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斑点。江成站在试车场边缘，望着那辆刚刚完成百公里加速度测试的“启航?星核”缓缓停稳，车身镀铬在雨后初晴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银白。引擎余温蒸腾起一缕薄雾，像是一头刚从风暴中归来的猛兽在喘息。
他没打伞，任由湿气浸透衬衫。刚才那一圈极限测试，方向盘几乎要脱手??不是车不稳，是他的心在抖。一百天不眠不休换来的NEo oS系统首次整车联调，哪怕一个毫秒级延迟都可能导致动力中断。可它挺住了，比预设参数更精准地完成了每一次扭矩分配、每一回能量回收。
“成功了。”杨文旭冲过来，声音带着哽咽，“全链路响应时间38毫秒，比德方标准快12！”
江成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这不只是技术的胜利，更是意志的突围。那些夜里，他亲眼看着林婉带着团队在隔离服务器上跑仿真模型，连续七十二小时不下线；看着张东胜协调三家国产芯片厂拼出一条临时封装线；看着食堂阿姨凌晨两点还在给值班工程师煮姜汤……他们用血肉之躯扛住了这场没有硝烟的围剿。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发改委办公厅发来的正式函件：《关于邀请“启航”参与国家智能网联汽车安全标准制定工作的通知》。
他轻笑一声，把手机塞进兜里。来得正好。既然你们想用规则杀人，那我就重新写规则。
当天下午，江成就召集核心层召开紧急会议。地点仍是后山工具房，但气氛已与半年前截然不同??不再是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出击。
“我要做三件事。”他说，声音不高，却压住了窗外未散的雷声。
“第一，成立‘开源联盟’。把NEo oS的基础架构向全国中小车企免费开放，附带全套开发文档和三年技术支持。”
满座皆惊。
“哥！”郑可在电话那头失声，“这可是我们拿命换来的护城河！给了别人，等于帮对手造枪啊！”
“没错。”江成目光扫过众人，“但我们不怕枪多，怕的是没人敢开枪。中国有两千多家整车企业，九成困在低端市场。如果我们独占高地，那就是另一个垄断者。而我想看到的，是一个万马奔腾的时代。”
他顿了顿：“第二，启动‘技工燎原计划’。未来三年，在全国建设五十个新能源技术培训基地，每个基地培养一千名掌握三电系统维修、智能驾驶调试的高级技工。资金我来筹，师资我们自己派。”
杨文旭动容：“你是要把技术真正沉下去？”
“对。”江成站起身，走到墙边挂起的中国地图前，指尖划过中西部那些贫瘠的县域，“工厂可以建在苏州、深圳，但人才必须来自甘肃、云南、贵州。我要让每一个愿意学手艺的年轻人知道，他们的出路不在工地，而在车间。”
第三件事，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我要参军。”
这一次，连最沉稳的张东胜都猛地抬头。
“不是真去部队，”江成解释道，“而是以‘民参军’身份，申请加入国防科工局主导的‘军民融合电动平台项目’。我们的底盘技术、电池管理系统、越野级电驱单元，完全符合特种车辆改装需求。”
“你疯了吗？”有人低声说，“一旦涉足军工领域，监管会立刻升级十倍！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成‘国家安全风险’！”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江成眼神如铁，“他们不是总说我们不该碰高科技吗？那就让他们看看，当一颗螺丝钉关系到士兵性命时，谁才是真正靠得住的人。”
会议结束后的第七十二小时，第一项行动落地。“启航开源社区”官网正式上线，NEo oS基础版代码库向公众开放下载。同时发布《致中国青年工程师的一封信》，文中写道：“技术不应是少数人的权杖，而应是千万人的火把。今天我们将火种递出，请你接住，并继续向前奔跑。”
一夜之间，GitHub星标破万，B站直播刷屏“国货之光”，知乎热榜第一：“如何看待‘启航’无偿开放操作系统？”评论区清一色：“这才是民族企业的脊梁。”
然而风暴也紧随而至。
