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割裂长空。
陈生率领的五百新藤战士已行至西北荒原深处。此处曾是龙脊关外最富庶的屯田带,如今却只剩焦土与白骨。大地龟裂,寸草不生,连风都带着腐臭的气息。据暗藤司密报,三年前陈承志最后现身之地,正是这片被称作“死息谷”的禁地。
队伍沉默前行,脚下的沙砾发出细微碎响,仿佛踩在无数亡魂的骨骼之上。陈生走在最前,胸前那枚黑色镶金的“守心者”徽章在残阳下泛着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不断用指尖轻触腰间短藤??那是他在试炼之柱顶获得的共生体,虽尚未完全觉醒,但已能感知到某种深埋地底的恶意波动。
“统领。”一名队员低声汇报,“前方十里发现异常热源,温度高出周边三十余度,疑似地下熔炉活动。”
陈生点头,目光扫过地图上一处标记:**影渊裂口**。
他知道,那就是目标。
夜幕降临,全队扎营于一处废弃烽火台内。篝火燃起,绿衣战士围坐一圈,彼此交换补给与情报。有人低声议论此行风险,也有人攥紧徽章默念《武典》第一章。陈生独自坐在角落,取出怀中那本破旧典籍,一页页翻看。
纸张早已泛黄,边角焦黑,可那些字迹依旧清晰如初:
> “第四课:希望不是等来的,是你咬牙扛出来的。”
> “第五课:别信眼泪,信行动。哭完就擦干脸,继续走。”
> “第六课:你不是一个人在活。每一个苟下来的人,都在替别人活着。”
他的手指停在页脚一行小字上:
> **此命苟来不易,请替我好好活着。**
那一瞬,妹妹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七岁,扎着歪辫子,笑着喊他“哥”,然后被官兵拖进黑车,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
“你还记得怎么呼吸吗?”老乞丐的声音仿佛从记忆深处传来。
他睁开眼,站起身,走向营外高坡。
月光洒落,照见远方一道幽暗裂缝横亘大地,如同巨兽张开的嘴。裂口边缘,竟有微弱绿芒闪烁,像是某种生命正在挣扎求存。
“找到了。”他低语。
就在此时,腰间短藤猛然颤动!叶片翻卷,释放出一串急促脉冲信号??这是共生藤独有的警报机制:**百步之内,存在高阶腐化源**。
陈生立刻吹响骨哨。
全队迅速集结,披甲执藤,无声列阵。他们不再是初出茅庐的新兵,而是经过登藤试筛选、灵魂淬炼过的“生之火种”。每个人都知道,这一战若败,不只是死亡,更是信念的崩塌。
“听令。”陈生声音不高,却穿透寒风,“我们不是来杀敌的。”
众人一怔。
“我们是来‘救’的。”他说,“救那些还没断气的人,救那些快忘了怎么活的人,救这个快要死去的地方。”
他指向远处裂口:“那里有东西在腐烂,也有东西在求救。我们要做的,不是摧毁它,而是把它重新接回‘生之脉络’。”
五百人齐声应和,声浪压过风吼:
“苟住!”
“然后赢!”
队伍悄然推进,借助夜色掩护接近裂口。越往前,空气越闷热,地面开始渗出黑色黏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几只变异鼠类从洞穴窜出,双眼浑浊发红,四肢扭曲变形,显然是被腐化妖核污染所致。
突然,一名队员脚下踏空!
整片地面瞬间塌陷,露出一条通往地底的巨大通道。浓烟滚滚而出,夹杂着金属摩擦与低沉哀嚎。紧接着,数十具半人半傀的怪物从烟雾中爬出??它们身穿残破军服,脸上缝着诡异符咒,胸口嵌着跳动的黑色晶体,正是“怨兵熔炉”制造的**腐化战奴**!
“结阵!”陈生暴喝。
五百战士立即以十人为组,展开“千藤锁魂阵”。每一组手中藤蔓交缠,形成一张张绿色光网,将扑来的战奴层层困住。这些新生代虽无强大灵力,但他们精通《武典》中的生存之道,懂得避锋、诱敌、耗损、反杀。
一名战士被战奴利爪划破肩头,鲜血直流。他没有慌乱,反而迅速撕下布条包扎,并吞下一粒清毒丸??那是医盟特制的“九转解秽散”,可在三息内中和初级腐毒。
“还能战吗?”组长问。
“能。”他咬牙站起,“只要我还站着,就不算输。”
战斗持续半个时辰,最终,所有战奴被藤网绞杀,晶体爆裂,黑血染地。然而,就在众人松口气时,地底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裂口扩大,岩层崩塌,一座由黑铁与骸骨堆砌的熔炉缓缓升起??通体刻满邪纹,炉口燃烧着幽蓝色火焰,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不断搏动的黑色核心,正是“腐化妖核”本体!
更可怕的是,熔炉四周,竟跪伏着上百名活人!
他们衣衫褴褛,神情呆滞,双手被铁链锁在地面,头顶插着细长导管,正被强行抽取精血注入妖核。其中一人抬起头,满脸血污,却仍认出了胸前的绿色徽章。
“救……救我……”他嘶哑道,“他们说……只要献祭百人性命……就能唤醒‘影阁’真主……让天下再无苟活之人……”
陈生瞳孔骤缩。
这不是简单的阴谋,而是一场针对“生之理念”的灭绝仪式!
他立刻下令:“救人第一!切断导管!封锁血脉连接!”
