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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悍匪枭雄没黄沙,白衣青年暗落子

    随着纵横戈壁四十载的悍匪石窟?不可一世的身影轰然倒地,连片惊呼混着满场惊愕,硬生生将原本厮杀震天的战场,拽进了一片诡谲死寂。

    石窟?死了。方才还自诩窥得一品大宗师玄妙,一出手便制住威虎帮数大好手的人形夜枭,就这般直挺挺栽倒在荒漠沙砾里。

    死人,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对于刀口舔血的马匪来讲,就算身边前一刻还在嚷嚷着如何分赃的弟兄倒在了血泊中,他们也不会施舍一道目光。

    可石窟?不同,这位在戈壁滩上凶名赫赫的悍匪,是整个夜宵寨的旗帜。

    百余马匪在这面旗下,才能暂时从乌合之众汇聚成有几分组织力的团伙。

    虽说这两年,这位日日守在石窟中的大当家已经隐隐有被架空的趋势,可所有人都活在他的威慑之下。

    如今,发号施令的人一命呜呼,剩下的又该如何抉择?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以残忍手段斩断自己手掌的书生,他翻身上马,大声高呼,“点子扎手,大当家重伤,众兄弟且随我曾贰暂退!”

    曾贰翻身上马,马蹄扬起,行经那具匍匐在地,死透了的尸身时,他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抄起,随即策马往远处遁去。

    呼啦啦、乌泱泱。方才还气焰汹汹的马匪,霎时丢盔卸甲,夺路奔逃。

    不过一息功夫,厮杀震天的战场,只剩尚在怔忪的威虎帮帮众。

    “弟兄们!放贼子!”

    杀红了眼的小武抄刀便追,朝着一个逃窜马匪的后心乱砍。可戈壁讨生活的,哪个不是手脚麻利的亡命徒?一心奔逃的马匪脚下生风,本就损耗过半的威虎帮众人,竟一时半刻撵不上。

    “穷寇莫追!”

    最终是黄由基沉声定调,让折损近半的帮众偃旗息鼓。

    天边,书生裹挟着石窟?的尸首远去,身后跟着大片狼狈逃窜的马匪;近前,一路默默无闻的白衣青年接住远方飞回的流光,脸上无悲无喜。

    夏仁并不在意此时此刻自己被多少道目光注视,也不在意那些目光中藏着怎样的惊愕,震撼,以及出于某种对自己无能而生出的迁怒之意。

    他望着飞回的飞刀,抬手拭去嘴角溢出的一抹猩红。

    “这的确是飞刀,货真价实的飞刀。”

    夏仁俯身看向一直攥着他衣摆的荞荞。

    小女娃眼神已从最初的胆怯,彻底沉进了无以复加的震撼。

    他摸了摸她的头,将那三寸七分长的飞刀,温声递了回去。

    荞养双手捧住,刀身依旧冰寒,明明洞穿了人心,刃上却半点血渍也无。

    “飞刀,真是飞刀。”

    荞荞将飞刀搂进怀里,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犁出两道泪痕。

    “娘没有骗荞养,没有骗荞养!”

    小女孩哭嚎着,肆无忌惮地将无人知晓地委屈通过泪水发泄出来。

    “多流点眼泪,替那些想哭却不敢哭的人哭出来。”

    夏仁轻抚着养养的脑袋,将那蓬乱的头发都捋地平整了些。

    “放开我!富贵,别拦着我!”

    徐耀祖大喊着,红着眼,挣脱开驼背老者的手,指着夏仁的背影嘶吼,“姓夏的!我们镖队一路护你周全,你却冷眼旁观,等我们人死的死,伤的伤,才肯出手,你安的什么心!”

    夏仁充耳不闻,只望向远处渐渐消失的夜宵寨人马,眸子微微一眯。

    “姓夏的,本少帮主在跟你说话,你是不是觉得羞辱我们很有意思!”

    徐耀祖怒不可遏,咆哮上前,手刚一抬起,却只见迎面扇来一记耳光。

    “富......富贵?”

    徐耀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嘴角抽搐的罗锅老人。

    记忆中,这个死忠的老仆,从来没有半分僭越之举,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少主,你糊涂啊!”

    富贵老泪纵横,“高人前辈的飞刀术是神仙手段,他肯出手救我等于水火,便是磕一百个响头,也还不清这万分之一的恩情!”

    说着,也不管一连茫然的徐耀祖,富贵屈膝爬到夏仁身前。

    “高人!前辈!”

    富贵嗓音嘶哑,“富贵虽是腌?粗人,却也晓得宗师不可辱”的规矩。少主无知,受了大恩不知报答,还敢出言冒犯,实在愚笨至极!”

    富贵抬眼瞥了瞥仍目不斜视的夏仁,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高人,富贵晓得规矩!”

    说罢,他抬起手,五指成爪,一咬牙,脸上褶皱绷得死紧,竟朝着自己胸口抓去。

    “嗖!”

    破空声起,九节游翎鞭精准打掉了富贵的手。

    “陆供奉!我一心求死为少主恕罪,你莫要阻拦!”