第四天清晨，一篇署名“资深产业观察员”的文章在某权威财经公众号发布，题为《警惕“公益陷阱”：论技术馈赠背后的资本野心》。文中暗示，“启航”此举实为“变相倾销”，意在通过低价生态绑定上下游企业，最终形成“数字封建式垄断”。
更狠的是，文章末尾附了一张表格：列出近三年接受过“启航”低息贷款或设备租赁支持的二十八家中小车企，其中七家已被曝财务造假、产能虚报。
舆论再度翻转。
“原来都是套路！”
“先送鱼饵，再收渔网！”
“难怪这么大方，原来是早就算好了吃相！”
江成坐在办公室，一页页看完留言截图，脸上毫无波澜。他知道，这一招叫“道德反噬”??你不贪钱，他们就说你贪权；你分享技术，他们就说你图谋更大控制。
他拨通林婉电话：“查那篇文章的发布路径。重点关注后台IP跳转节点、初始编辑记录、以及公众号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入情况。”
“明白。”林婉顿了顿，“您怀疑……有人雇佣水军制造对立？”
“我不怀疑动机。”江成望着窗外渐渐堆积的乌云，“我只追证据。真相从来不怕被质疑，怕的是没人去挖。”
三天后，林婉带回惊人发现：该公众号注册主体为一家北京文化公司，法人代表为空壳户，但其内容运营服务商竟与康卫民早年创办的某咨询机构存在交叉持股。更重要的是，文章上线前两小时，曾有一笔二十万元的匿名打款进入该公司账户，资金经离岸公司中转，源头直指海南那家与周维邦关联的企业。
证据链闭环。
但江成没有选择曝光。
他在微博发起一场名为#我的启航故事#的征集活动，邀请所有使用过“启航”技术的小微企业主、个体修车师傅、乡村电工讲述亲身经历。短短四十八小时，收到投稿三千余条。
有一位新疆伊犁的维吾尔族青年写道：“去年冬天雪崩封山，村里唯一一辆救护车趴窝。我用你们公开的电路图修好了电机控制器，救回两个孩子。我不懂什么资本野心，我只知道，那晚我听见了天使扇动翅膀的声音。”
还有一位湖南县城的退休教师，自学编程后基于NEo oS开发出盲人语音导航模块，并上传社区共享。他在视频里说：“七十岁才学会敲代码，但我终于明白，什么叫‘老有所为’。”
江成亲自转发这些建言，配文仅一句：“他们说我图谋控制，可我看见的，是一个个普通人正在掌控自己的命运。”
网络风向悄然逆转。
一周后，《人民日报》刊发评论员文章《开放与共进：新时代制造业的精神底色》，点赞“启航模式”体现的“大格局、真担当”。新华社客户端同步推出专题报道《一把火如何点燃整片森林》，将“开源联盟”列为“民营经济反哺产业生态”的典范案例。
与此同时，工信部悄然调整政策口径，在最新发布的《智能汽车创新发展指引》中新增条款：“鼓励龙头企业通过技术共享推动全产业链升级”，并明确指出“符合条件的企业可享受研发费用加计扣除优惠政策”。
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绞杀，再次化为助推之力。
而江成，早已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五月下旬，沙特主权基金代表团如期抵华。会谈地点设在苏州研发中心顶层会议室，全景落地窗外是碧波荡漾的金鸡湖。
对方首席代表是一位西装笔挺的王室成员，名叫阿卜杜勒?法赫德。开场便直言不讳：“我们欣赏你的魄力，但我们需要保证??投资不会变成‘竹篮打水’。如果中国政府明天出台新规限制外资控股，我们的资金怎么办？”
江成微微一笑，按下遥控器。
大屏幕亮起，播放一段视频：画面中，一支由“启航”技术人员带领的沙特青年团队正在达曼市郊区搭建首个区域再生中心。他们穿着工装，手持检测仪，认真分类每一块废旧电池板。
“这是三个月前启动的试点项目。”江成说，“我们在沙特培训了第一批本地员工，所有设备由中国输出，但运营完全由当地人负责。未来五年，我们计划在当地建设八条回收产线、三个组装车间，创造超过两千个就业岗位。”
他转向对方：“你们要的不仅是回报率，更是影响力。我可以承诺：每一分外资都将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技术转移和民生改善。但我也坚持三点??控制权归我，核心技术留在中国，工厂优先雇用本国工人。”
会议室陷入沉默。