战士们迅速行动,用特制藤剪剪断导管,同时释放“净脉孢子”净化受害者体内残留毒素。可就在此时,熔炉上方忽然浮现一道虚影??身披黑袍,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如深渊般冰冷。
> “蝼蚁。”
> “你们以为自己在救人?不过是在延缓终结。”
> “世间本无永恒生命,唯有毁灭才是归宿。而我,便是天道清算的执剑人。”
声音如雷贯耳,直击神魂。
不少战士当场跪倒,头痛欲裂,甚至有人开始自毁经脉,仿佛被彻底否定了生存意志。
陈生咬破舌尖,强迫清醒。
他知道,这就是“影阁余孽”的真正手段??不是靠武力镇压,而是从根源上瓦解“活下去”的信念。
“你说得对。”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这个世界确实不公平,很多人死得毫无意义,很多努力最后也没结果。”
他一步步走向熔炉,无视周围升腾的黑焰。
“但我娘临死前告诉我一句话:‘就算老天爷闭眼了,你也得替他看着人间。’”
他举起手中的《武典》,朗声道:
“我不求成神,不求永生,只求多活一天,多救一人。”
“你说毁灭才是归宿?可你看??”
他指向那些被救下的幸存者,指着仍在奋战的战士,指着远处风中摇曳的一株嫩芽。
“只要还有人在喘气,就有藤会钻出来。只要还有人记得‘苟住’,就没人能真正杀死希望!”
话音落,胸前徽章猛然爆发出璀璨绿光!
那光芒并非来自个人修为,而是跨越时空的共鸣??是百年来所有苟活者意志的汇聚,是千万次跌倒后爬起的精神结晶!
刹那间,天地变色。
九霄之上,乌云裂开,一道金色法则之痕再度浮现:
> 【触发条件:守护信念突破极限】
> 【激活权限:宿主可短暂召唤历代英灵意志投影】
紧接着,一道道虚影自天而降。
有曾在青阳城疫区殉职的老医者;
有在东海海底自焚净化的十位圣藤传承者;
有龙脊关雪夜里冻死也不松手的守关士兵;
还有那个在废墟中默念“只要还能呼吸”的瘦弱男孩……
他们的身影环绕陈生,轻轻将手搭在他肩上。
“我们没赢。”第一个英灵低语,“但我们撑到了你来。”
“现在,轮到你了。”第二个微笑。
陈生泪流满面,却昂首挺胸。
他转身面对熔炉,高举《武典》,吼出震彻天地的一句:
“你以为你在审判世界?可你忘了??”
“**真正的审判,是每一次选择活下去!**”
轰!!!
生命母树感应到这股意志,主动释放一道“本源藤脉”贯穿地壳,直抵现场!藤蔓破土而出,瞬间缠绕熔炉,将其与妖核一同包裹。与此同时,陈生将手中晶种狠狠插入地面!
那是母树赐予他的传承之种,也是唯一能中和腐化之力的“生之锚点”。
【启动净化程序】
【倒计时:十……九……】
熔炉剧烈震动,黑焰翻腾,试图挣脱。
“你阻止不了我!”虚影怒吼,“我会重生无数次!直到你们全都学会绝望!”
“那你得先活得比我久。”陈生冷笑,“而我知道一件事??”
“**你们这种人,从来不敢真正面对死亡。**”
“我们不一样。我们每天都活在死亡边上,所以才更懂怎么活。”
【五……四……】
妖核开始龟裂,黑血逆流回导管,反噬那些曾操控它的邪修。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二……】
英灵们逐一消散,化为光点融入藤脉。
最后一道身影停留片刻,轻声道:“守恒,我回来了。”
那是陈立的声音。
【一。】
轰然巨响,万籁俱寂。
熔炉炸裂,黑焰熄灭,腐化妖核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大地停止震颤,空气中弥漫起一丝清新气息。那些曾被抽取精血的幸存者,竟奇迹般恢复了些许气色,有人甚至睁开了眼睛。
黎明破晓,第一缕阳光洒落死息谷。
焦土之上,一根细小绿芽顽强钻出,迎风轻摆。
陈生跪倒在地,浑身脱力,却仍紧紧抱着《武典》。
他知道,这场胜利不是终点。
这只是又一个“苟住”的开始。
七日后,消息传回藤都。
陈小满站在观星台上,听完汇报,久久未语。他抬头望向生命母树,只见通神莲花瓣微微颤动,似在回应远方的呐喊。
“爹。”他轻声道,“孩子们长大了。”
母树深处,那道虚影静静浮现,嘴角含笑。
“很好。”他说,“那就让他们继续走下去吧。”
他伸手,轻轻拂过万千枝叶,如同抚摸每一个还在挣扎的灵魂。
“记住啊……”
“你可以倒下,可以受伤,可以流泪。”
“但只要你还有一口气……”
“就别忘了??”
“**回家的路。**”
风起,叶动。
藤都之外,万里山河。
某座荒村破庙中,一个瞎眼老妪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半块发霉的干粮。她听见门外脚步声,本能想逃,却被一块石头绊倒。
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伸了过来。
“起来。”少年说,“我带你去找能活的地方。”
老妪抬头,看不见他的脸,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藤香。
“你是……他们的人?”
少年点点头,别在胸前的绿色徽章在月光下微微发光。
“我叫陈藤。”他说,“我爹说,只要跟着这枚徽章走,总有一天,能找到家。”
老妪颤抖着握住他的手。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风中的低语:
苟住。
苟住。
苟住。
而在群山尽头,那棵参天母树依旧静默伫立。
根系深入地心,枝叶触及苍穹。
它不再属于任何王朝,也不再归属于某个家族。
它是信仰的化身,是无数卑微生命共同铸就的灯塔。
它见证过背叛,经历过毁灭,承受过误解。
但它始终在那里。
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动在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上。
只要还有人在坚持,它就不会枯萎。
只要还有人愿意活下去,它就会一直生长。
因为它的名字,早已不是“藤都”。
而是??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