    看着捂着中毒的肩头,跌跌撞撞走来的陆红翎,富贵声嘶力竭。

    “省省吧。”

    陆红翎声音冷冷的,“他若真想取那蠢材性命,你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富贵浑身一僵,那飞刀瞬取枭匪性命的光景,霎时在眼前重现。

    黄由基与王猛这时也走了过来,三人对视一眼,默契点头。

    “谢高人救我威虎帮于水火!他日若有所托,我等必肝脑涂地!”

    三位血战马匪的供奉躬身表态,余下帮众精神一振,纷纷朝着那道白衣身影躬身致谢。

    三人垂首望着脚下的碎石黄沙,眼神各有复杂,却又全然不同。

    “好了,别哭了,让你哭也别没完没了。”

    夏仁看着仍在抽噎的养养,唇边漾开一抹浅笑。

    “我不管,我就要哭!我娘没骗我,我真有爹!姓夏的,你得信守承诺,带我去找我爹!”

    荞荞呜咽着,小脸哭得通红。

    “好,我答应你,带你去北找你爹。

    夏仁的语气依旧温和,可脸上却没了笑容。

    京城一战时,他将儒、武、道气运合一,不但压制住了囚龙钉,更是几乎触碰到了天人飞升境。

    如今虽跌境至二品小宗师,却也能凭深厚底子和久酿的底蕴,施展出几分绝世高人的神仙手段。

    夜宵寨的石窟?绝非路边野狗,数十年前便已成名的悍匪,当年能从杀气正盛的剑魔手下侥幸脱身,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想凭如今的修为一朝将其杀,还真要借那与“飞剑”一般稀罕的“飞刀”之力。

    除此之外,他还因祸得福,能不借助任何玄妙法门,仅凭肉眼,就能看到那虚无缥缈的气运。

    眼前抽泣的小丫头身上,那柄来路不明的飞刀之上,皆有气运残留。

    “替我照看好这小丫头。”

    夏仁将养养轻轻推到陆红翎身前。

    “夜宵寨那群马匪里,有个我感兴趣的人。你们不必等我,我处理完自会回来。”

    夏仁轻描淡写交待一句,脚下微动,身形便如鸿雁掠出,脚尖点地,踏雪无痕,端的是一门极为上乘的轻功。

    "......

    陆红翎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恍若远隔天涯。

    黄由基默默无言,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老黄,你他娘的是不是早就知道。”

    王猛想起这几日一口一个“夏兄弟”,勾肩搭背自诩前辈的模样,只觉脸上臊得发烫。

    黄由基斜睨了一眼不住挠头的王猛,点了点头,“嗯。”

    “你嗯个什么!快说说,那夏兄弟......不对,那夏高人到底什么来历!”

    王猛急声追问。

    “你问我,我问谁?”

    黄由基皱着眉,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

    王猛被咽住了。

    “他究竟是谁呢?”

    陆红翎望着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并不存在的身影,喃喃低语。

    “大当家死了。"

    曾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眼神犀利地扫过大口喘着粗气,扶着膝盖匪徒。

    说着,他便把已然凉了的尸身从马背上扔了下去。

    石窟鹗,成名四十年的悍匪,让无数穷凶极恶之悲闻之色变的恶中之恶。

    此时此刻,他的尸体却被一个文弱书生轻描淡写地弃到了黄沙中。

    直到这时,许多马匪才敢抬眼看清那张往日端坐虎皮石凳、如阴云压顶的面孔?不过是个身材平庸、干瘪黝黑的小老头。

    “曾贰,你好大的狗胆,隐瞒大当家死讯也就罢了,还敢对大当家的尸体不敬!”

    一只耳,或者说没有耳的原夜宵寨二当家跳了出来,他就是被眼前骑在马上的书生夺了位置,一直怀恨在心,此刻安有不发难的道理。

    “弟兄们,随我诛杀这大不敬之辈!”

    一只耳窜了出去,拨开人群,往前跑了十步,他要趁机拿下这工于心计的书生,好夺回二当家的位置。

    可跑着跑着,一只耳却渐渐停了下来,他回头张望,平日里一呼百应的他,此刻冲杀在前,身后居然没有跟从。

    “你,你们,快随我动手啊!”

    一只耳张开双臂嘶吼,想以义气笼络众人,换来的却是一张张漠然伫立的脸。

    “大当家尸骨未寒,岂能容这跳梁小丑逞凶!”

    一只耳急得又蹦又跳,终于等来两道身影。

    被王猛砸断手臂的蛮锤夯,半边脸被毁的月下蝎缓步走出。

    “蛮锤夯,月下蝎,你们跟我一起除了这狼子野心之辈,到时候,夜宵寨还是我们的,我是二当家,你们………………”

    一只耳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睁大眼睛,附身看着冷不丁扎进胸膛的淬毒银针。

    “毒妇,你竟敢偷袭!”

    一只耳抬起头,刚呵骂出声,却见一团黑影裹着风声朝他的面门袭来。

    "......"

    无耳的头颅在流星锤的重击下好似烟花般炸开。

    “还有人想提那石窟?哭丧吗?”

