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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娇俏娘子惹人怜,酒壶相碰推心腹

    “区区三个毛贼,本少帮主一刀斩之……”徐耀祖翻身下马,一甩腰间染血的刀,猩红的血线溅了一地,继而收刀入鞘,动作一气呵成这般视杀人如屠鸡的轻慢语调,配上他脸上恰到好处的倨傲与淡然,既不显张扬,又将功绩暗暗彰显,顿时引得周遭帮众一片喝彩。“老帮主果然虎父无犬子!少帮主这般年纪便有如此身手,日后定能继承衣钵,带领我威虎帮重振往日雄风!”“少帮主初次随队走镖,就敢直面穷凶极恶的马匪,这份胆识气魄,便不是我等庸碌之辈能比的!”“此次北狄之行,有少帮主坐镇,定然马到成功,满载而归!”赞誉声此起彼伏,徐耀祖听得极为受用,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目光扫过人群,特意用带着几分轻蔑的眼神,瞟了一眼被冷落在旁的黄由基。后者正低头用干布擦拭着夔牛大弓,又摸出一块羊油轻擦弓弦,对周遭的喧闹恍若未闻。“哼,三个马匪,的确是死于一人之手,可却不是死在你徐耀祖刀下。”稍远处,陆虹翎一声不屑的冷哼。她常年刀口舔血,单凭马匪尸体上的伤痕便能洞悉实情:那三颗滚落在地的头颅,断颈处血肉模糊、边缘崎岖不平,哪里是刀斩所致,分明是被人以极强的腕力硬生生折断脖颈、撕扯下来的。镖队之中,能有这般刚猛虎爪手的,唯有徐耀祖身边那名贴身老仆。“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夏仁将马缰牢牢系在木桩上,目光扫过那些围着徐耀祖大献殷勤的帮众,语气平淡,“有时候,装糊涂能换来的好处,可比说真话多得多。”“我偏不喜欢装糊涂。”陆虹翎皱紧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威虎帮以前,也不是这般满是趋炎附势之辈的。”“你错了。”夏仁轻轻摇头,迎上她不解的目光,“威虎帮从来都是那个威虎帮,没变过。变的是你,你不再是对它忠心不二的供奉。立场不同了,看事情的眼光,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可是……”陆虹翎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忽然想起了一些尘封的旧事,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陷入了沉默。“啧,好一副后天魅骨。”就在陆虹翎失神之际,身旁的夏仁忽然轻呼一声。陆虹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三颗血淋淋的马匪头颅旁,站着一对狼狈的妇孺。妇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头上裹着一方洗得发白的纱巾,一身粗布麻衣紧紧裹着身子,低眉顺眼。她的臂弯里,揽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娃,约莫五六岁的年纪,脸色蜡黄,眼神呆愣,似乎是被地上带血的头颅吓傻了,瘦小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少帮主,这对妇孺该如何处置?”簇拥在徐耀祖身旁的一名帮众出声问道徐耀祖正沉浸在众人的追捧之中,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那妇孺一眼,抬手挥了挥:“给点干粮,打发她们走吧。我们威虎帮是走镖的,又不是开善堂的,从马匪手里救了她们性命,已是她们的福分。”话音未落,那妇人就带着哭腔开口,声音柔柔弱弱,听得人心头发软:“恩公,我们娘俩的性命,全是您给的……”自称月娘的妇人揽着怀中的小女娃,哭得梨花带雨,脚步踉跄地朝着徐耀祖走去。围在徐耀祖身边的帮众见状,纷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给她让出一条路来。“我们镖队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跟着我们也不方便。”徐耀祖皱了皱眉,他实在不记得,这对妇孺何时跟着上了镖队的营地。“恩公,我们娘俩本是北狄的良善人家,不慎被马匪掳掠至此。本以为余生只能在屈辱中度过,万幸得遇恩公搭救。”月娘身子一歪,径直跪倒在徐耀祖脚边,声音愈发哽咽,“月娘不求别的,只求能留在恩公身边侍奉,哪怕只是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月娘都心甘情愿。”徐耀祖见状,心中顿时升起几分怜惜,语气也软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何必动不动就下跪。”说着,他伸手想去搀扶。那妇人顺势抬手,搭上了徐耀祖的臂弯。徐耀祖只觉手臂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尚未回过神来,便见月娘缓缓抬起头。一张水灵灵瓜子脸,弯弯睫毛上挂泪珠,琼鼻翕动微微,杏口娇喘连连,细长的眼眸右侧,缀着一颗小巧泪痣。再往下看,那悄然微敞的对襟间,露出一片雪白,在粗布麻衣的遮蔽下,若隐若现,更显楚楚动人。这般我见犹怜、千娇百媚的模样,别说近距离接触的徐耀祖浑身酥了半边,便是围在附近围观的帮众们,也个个看得呼吸粗重,眼神火热。