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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狐媚女人起风波,稚语夸父遭戏辱

    自徐耀祖执意斩杀三名马匪哨探后,威远镖局的镖队在茫茫荒漠戈壁上又行了三日这三日里,天地间尽是单调的黄,烈日如火球般悬在头顶,烤得沙土发烫,连风卷过都带着灼人的热浪。白日里能见到的活物,唯有偶尔掠过天际的苍鹰,以及在沙砾间飞快爬过的蛇蝎,除此之外,便是无边无际的死寂与荒芜。常言道,饱暖思淫欲,更何况是这一路平安无虞的镖队。没了马匪骚扰的威胁,原本紧绷的弦便也跟着松懈了,举止散漫,插科打诨,大有人在,交头接耳的话题更是不自觉地往风月之事上靠。这三日里,镖队上下谈论最多的,便是日日侍奉在少帮主徐耀祖跟前的月娘。自从换上了一身徐耀祖让人寻来的干净衣裙,那妇人的面貌便彻底清晰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柳叶眉,杏核眼,鼻尖小巧,唇瓣嫣红,尤其是右眼尾那颗泪痣,走动间随眸光流转,端的是别有一番风情。便是粗布衣裙,也掩不住她身段的窈窕,举手投足间的柔媚,与这荒蛮戈壁格格不入,反倒更显楚楚动人。镖队里不少汉子,自诩走南闯北,将蓟州城内的勾栏青楼逛了个遍,平日里说话粗鄙,张口闭口便是“走镖就该嫖”的浑话。可如今瞧着月娘为徐耀祖整理衣衫时,那欲拒还迎、眼波流转的模样,一个个都按捺不住心头火热,喉结滚动,眼神直勾勾地黏在她身上。若非月娘入队第二日夜里,徐耀祖的帐篷中传出了那娇滴滴、婉转缠绵的魅音,彻夜未歇,怕是镖队里那些没事就爱挠挠裤裆、说些荤话的中年单身汉,早就要凑上前去献殷勤了。孤身带娃的娇俏小娘子,成了少帮主的女人,自然就不是他们这些大老粗能染指的了。不过,趁着镖队驻扎休息的间隙,偷偷朝那风姿绰约、暂无名分的少帮主枕边人瞄上几眼,倒也不算犯忌讳。帮众们心照不宣,那些或贪婪、或艳羡的目光,像蚊子似的围着月娘打转。而徐耀祖每每察觉到这些目光,非但不恼,反而会不自觉地昂起脖颈,胸膛挺得更高。要知道,镖队上上下下五十多号人,谁不知道他徐耀祖让那北狄小娘子婉转承欢了一整夜?这份“战绩”,可比斩杀三个马匪更让他受用,让这位从未真正上过沙场的少帮主,硬生生体会到了一把“为国争光”的荣耀。至于少帮主常常趁着镖队歇脚的时候,屏退左右,一边揉捏酸涩的腰间,一边倒吸凉气,就鲜有人知晓了。……夜里的戈壁褪去白日灼人的热浪,几堆篝火燃起熊熊火光,映得周遭人影幢幢。木柴燃烧时噼啪作响,混着烤肉的焦香与酒气,在营地中弥漫开来。“奶奶的!等到了北狄地界,高低得找个窑子,尝尝那北狄娘们到底是啥滋味!”王猛扯开嗓子嚷嚷,胸前一丛黝黑的胸毛在火光下泛着油光,膀大腰圆的身子往火堆旁一坐,几乎占去半块空地。他在镖队里资历颇老,和黄由基是同一时期入帮的老人,一手野路子狼牙棒使得虎虎生风,悍勇异常先前在龙门关客栈前,威虎帮与豺狼门火并,便是他带人冲锋在前,硬生生扛住了对方的正面攻势,据说一棒子下去,把豺狼门的老柴揍得气息紊乱,再也不敢上前硬撼。镖队里的年轻人都敬他一声“猛哥”。帮中不少囊中羞涩、想修习武道的后生,总会默契地拎上几坛劣酒、揣上几块熟牛肉,找上门来讨教招式。王猛向来来者不拒,倾囊相授,是以威虎帮众大多擅使狼牙棒,反倒少有人学老帮主徐彪的双斧,或是黄由基那冠绝帮派的箭术。他瞥了一眼身旁并肩而坐的白衣青年,见对方听闻自己的粗话后只是轻声一笑,便忍不住打趣道:“诶,我说夏兄弟,瞅你一表人才,出身定然不凡,想来,在关内,身边定然是不缺女子的吧?可是尝过北狄女子的滋味?”夏仁看着眼前这位地地道道的江湖汉子,外表粗犷,行事大大咧咧,心里忽然想起了好些过往相识的面孔。他与王猛相识纯属偶然。那日夏仁和黄由基在饮酒推心置腹,却见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路过跟前,那汉子见了酒就走不动道,上来便要讨要。黄由基深知汉子吃独食的脾性,死死攥着酒壶不肯撒手,夏仁见状,却是慷慨地递了自己的酒壶过去。谁知那汉子接过酒壶,仰头便灌,一饮而尽,半点没给夏仁留,搞得夏仁哭笑不得。那汉子自知理亏,便拍着夏仁的肩膀直嚷嚷,说镖队里的人都喊他猛哥,夏仁请他喝了酒,日后在镖队里便由他罩着。黄由基曾效命于北燕军中一个叫做“夜猫子”的暗杀部队,寡言少语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那日虽因酒意短暂打开了话匣子,可知晓夏仁来历不凡后,终究还是刻意保持了距离,以示尊重,后来二人多是靠眼神相互交流。王猛却全然没有这般顾虑,不过是喝了一壶酒,便一口一个“夏兄弟”,热络得仿佛相识多年。“不瞒老哥,夏某的确见识过不少灵秀女子,不过多是君子之交,至于北狄女子……”夏仁刚想说自己并未结识过异国女子,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倾国倾城、魅惑众生的面孔,话语顿时戛然而止,没了下文。“夏兄弟,啥君子之交啊?你可别拿你们读书人的那套说辞唬老哥我!”王猛猛地一拍夏仁的肩膀,力道虽大,夏仁的身体却平稳如松。只见那满是络腮胡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压低声音道,“男人跟女人,除了床上那点事儿,还能有啥别的交法?”说完,他便放声大笑起来,那粗豪的笑声引得周遭几个凑趣的帮众纷纷附和,营地中顿时响起一片哄笑,不少人还朝着夏仁挤眉弄眼,满是戏谑。夏仁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虽是被白鹿书院文脉认可的读书人,却从不拘泥于“君子非礼勿言”的桎梏。