    曾贰冷漠地扫了一眼地上的无首身躯,冷冷出声。

    无人应答。

    “从即日起,夜宵寨更名三联帮,由我曾贰统领,蛮锤夯,月下蝎两位供奉辅佐。”

    曾贰甩出腰间匕首,刺穿了迎风招展的匪旗。

    “见过大当家。”

    蛮锤夯,月下蝎拱手参拜。

    “见过大当家,我等甘愿为三联帮效死!”

    一语既出,众皆俯首。

    “dJAJA......”

    清脆的巴掌声突兀响起。

    众匪循声望去,却见一道白衣身影正从他们逃离的前方缓步走来。

    人数小百的马匪好似见了厉鬼一般,尽皆失色,纷纷向后倒退。

    “肃静!”

    曾?举起手臂,胆寒声渐歇。

    在一道道目光注视下,现三联帮大当家走向了那个一招毙命悍匪石窟?的白衣青年。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夏仁注视着那当机立断隐瞒石窟?死讯,将群龙无首的马匪团伙带走,又凭着御下手段清理异己,收拢人心的书生马匪,轻声道。

    “在下曾贰,大周燕云人士,自小饱读兵书,曾有过投笔从戎之志,却因不善武道,而被北燕军拒之门外,遂出关,另寻机会。”

    曾贰既没有因惧下跪,也没有在听到那句宣判死刑的话而言语阻塞,反倒是侃侃而谈,述说心中之志。

    “出关勾结马匪,劫掠大周商队,屠戮镖师武人,这便是你所说的机会?”

    夏仁手搭向腰间的剑鞘。

    曾?抬手,止住了想要上前的蛮锤夯和月下蝎,“勾结马匪是真,劫掠商队是真,但‘屠戮'二字在下却不是不认。”

    见夏仁眼神稍稍松动,曾贰正色解释道:“想来公子应该将冲突的始末看了清楚,在下最开始只是想要镖货与马匹,下达杀令的,是那被公子毙命的石窟?。”

    “在下想将这戈壁滩上的流散的马匪整合,将乌合之众整合成纪律严明的队伍,虽免不了劫掠商队,却可立下只劫不杀的规矩。”

    曾贰眼神灼灼,道出胸中规划的蓝图,“这样一来,这戈壁滩上就相当于多了一道大周的关卡,过往商队只需交上三分利,便可通行。”

    “你想在这三不管之地,自立为一方诸侯?”

    夏仁了然,点评道,“野心不小。”

    “可长远来看,终究是有利大周的好事,不是吗?”

    曾?的脸上涌现出病态的潮红。

    “哼。”

    夏仁轻笑一声。

    “谢公子成全!”

    曾贰见状,喜上眉梢。

    夏仁摸向衣襟,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属令牌,扔了过去,曾接住,定睛一看,神色震动。

    因为那令牌之上,赫然写着“太平”二字。

    难以置信的,他揉了揉眼,再抬头去看似笑非笑的夏仁,当即明悟。

    “原是太平教高人,曾贰眼拙,还望恕罪!”

    太平教是大周武林第一帮派,是能将手伸向庙堂的超然组织,大周人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能随手抛出太平令的,只能是太平教高层。

    眼前之人如此年轻,相貌俊逸,却有超然手段,定是太平教核心人物无疑。

    “给你三年时间,将这戈壁滩上的马匪尽数收编,届时,会赐于你太平教舵主身份。”

    夏仁看着神色震动的曾贰,话锋一转,“若是过了三年,你没做到......”

    “在下明白!”

    曾贰嗓音激动,转而神色却有暗淡了下来。

    夏仁看在了眼里,道:“这戈壁滩上容得下四大马匪,容得下流寇,却未必容得下一个整合所有亡命之徒,割据一方的势力。”

    “公子慧眼。”

    曾感叹息一声,“在下有信心在三年内建工,可做大后走漏了风声,被北燕军和北狄军发觉,怕是难以保全。”

    “若是北燕军不但坐视你做大,还帮你掩盖消息呢?"

    夏仁冷不丁道。

    “在下自是知晓太平教的能量,可北燕军......”

    曾贰未将话头说尽,抬起头,却撞见一张黑白两色,云纹交织的狰狞鬼面。

    “这是......”

    曾贰指着面具,神情惊骇,见到夏仁点头后,不禁喉头发干。

    “记下它的模样,临摹出来,派人送往北燕军兰陵侯旧部。”

    夏仁收起面具,并不多言,脚下一动,身影便消失在了黄沙之中。

    曾贰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作。

    蛮锤夯,月下蝎走到近前,见曾贰无恙,均是松了口气。

    “大当家,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二人不禁同问。

    “不可说,不可说......”

    曾贰摇着头,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最后不禁朗声大笑,笑声中带着振奋与快意。

    天授二年,四月,戈壁滩上崛起了一股名叫“三联帮”的势力,前身是臭名昭著的“夜枭寨”。

    没有人会想到,短短三年,三联帮会一跃称为三不管地最大的势力。

    更是在多年后,在一场决定两国国运的惨烈战斗中发挥到了难以想象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