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风忽然静了。
那头撇撇伫立如雕塑，银灰色的皮毛在残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它颈侧的逆鳞微微颤动，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任性伸出手时，指尖几乎触碰到那片寒光流转的鳞片，却又迟疑地顿住。
“你……真愿意？”她声音发涩。
撇撇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眼，脖颈微倾，将逆鳞彻底暴露在她掌心之下。那一刻，任性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不是来自兽，而是从大地深处传来，带着千年孤寂与未竟之约的重量。
“割吧。”林秀飞站在三步之外，语气平静，“它知道你在做什么。”
任性咬牙，抽出腰间短刃，刀锋轻抵逆鳞根部。没有鲜血喷涌，那鳞片竟自行剥离，如同落叶归根，无声落入她掌中。刹那间，天地一震，远处山峦轰然崩裂一道缝隙，灰雾翻滚而出，似有无数冤魂在嘶吼。
“它付出的不只是鳞。”方圆脸色骤变，“是半条命！撇撇逆鳞连通神识，献出即断因果??从此它再不能撕裂空间，也无法感知星辰波动！”
撇撇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任性脸上。它轻轻低鸣一声，转身跃入风沙，身影渐淡，终化为一道银线消失于天际。
“它走了。”任性格着掌心温热的逆鳞，喉咙发紧，“为了我们……放弃了一切。”
“不。”林秀飞摇头，“是为了那个没回来的少年。它只是相信，有人会替他完成承诺。”
赵悠悦忽然上前一步，将青铜铃铛放入阵心赤红晶石旁：“该我了。”
方圆立即启动阵法，九道符文自地面升起，环绕两物旋转。随着天武力注入，铃铛表面铜绿剥落，露出内里刻满咒文的青铜本体。而断脉石则开始共鸣，内部暗金纹路如血管般搏动。
“来了！”方圆大喝，“所有人退后三丈，准备接引结晶！”
话音未落，空中骤然裂开一道漆黑口子，仿佛被无形巨手硬生生撕开。一股腐朽而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低语般的呢喃：“……找到了……容器……回来了……”
林弃如猛然拔刀，无影刃横斩而出，一道黑影被逼出虚空??那是一团扭曲的人形轮廓，全身由灰烬构成，五官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猩红如血。
“尸傀?守墓者。”林弃如冷声道，“白暗王埋在阵法外的眼线。”
那怪物嘶吼一声，扑向阵心。林秀飞瞬间闪身拦截，碎星决催至极限，掌心凝聚出一片微型星图，迎面撞上尸傀。轰然爆响中，尸傀炸成漫天灰烬，可灰烬落地即燃，再度聚形。
“杀不死？”宁斌苑怒吼，手中长枪刺穿其胸膛。
“不是活物，是执念聚合体。”林秀飞喘息，“必须用镜湖之力净化！”
赵悠悦立刻取出玉符碎片，青芒乍现。光晕扩散，所及之处，灰烬发出凄厉尖啸，纷纷蜷缩避退。最终，在光芒笼罩下，那团人形彻底消散，只留下一枚焦黑指骨坠地。
林秀飞拾起指骨，眉头紧锁：“这不是普通傀儡……这是某个死者的遗骸，被强行钉在这片土地上，作为阵法锚点。”
“谁的？”任性问。
“不知道。”林秀飞将其收起，“但能肯定，他曾试图破坏‘锁星引脉阵’，失败后被炼化为守墓者。我们欠他一次解脱。”
此时，阵心终于稳定。断脉石与铃铛融合完毕，化作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体，表面浮现出一张微缩地图??正是第四异世界西部地形，中央一点红光闪烁，标注着“心核囚笼”。
“这就是天武之心的真实位置。”林秀飞盯着地图，“不在白暗王体内，而在‘第九渊’??一个从未出现在任何典籍中的地下世界。”
“怎么下去？”宁斌苑问。
“只有两种方式。”方圆查看晶体信息，“一是找到‘坠星门’，那是上古时期通往渊底的唯一通道；二是……让一个人自愿成为祭品，以生命为引，唤醒沉睡的路径。”
“我来。”林弃如开口。