这些帮派子弟、江湖人士,平日里刀口舔血,接触的女子多是风尘中人,在他们的认知里,男女之间的关系本就该这般野性而直接这说不上对与错,不过是各人的境遇不同罢了。夏仁的多重身份,从来都不只是简单的名号,那些名号背后,是一段段鲜活而复杂的经历。陆红翎总觉得他不合群,难以融入帮派,这其实是天大的误会。三教九流,庙堂江湖,还真没有他九公子未曾涉猎过的地方。思绪稍稍飘远,就感觉一条粗壮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王猛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坏笑道:“夏兄弟,你说说,咱们镖队里,哪个女子最有姿色?”他抬眼扫过那些悄悄朝这边探头探脑的帮众,又道,“也不跟你兜圈子,就是陆供奉和那月小娘子。兄弟们私底下都争疯了,你这般有见识,定然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夏仁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月娘身上。那女子正贴身伺候在徐耀祖跟前,为他斟酒布菜,姿态柔顺,可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扫过营地各处,暗中留意着帮众们的一举一动。他收回目光,缓缓道:“论实打实的姿色,还是陆供奉底子更佳,明艳英气,难掩锋芒;可若是说俘获男人心的手段,那位月小娘子,自然是多些经验的。”“看看!看看!”王猛一拍大腿,咧嘴大笑起来,朝着那些暗地里为二女谁更出众下注的帮众们嚷嚷,“哪个鳖孙先前说我老猛好人妻?夏兄弟都知晓寡妇会疼人,咱们陆供奉在这方面,还是差点意思嗷!”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着那些输了赌局的帮众索要赌资。不过是三两块铜板,大伙儿也都图个乐子,纷纷掏出来递给他。可王猛的手刚伸出去,却像被火堆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连带着围在一起说浑话的帮众们,也都纷纷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一个个眼神闪烁,心虚得不行。夏仁略带疑惑地顺着王猛悄悄探出的手指望去,只见一道红衣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手中的九节鞭正被她来回抻动,鞭身与掌心摩擦,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巧啊,陆……”夏仁脸上刚浮现出一丝笑意,就见一道寒光骤然落下!“啪”的一声脆响,九节鞭狠狠抽在他脚边的地上,硬生生裂开一条细缝,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双腿之间。周遭的哄笑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惊惧。“不愧是你啊,夏公子,融入得可真快。”陆红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咬牙切齿。“陆供奉先前叮嘱的话,夏某自然谨记于心。”夏仁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一点也不畏惧那挨上一下就会皮开肉绽的九节游翎鞭。“好啊,那你最好跟他们一样,等着被那狐媚子吃干抹净。”陆红翎这几日一直暗中观察月娘的动向,虽未发现她有明显的反常之举,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本是过来提醒夏仁多加提防,却不料恰好听到他们把自己和那狐媚子相提并论,说些污言秽语。她起初还耐着性子,想着夏仁多少听进了自己的叮嘱,能与帮众们打成一片也是好事。甚至出于某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理,她还真想听听,自己到底比那月娘强在哪里,却没料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方才那一鞭,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发作。可看着夏仁这副云淡风轻、全然无所谓的模样,她纵有满腔怒火,也不好再发作下去。最终,她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撂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负气而去。陆红翎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众粗豪汉子纷纷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没被迁怒,同时又将敬佩的目光投向那始终波澜不惊的清秀面孔。“夏兄弟,好胆色!”大大咧咧如王猛,也是见到陆红翎的背影彻底走远,才一脸敬佩地朝夏仁竖起大拇指。……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这支远赴北狄的威远镖队,五十余人虽同属威虎帮,却也暗自分出了数个小团体,路上各有照应。