,如今既入大周江湖,定要凭手中本事成就真正无敌之名,还望兀前辈成全。”
耶律萧眼中燃着灼灼战意,言语间却又不失对老者的恭敬。
兀鹫将他眼底的执念与野心看得分明,纵然心中仍有顾虑,此刻也不便再多做劝阻。
“王爷既有这般凌云志向,老夫便豁出这把老骨头,陪你闯遍这大周江湖!”
一老一少捧杯相碰,扬脖豪饮。
忽有一道声从远处传来,穿透喧闹。
“便是那北狄蛮子赢了这些人,又能如何?早就有人做到了!”
耶律萧闻声一怔,侧目望去。
只见一个醉汉趴在桌案上,口齿不清却语气笃定,“那太平教的九公子,才是真正的无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