“不行！”任性脱口而出，“你是复制体，已经够牺牲的了！”
“正因我是复制体，才最合适。”林弃如冷笑，“我的存在本就是过渡。若能换来通往真相之路……也算活得像个人。”
林秀飞沉默良久，忽然道：“不用祭品。”
所有人一怔。
“你说什么？”
“我说，不用人命换路。”林秀飞望向南方，“因为坠星门……一直开着。”
他指向远方天际。那里，原本灰蒙的云层竟出现一道环形裂隙，边缘泛着幽蓝电光，宛如一只巨眼俯视人间。
“那是……自然现象？”宁斌苑难以置信。
“是信号。”林秀飞眼神锐利，“有人打开了门，并且在等我们进去。”
“谁？”
“不知道。”林秀飞握紧晶体，“但我知道，这不会是救援，而是一场更深层的考验。坠星门一旦开启，就会激活‘渊噬规则’??所有进入者，都将被剥离外在力量，仅凭本源意志行走其中。”
“什么意思？”赵悠悦紧张。
“意思是……”林秀飞看向每人，“你们现在的天武等级、功法、武器，全部失效。在里面，强者不再是强者，弱者也不再是弱者。唯一能依靠的，是你内心最真实的东西??信念、记忆、执念，或者……恐惧。”
众人默然。
风卷起沙尘，掠过残破山谷。那枚黑色晶体静静悬浮于阵心之上，映照出每个人脸上的犹豫与挣扎。
“我去。”赵悠悦突然说。
“你疯了？”任性惊呼，“你连天刀都没突破！”
“正因为我弱。”赵悠悦抬头，眼中泪光闪动，“姐姐死了，我没赶上救她。现在有机会毁掉白暗王的心，哪怕只能走一步，我也不能停。”
林秀飞看着她，良久点头：“好。但不是现在。”
他转向林弃如：“你记得哑河屯那个少年吗？”
“记得。”
“他没回去，不是因为他死了。”林秀飞低声说，“是因为他在三年前，被一名黑袍人带进了坠星门。临走前，他在村口石碑上刻下一句话：‘星星不是摘的，是还的。’”
林弃如瞳孔一缩：“你是说……他已经进过第九渊？”
“而且活着出来了。”林秀飞凝视远方巨眼般的裂隙，“但他失去了记忆，变成一个流浪儿，在七个异世界辗转漂泊。直到半年前，他出现在草原大树下，被马进收留。”
“马进？”任性格着嘴，“就是那个为你守候多年的傻子？”
“不是傻子。”林秀飞声音陡冷，“他是镜湖最后一位守门人。而那个少年……是他用十年寿命点燃星火，才从渊底捞回来的灵魂。”
空气骤然凝固。
“所以……”方圆颤抖着问，“这一趟旅程，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好了？”
“不是安排。”林秀飞摇头，“是牵引。我们每个人，都是被命运之线缠绕的棋子，却也是执棋之人。白暗王以为他在布局，其实……他也被困在同一个轮回里。”
他抬起手，黑色晶体缓缓融入掌心。下一瞬，他脊椎处的星核残片剧烈震动，一道虚幻星图自他背后浮现，与天空裂隙遥相呼应。
“准备好了吗？”林秀飞问。
没有人回答，但他们已默默站成一行。
三日后，他们抵达坠星门下。
那是一座倒悬于空的巨塔，通体漆黑，仿佛由凝固的夜色铸成。塔基插入云层，顶端却深入地底，形成一个诡异的闭环。周围百里寸草不生，地面布满龟裂纹路，每一道裂缝中都流淌着暗红色液体，宛如血液。
“这就是通往第九渊的入口。”方圆喃喃，“传说中，只有‘背负星辰之人’才能开启它。”
林秀飞走上前，将手掌按在塔门中央的凹槽上。刹那间，整座塔震动起来，符文逐一亮起，如同苏醒的巨兽。门缝中溢出冰冷气息，夹杂着无数低语：
“……归来者……背叛者……窃心者……”
塔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螺旋阶梯，深不见底。
“走。”林秀飞迈步而入。
其余人紧随其后。
刚踏入阶梯，所有人便感到一阵剧痛袭来??他们的天武力正在被强行剥离！经脉干涸，丹田塌陷，连骨骼都在发出哀鸣。宁斌苑当场跪倒，额头渗出血珠；赵悠悦踉跄几步，几乎昏厥；唯有林弃如勉强支撑，但她的眼神也开始涣散。
“别抵抗。”林秀飞声音从前方传来，“让它抽走一切。在这里，力量是枷锁，唯有放下，才能前行。”
他们一步步向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达尽头。
眼前是一片广袤平原，天空没有日月，只悬浮着九颗黯淡星辰，每一颗都像被铁链贯穿，缓缓旋转。大地由灰白色骨质构成，踩上去发出空洞回响。远处矗立着一座巨大祭坛，形状酷似心脏，表面爬满黑色藤蔓。
