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下，砸在昌城厂区的钢化玻璃顶棚上，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轰鸣。江成站在工匠学院礼堂后方，没有打伞，任由雨水顺着屋檐滑落溅湿裤脚。刚才那堂课结束时，一个来自甘肃定西的女学员站起来提问：“江总，我们这些没背景、没人脉的普通人，真能在高端制造行业站住脚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接过她递来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满了电路图与参数推导，字迹工整得近乎虔诚。翻到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我想造一辆能让山里孩子冬天不再冻伤的校车。”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早已不是在为一家企业战斗，而是在守护千万个像她一样的人对未来的信念。
“能。”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声传遍整个礼堂，“只要你愿意学，愿意熬，愿意把别人用来抱怨的时间都拿去钻研技术，你就一定能站住脚。因为这个世界，终究不会辜负真正肯干的人。”
台下的掌声久久未息，夹杂着哽咽与低语。林婉悄悄递来一条毛巾，轻声道：“你变了。”
“是吗？”江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汗，“我只是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当晚，他召集“星核计划”核心团队复盘系统上线百日数据。投影屏上滚动显示：NEo oS已稳定运行七千三百小时，累计完成四百二十六次远程升级，故障率仅为每百万行代码0.37个缺陷，远超国际平均水平。更令人振奋的是，接入生态的三百多家中小车企中，已有五十七家实现产品迭代，其中两家甚至成功出口东南亚市场。
“这说明什么？”江成环视众人，“说明当普通人拿到工具，他们不仅能活下去，还能创造价值。”
杨文旭补充道：“但我们也发现隐患。最近三个月，有十二家企业试图篡改开源协议中的版权条款，冒用‘启航’品牌进行融资。”
“那就依法追责。”江成语气平静，“我们可以开放技术，但不能容忍欺骗。通知法务部，启动维权程序，同时发布《NEo oS使用白皮书》，明确边界与责任。”
郑可在电话里提醒：“哥，这么做可能会被说‘翻脸无情’。”
“我不怕被误解。”江成望着窗外，“我们打开大门，是为了让更多人进来共建，不是让投机者进来摘桃子。真正的合作，必须建立在诚信之上。”
第二天清晨，江成驱车前往苏州工业园区，参加与德方奔驰团队的联合技术评审会。这是自“启航模式”写入国家政策后，双方首次就下一代电驱平台展开深度对接。会议室里，德国工程师带来了最新的碳化硅功率模块设计方案，性能提升显著，但成本高昂，且依赖欧洲某专有封装工艺。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国产替代路径？”江成看完资料后问。
对方项目经理耸肩：“理论上可行，但中国目前没有企业具备量产能力。”
“那就一起建。”江成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与中科院半导体所、华虹宏力联合拟定的技术攻关路线图，目标是在十八个月内实现全链条自主封装。资金我们出六成，设备共享，专利共持。”
德国人面面相觑。他们习惯了技术输出者的角色，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邀请共同“降维攻坚”。
“你确定要投入这么大资源去做基础材料？”项目经理迟疑地问。
“十年前，我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江成笑了笑，“那时我拆第一台进口电机，发现里面一颗小小的传感器都要花三千块进口。现在我知道了，真正的自由，不是买得起，而是做得出。”
会议持续了整整八小时，最终达成共识：成立“中德先进功率电子联合实验室”，首期投资三点二亿元，聚焦宽禁带半导体器件国产化。临别时，德方首席技术官握着他的手说：“江先生，你们中国人有种特别的力量??不是急于求成，而是看得长远。”
江成回以微笑：“因为我们吃过太多短视的亏。”
回到昌城第三天，林婉带来一则紧急情报：康卫民名下一家壳公司正通过离岸账户大量收购“启航”供应链企业的应收账款，涉及金额超过四点三亿元。手法极其隐蔽??先以高价订单吸引供应商放账，再通过第三方保理公司折价买断债权，最后利用金融杠杆施压，逼迫企业接受股权置换或技术授权。
“这是典型的‘产业链绞杀’。”林婉面色凝重，“一旦他们控制足够多的关键节点，就能随时切断我们的零部件供应。”
江成立即召开战时会议。会上，有人主张反击??曝光其操作链条，发动舆论反制；也有人建议收缩战线，暂缓扩张，集中资源自保。
但他摇了摇头。
“都不对。”他说，“我们要做的，是让这些企业彻底摆脱对外部资本的依赖。”
一周后，“启航产业金融服务中心”正式挂牌。该机构由“启航集团”联合三家国有银行共同发起，专门为上下游中小企业提供低息贷款、订单质押融资、设备租赁支持等服务，年化利率不超过4.2%，远低于市场平均水平。更重要的是，所有融资不设对赌条款，不要求核心技术转让，也不干预企业管理权。
消息一出，业内震动。
“这不是做慈善，是构建护城河。”江成在接受内部培训时对新入职的财务人员说，“当你的伙伴不再害怕明天会不会断粮，他们才能安心打磨今天的工艺。而当我们所有人都绑在同一辆战车上，谁还敢轻易掀桌子？”
仅仅半个月，就有八十九家企业签约入驻服务中心，累计授信额度突破二十亿元。更有意思的是，一些原本被康卫民盯上的企业主动退出交易，转而申请“启航金服”的订单贷。“人家不抽成、不限权，凭什么还要跪着求别人？”一位浙江电机厂老板在微信群里直言。
与此同时，江成悄然推进另一项布局??“地下工厂计划”。