片刻后，法赫德缓缓点头：“你知道吗？在我们国家有个古老谚语：‘骆驼不会跪下，除非它看见值得背负的货物。’”
他伸出手：“你让我看到了货物的价值。”
签约当晚，江成并未庆功，而是独自来到苏州河畔。夜风吹拂，水面倒映着两岸霓虹。他掏出父亲的怀表，轻轻打开。
表盖内侧，“自强不息”四字依旧清晰。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父亲躺在病床上，握着他的手说：“成儿，咱家祖辈种地，到了你这一代，能不能干点不一样的事？”
那时他不懂，现在明白了：所谓不一样，不是挣多少钱，也不是当多大官，而是当你站在风口浪尖时，仍能守住内心的火种，让它照亮更多人的路。
手机响了，是母亲来电。
“成啊，电视上都在播你呢。”老人声音颤抖，“你爸要是活着，得多骄傲……”
江成靠在栏杆上，仰望星空，久久未语。
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前方或许还有更险的关隘、更深的暗流。但他不再惧怕。
因为此刻，全国已有三百七十六家企业接入NEo oS生态，二百一十四名乡村少年进入“燎原计划”实训营，十二支跨国联合研发团队在苏州园区昼夜攻关。他的身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家公司，而是一支浩荡前行的队伍。
六月初，国务院印发《关于深化产教融合的若干意见》，“启航技工培训模式”被列为典型案例推广。教育部牵头组建“新能源职业教育联盟”，江成受邀担任首任理事长。
他在就职演讲中说：“这个时代最宝贵的资源，不是矿藏，不是资本，而是人心。当我们愿意把知识交给年轻人，把机会留给底层人，把尊严还给劳动者，中国制造才能真正站起来。”
台下掌声雷动。
散场后，一位戴红领巾的小学生跑上来递给他一幅画：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一辆飞驰的汽车，车顶飘着五星红旗，下方写着一行稚嫩的字??
“长大后，我也要造这样的车。”
江成蹲下身，认真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志远。”
“好名字。”他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记住，只要你肯学，将来一定能亲手拧紧属于你的那颗螺丝。”
回到昌城那天，已是盛夏。厂区樱花早已凋谢，取而代之的是满架紫藤与蝉鸣阵阵。江成照例去了老车间，却发现门口多了块新牌子：**“启航工匠学院?首期班开学典礼今日举行”**。
他推门进去，礼堂坐满了年轻人，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讲台上站着林婉，正讲解“故障树分析法”的应用实例。
她看见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
课程结束后，江成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
**薪火相传**。
然后转身面对台下数百双炽热的眼睛，轻声说：
“你们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事？因为我曾经也是一个被人叫做‘收破烂的’年轻人。可今天，我站在这里告诉你们??没有天生的贵族，只有不肯低头的奋斗者。只要你们愿意相信，这个国家永远会给实干者留一扇门。”
掌声久久不息。
当晚，他登上厂区最高的?望塔。远处，“启航”车标在夜色中被LEd灯勾勒成一道璀璨光弧。天空繁星点点，如同无数双注视的眼睛。
手机震动，是郑可发来的消息：“哥，欧盟委员会来函，希望我们就‘绿色供应链认证’展开对话。”
江成回复：“告诉他们，可以谈。但条件不变??平等、互信、共赢。”
收起手机，他深深吸了一口夏夜的空气。
风很大，吹起了衣角，也吹动了心中那面从未降下的旗帜。
他知道，真正的激情年代，从来不是某个特定的历史阶段，而是每一个普通人咬紧牙关、逆流而上时，所燃烧出的生命光芒。
而这条路，他将继续走下去，直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