“那就是……天武之心的囚笼？”任性喘息。
“不。”林秀飞摇头，“那是它的坟墓。”
他指向祭坛中央??那里插着一把断裂的剑，剑身布满裂痕，却仍散发着微弱光芒。
“那是……初代天刀？”宁斌苑震惊。
“是第一任持有者。”林秀飞走近，“他不是死于战斗，而是选择自我封印。因为他发现，当天武之心觉醒到极致，便会诞生独立意识??而那个意识，会吞噬宿主，成为新的主宰。”
“白暗王……就是被吞噬的那个？”赵悠悦问。
“不完全是。”林秀飞蹲下身，触摸地面，“他是主动献祭。为了获得超越天刀的力量，他将自己的善念斩出，封印于此，化身‘暗我’，而本体则成为纯粹追求力量的机器。”
“所以真正的白暗王……早就死了？”任性喃喃。
“他的灵魂还在挣扎。”林秀飞闭眼感应，“我能感觉到……在那颗最黯淡的星辰里，有一个声音在哭喊。”
就在此时，祭坛突然震动。
断裂的剑颤动起来，一道透明身影缓缓浮现??是一位身穿白衣的老者，面容慈祥，眼中却含悲悯。
“终于……有人来了。”他开口，声如风铃，“我以为，这片坟墓将永远沉寂。”
“你是谁？”林弃如戒备。
“我是最后一个拒绝成为天刀的人。”老者微笑，“也是当初将星核残片藏入婴儿体内的罪人。”
林秀飞浑身一震：“你……是我师父？”
老者点头：“我预见了今日之劫，所以将初源碎片植入你体内，让你成为‘反噬之钥’。因为你不是追求力量，而是守护平衡。”
“那你为何不亲自阻止白暗王？”宁斌苑愤怒。
“因为我已被规则束缚。”老者指向天空，“凡触碰天武之心者，不得再干预世间纷争。我只能等待，等一个不愿为王的人，来终结这场轮回。”
林秀飞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要毁掉它，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的命。”老者直言，“唯有初源碎片与宿主性命同时湮灭，才能引发共振，彻底瓦解所有天武之心。”
众人哗然。
“不可能！”任性冲上前，“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的！”
“没有。”老者摇头，“这是唯一的解法。否则，下一个被吞噬的，就是你。”
林秀飞却笑了。
他转过身，望着同伴们一张张写满不甘的脸，轻声道：“值得的。”
“你闭嘴！”任性哭吼，“你以为你是英雄？你只是个傻子！这个世界从来不奖励牺牲！它只会把好人碾成灰！”
“可我还是想试一次。”林秀飞温柔地说，“哪怕只为让某个村子的少年，能平安回家；为让某枚听不见声音的铃铛，终于等到回响；为让一头瘸腿的撇撇，不必再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他走向祭坛。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心上。
当他伸手握住那把断剑时，整片天地骤然寂静。九颗星辰同时停止转动，灰白大地上裂开无数缝隙，涌出猩红光芒。
“记住我最后的话。”林秀飞回头，笑容明亮如星，“如果有一天，你们看到天空重新点亮，星辰自由流转……那就说明，我成功了。”
剑光一闪。
他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点点星光，顺着断剑涌入地底。祭坛剧烈震颤，黑色藤蔓一根根断裂，那颗被囚禁的天武之心发出凄厉尖啸，最终在强光中炸裂！
与此同时，外界??
第四异世界的天空猛然撕裂，九道光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八小组织的天刀齐齐吐血，跪倒在地；白暗王所在的宫殿轰然坍塌，他本人仰天咆哮，胸口晶石寸寸龟裂。
“不??！！！”
他的声音传遍七大异世界。
而在无数废墟之中，幸存者们抬起头，看见久违的星空正一点点重现光芒。
哑河屯。
那只瘸腿的撇撇突然停下进食，抬头望天。
一颗流星划过。
它低声呜咽，仿佛听见了那句迟来的承诺：
“我回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