位于甘肃酒泉戈壁深处的一处废弃军工洞库，如今已被改造成全国最大的新能源汽车应急生产基地。这里远离主战场，电力由附近风电场直供，水源靠地下水循环系统维持，年产整车可达十五万辆，且全部采用NEo oS系统与国产三电总成。更为关键的是，该项目从立项到投产全程未出现在上市公司财报中，知情范围仅限于七个核心成员。
“万一哪天被人卡死港口、查封产线，我们就从地下把车开出来。”江成在首次实地视察时对张东胜说，“这不是阴谋，是底线思维。”
张东胜看着眼前这片深埋地底的现代化车间，喃喃道：“你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不是料到，是不愿赌运气。”江成抚摸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父亲教过我一句话：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
七月流火，酷暑难耐。江成却在此时宣布暂停所有公开活动，闭关三个月，专注撰写一部名为《平民工程师手册》的技术普及读本。书中没有高深公式，也没有炫目概念，只有三百多个真实案例，讲述如何用最朴素的方法解决最棘手的问题??比如用废旧空调压缩机改装氢气循环泵，用普通钢材替代进口合金制作悬挂连杆，甚至用手机陀螺仪辅助校准底盘姿态。
“这本书，我要送给每一个想进车间的年轻人。”他对编辑团队说，“让他们知道，伟大的发明，往往始于窘迫的现实。”
书稿尚未出版，部分内容已在技工培训基地流传开来。一名四川学员在实训日记中写道：“原来我不是缺天赋，只是没人告诉我可以从哪里开始。”
八月中旬，欧盟委员会代表团抵达苏州。谈判桌上，对方代表开门见山：“我们尊重你们的技术进步，但必须强调，贵司若想进入欧洲市场，需接受‘绿色供应链溯源审计’，包括原材料采购、劳工标准、碳足迹核算等多项指标。”
“可以。”江成点头，“但我们也有三个要求：第一，审计标准必须公开透明，不得设置歧视性门槛；第二，中方技术人员有权全程参与核查过程；第三，若发现违规行为，给予整改期而非直接封杀。”
欧方代表皱眉：“这些条件……超出惯例。”
“那就请回去研究。”江成站起身，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我们不怕审查，只怕不公平的规则。如果你们真想推动全球绿色发展，就不该只盯着中国挑毛病，而应共同建立包容性的标准体系。”
僵局持续三天，直至江成邀请对方参观位于青海的盐湖提锂基地。在那里，他们亲眼目睹“启航”如何利用太阳能驱动膜分离技术提取电池级碳酸锂，全过程零排放，水资源利用率高达98%。随后又走访宁夏中卫数据中心，看到AI算法如何优化全国物流路径，每年减少碳排放超过六十万吨。
“你们不是在应付规则。”临行前，欧盟气候专员感慨道，“你们是在重新定义可持续。”
一个月后，中欧签署《新能源领域技术互认框架协议》，“启航”成为首批获得“绿色通道”资格的中国企业。
九月底，国庆前夕。江成接到教育部通知：国务院拟将“启航工匠学院”纳入“国家高技能人才培育示范基地”建设计划，财政专项拨款一点八亿元，用于扩建实训场地、引进高端设备。
他没有独自领功，而是提议在全国范围内遴选十所职业院校，组成“协同育人联盟”，共享课程体系、师资力量与就业通道。
“教育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他在汇报会上说，“一个在县城职高读书的孩子，只要肯努力，就应该有机会接触到最先进的技术和理念。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决议通过当天，他收到一封手写信。寄信人是一位云南怒江傈僳族女孩，名叫阿?。她在信中说：“我初中毕业后差点去广东打工，后来听说‘燎原计划’招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了名。现在我已经能独立检修混合动力系统了。老师说，明年可以推荐我去苏州总部实习。”
信末附了一句：“江老师，谢谢你让我相信，山外面的世界，也有我的位置。”
江成把信贴在办公室墙上，旁边挂着父亲的怀表和那幅李志远画的儿童涂鸦。
十月一日清晨，天安门广场。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与此同时，在祖国各地??新疆喀什的光伏充电站、内蒙古呼伦贝尔的氢能重卡队列、海南文昌的智能环卫车群，以及远在沙特达曼的“启航”组装线上，数十辆搭载NEo oS系统的新能源车辆同步鸣笛，向祖国致敬。
这一幕被央视直播捕捉，瞬间刷爆网络。
网友们纷纷留言：
“这才是新时代的国之重器！”
“原来中国制造，已经安静地走向了世界角落。”
“他们不说豪言壮语，却把信仰藏在每一颗螺丝里。”
江成没有看直播。他坐在昌城老车间的旧工位上，正亲手为一名即将赴德交流的青年技师佩戴工程师徽章。
“记住，”他说，“你代表的不只是自己，也不只是‘启航’，而是千千万万默默奋斗的中国工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挺直腰杆，因为你手中掌握的技术，是我们一代代人用汗水换来的。”
年轻人眼眶通红，重重点头。
仪式结束后，江成独自走上厂区?望塔。秋风萧瑟，落叶纷飞，远处试车场上，“启航?星核”正以两百公里时速疾驰而过，车身划出一道银色弧光，宛如流星坠入人间。
手机震动，是母亲来电。
“成啊，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们的车了。”老人声音颤抖，“你爸要是活着，得多骄傲……”
“妈，”他仰望着湛蓝天空，轻声说，“我们都还在跑，一刻都没停。”
他知道，前方仍有风雨，仍有暗箭，仍有无数双眼睛等着看他跌倒。
但他更清楚，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是某个天才的灵光乍现，而是一群普通人拧成一股绳，明知艰难仍选择前行的决心。
就像父亲当年在昏黄煤油灯下绘出的第一张图纸，就像他自己十年前抱着电路板挤绿皮火车的模样，就像今天那些在戈壁、在高原、在车间角落里伏案学习的年轻人??
他们或许出身平凡，却始终怀抱星辰。
而这，正是这个国家永不熄灭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