“少帮主,这女人家带着个娃娃,在这荒漠上独行,无异于自寻死路。咱们镖队的口粮充足,多添两张嘴也不算什么负担。”“是啊少帮主!我威虎帮在蓟州城也是名门正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咱们的作风。”“再说了,少帮主这次出门,身边也没个使唤的人。这小娘子瞧着就是个妥帖能干的,不如就答应下来吧!”分不清是被女人不堪的境遇打动,还是被那少见的姿容所俘获,围观的帮众纷纷在旁帮腔,劝徐耀祖收留。“这……”徐耀祖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可搭在月娘臂弯上的手,却没有丝毫要抽回来的意思。“既然大伙儿都有心扶危济困,那本少帮主便……”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中应下,一道红衣身影却忽然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住口!”陆虹翎的呵斥声如当头棒喝,瞬间压过了周遭的议论,“这女人一副狐媚子长相,来路不明,还是个北狄人!鬼晓得她是不是马匪派来的探子!你这般贸然收留,把整个镖队的安危放在何处?”这话如一盆冷水,浇醒了不少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帮众“对啊!她是北狄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陆供奉说得有道理,这鸟不拉屎的地界,那三个马匪哪里能掳来这般标致的女人?”“俺娘常说,越好看的女人越危险,这话可一点不假!”见周遭人的态度渐渐转变,徐耀祖也不由得郑重起来,脸上的犹豫之色更浓。“唉。”月娘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委屈与无奈,“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陆虹翎,眼神中带着几分羡慕与酸楚:“妹子,看你的模样打扮,想必是习武之人,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便是三五个马匪,也近不了你的身。”她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身子,又看了看怀中的孩子,红着眼眶道:“可这世道,有多少女子能像妹子这般幸运?既能习得一身本领,又有镖队帮派作为依仗。马匪掳掠妇孺之时,可不会问你是大周人还是北狄人啊。”“我……”面对月娘这番话,陆虹翎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罢了,既然妹子容不下我,我也不愿给恩公和各位壮士添麻烦。”月娘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对着徐耀祖和一众帮众深深躬身作揖,“月娘这就带着孩子离开。”说着,这位方才还被马匪用粗绳捆缚手脚的妇人,轻轻理了理头上的纱巾,揽紧怀中的小女娃,转身便要朝着茫茫戈壁深处走去。“呀!不要走,我不走!”忽地,只听得一声惊叫,原本木讷的小女娃一下子挣脱开妇人的怀抱,哭喊着往后退了几步,“走到哪里都有马匪!他们会把我和娘都绑起来的!我怕!”“乖,听话。”月娘转过身,红着眼眶将孩子揽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娘这次一定会小心,再也不会让你遇到马匪了。”“我要爹!要是爹在就好了!爹会把所有马匪都打跑的!”小女娃哭得撕心裂肺,“娘,我们去找爹好不好?我们去找爹!”“好,好,娘带你去找爹。”月娘紧紧抱着孩子,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再次转过身,面向众人,声音带着哀求:“诸位壮士,你们若是实在信不过月娘,可否留下这个孩子?她今年不过六岁,一天半个饼子就能养活,手脚也勤快,能帮着做些杂活……”“真是可怜……”“说到底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就算来历有些可疑,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想当年,俺娘也是这般独自拉扯俺长大的……”一番话,当真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除了陆虹翎眼中的警惕始终如一外,不少人又再次调转了口风,却是碍于供奉的资历不敢直接出言挽留。然而,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只见徐耀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一把拉住了月娘的手腕,将她和小女娃带到了众人面前。他环视一圈,沉声道:“我徐耀祖是威虎帮的少帮主,在这镖队里,收留一个女人,我还做得了主!”见没人敢站出来反驳,徐耀祖的底气更足,朗声道:“诸位,可有异议?”“少帮主宅心仁厚,体恤弱小,日后定然也会善待我等帮众!”“少帮主日后迟早要继承帮主之位,不过是接纳一个妇人,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少帮主英雄救美,此事传回蓟州城,定是一桩美谈!”