徐耀祖身侧聚着的,不是老帮主徐彪的嫡系心腹,便是些被他许了日后提拔的投机之辈,终日围着他奉承不已。与王猛那边插科打诨、浑话连篇不同,黄由基统领的哨骑弓手依旧按部就班轮班警戒,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戈壁四周。陆红翎虽与徐耀祖不和,这两日也悄悄集结了些警惕心重的帮众,暗中监视着那来历不明的月娘。而那些既挤不进少帮主帐前,又融不进王猛这边生猛粗豪的氛围,更不愿与与徐耀祖不睦的黄由基、陆红翎扯上关系的帮众,便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圈子。约莫十人,多是负责搬运镖货、照料牲畜的青壮,有把子蛮力,武道修为却只在末流。在这个帮派底层的小圈子里,还闯入了一个同样被人忽视的小家伙——月娘带来的那个北狄小丫头。“你们让我喊你们少帮主‘爹’?做梦!我才不是没爹的野孩子!”小丫头赤着脚,裤脚沾满沙尘,嘴里嚼着干涩的麦饼,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凭着这股劲儿撑着自己的底气。她仰头看着围过来逗弄她的汉子们,眼神倔强:“你们问我爹是谁?说出来,保管把你们这些大周人的胆子都吓破!”“北狄八将听过没?我爹就是其中最厉害的那个!”这话一出,围观众人顿时哄笑起来。原本以为只是个被马匪掳掠的孤苦娃,没料到竟是个大言不惭的小鬼头。北狄与大周是百年世仇,燕云百姓更是深受其害,可真要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计较,倒显得他们这些走镖汉子没了度量。况且,没人真信她的话,不过是旅途无聊,拿她逗闷子罢了。“野丫头片子,生得不及你娘十分之一好看,脾气倒挺冲。”“北狄人就了不起了?要不是我们大周镖师救了你,你现在指不定还在马匪窝里哭呢!”“哈哈哈,小丫头,你爹要是北狄八将,怎会连自家娘子女儿被马匪掳走都不知道?真是个糊涂将军!难怪被我北燕军打得丢盔弃甲,连关都不敢叩!”帮众们七嘴八舌地打趣,小丫头虽伶牙俐齿,却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被搅和得渐渐说不出话来。她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反正我爹就是很厉害!你们晓得就好!”见众人眼中依旧满是戏谑,小丫头急了,猛地一跺脚,从满是灰渍的破袄里掏出个用羊皮紧紧包裹的物件,层层解开,露出一柄乌黑发亮的锐器。“这是什么物什?”周遭投来稀奇的目光,小丫头顿时得意起来,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没见过吧?一群土包子!”“这是飞刀!懂吗?就跟飞剑似的,百丈外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她小小的胳膊高高举起,短刀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不过中指长短,却被她视作珍宝。“告诉你们,谁要是愿意帮我,带我回北狄,带着这把飞刀找我爹,我爹高兴了,肯定把你们当坐上宾!”小丫头眉飞色舞,睥睨着众人,“你们一个个的,最厉害的也不过武道八品,我爹传你们一招半式,就够你们在大周扬名立万了!”“不过是个倒贴咱们少帮主的寡妇带的拖油瓶,口气倒比天大!”人群中突然窜出个瘦高身影,外号“瘦猴”,他本就因修为低微在帮中抬不起头,此刻被个小丫头轻视,顿时火冒三丈。“还飞刀?我让你飞个痛快!”他猛地蹿步上前,手腕一探便夺过那柄乌黑短刀,随手就掷进了旁边燃烧的炭火堆里。“滋啦——”火星四溅,短刀瞬间被火焰吞噬。小丫头先是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火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撕心裂肺地哭号起来:“我的飞刀!那是我娘给我的!是我爹的飞刀!”“你还我飞刀!”她像失了心智一般,猛地扑到瘦猴身上,又抓又咬。瘦猴猝不及防,手背被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他怪叫一声,怒火中烧之下,扬手就一拳打在了小丫头的面门上。瘦猴再不济也是入了武道的人,这一拳力道颇足,小丫头瞬间被打翻在地,摔进了火堆旁的灰烬里。她头发蓬乱,嘴角溢出鲜血,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瘦猴还不解气,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再打,却被身旁的帮众拦住。“算了算了,她娘好歹是侍奉少帮主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让她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也就罢了,别真打出事来。”瘦猴喘着粗气,知道弟兄们说得在理,悻悻地收回手,却还是朝小丫头啐了一口:“呸,北狄野种,真是晦气!”曲终人散,只留下小丫头孤零零地趴在地上。她挣扎着撑起身子,小脸沾满灰污与血迹,伸出颤抖的手,朝着燃烧的火堆慢慢探去,嘴里一遍遍念叨着:“飞刀……我的飞刀……娘留给荞荞的飞刀……”火光映着单薄的身影,在戈壁的夜色里,拉得老长。沙沙声中,有人走来,小丫头心头一紧,惊慌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