一片附和声中,徐耀祖得意地抬眼扫过脸色阴沉如水的陆虹翎,不再理会后者的反对,径直让怀中的妇人上了自己的马。……“夏公子也是识弓之人?”黄由基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道专注的目光,手上擦拭夔牛弓的动作未停,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算不得识弓,只是略懂一二罢了。”见黄由基将那张古朴的弓递来,夏仁也不故作扭捏,伸手稳稳接过。指尖触及弓身,能感受到柘木胎骨的温润与坚韧,鹿筋与牛角贴合的纹路细腻规整,尤其是弓梢处那抹暗黄,分明是北狄独有的夔牛角质感。他上下打量片刻,缓缓开口:“柘木为胎,鹿筋贴里,牛角贴外,这夔牛角的选材,倒是少见。”“陆供奉说夏公子是世家子弟,我起初也这般以为。”黄由基的眼睛本就狭长,说话时微微眯起,更像一道细缝,唯有眼底偶尔闪过的精光,泄露出他的锐利,“可瞧得多了,便觉得不像了。”“哦?黄供奉这话,倒让我好奇起来。”夏仁笑了笑,抬手拍了拍腰间的剑鞘,语气带着几分打趣,“记得在龙门关时,我这柄剑还被个少年认成了魔剑,难不成黄供奉也这般看待?”“是不是魔剑,黄某眼拙认不出。便是公子日夜修炼的内功,我只觉其气息沉稳不凡,却瞧不透究竟厉害在何处。”黄由基摇了摇头,他的眼力是军旅生涯练出来的,百丈外能视墨点如斗笠,这也是他连珠箭百发百中的依仗。比起寻常江湖人,北燕军的经历让他更懂审时度势,也更善于识人。在这三五十人的镖队里,他自忖没人比自己更关注眼前这个年轻人。便是时常与夏仁交谈的陆虹翎,也未必能看透那副温和表象下的深浅。可要说具体看透了什么,他又实在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年轻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既如此,黄供奉就不想多问几句?”夏仁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说不定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几句话就把老底全露了。”其实算不上他主动找上门,倒是黄由基那频繁却不张扬的注视,让他也按捺不住几分探究。“暗中窥视已是冒犯,若再得寸进尺追问,那黄某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了。”黄由基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递了过去。夏仁接过,他拔开木塞抿了一口,醇厚的酒香在舌尖散开,神色也缓和了几分。“黄某曾效命于北燕军,这在威虎帮不算秘密。”黄由基又取出另一壶酒,对着夏仁虚敬了一下,仰头饮了一口,声音低沉下来,“但我并非帮派众人以为的普通马弓手,而是效命于某位侯爷麾下的秘军,专司刺探情报与暗杀——北狄蛮子杀得,己方的将领士卒,也杀得。”“十几年前的燕云,军政混乱不堪。”夏仁拔开木塞,回敬了他一口,语气平静,“北燕中军为争权夺利,自相残杀之事,屡见不鲜。”“后来东窗事发,侯爷要撇清干系,便将我们这些人遣散了。”黄由基扬了扬布满老茧的手,指节粗大,掌心满是常年握弓留下的厚茧,“黄某本是使飞镖起家,为掩人耳目,才改练弓箭,这夔牛弓的技法,还是队中一位老大哥所授。”“如今北燕军风气早已不同往昔。”夏仁晃了晃酒壶,酒液撞击壶壁发出轻响,“以你的身手与阅历,若再入军中,不出三五年,定然能有一番作为。况且,临安侯早已卸甲归田,他麾下那支见不得光的‘夜猫队’,军中档案也早已销毁干净。”黄由基握着酒壶的手猛地一紧,瞳孔骤然收缩,神色震动不已。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原来,龙门关那位中郎将所寻的贵人当真是公子。”“你待我以诚,我自然也没必要事事藏着掖着。”夏仁举起酒壶,与他的壶身轻轻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几口酒下肚,黄由基脸上泛起红晕,话也多了几分坦然:“早几年,不是没动过再入军中的念头,只是人到中年,越发没了年轻时往上奔的心思。威虎帮虽算不上什么好去处,但常言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在这帮派待了十多年,早已算是第二个家,不如意的地方虽多,却也懒得挪窝了。”他的目光投向营地另一侧,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着警惕。那里,一名叫月娘的妇人正陪着徐耀祖说话,眉眼间的柔媚与顺从比来时更加让人动容。“那个月娘,绝非表面这般简单。”黄由基的声音压低了些,“徐耀祖收不收留她,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咱们这镖队,已经被人盯上了。”他转过头,看向夏仁,语气诚恳:“夏公子并非威虎帮帮众,此番同行不过是机缘巧合。日后若真有变故,公子只需不落井下石,黄某便心满意足了,不敢有其他奢求。”夏仁只是仰头吃酒,并未多言。他与黄由基看的是同一方向,只不过,二者关注的重点不同。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娃抹去脸上的灰渍,探头探脑地四周张望着,那双滴溜溜的乌黑杏眼,哪里有半分在月娘怀中的木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