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哑喉报
漠北的寒风,已经开始带着刺骨的凛冽。
卷起戈壁滩上的黄沙与碎雪,抽打着柔然汗国那庞大而狰狞的“狼城”。
这座由无数巨大辎重车环绕、拼接而成的移动王庭。
如同匍匐在荒原上的钢铁与皮革的巨兽,散发着原始而血腥的气息。
核心区域,一座以黑色牦牛毛毡覆盖的巨大帐幕内,气氛却比帐外的寒风更加冰冷。
柔然的“嚼骨可汗”郁久闾·獠戈,如同沉默的磐石。
踞坐在一张,铺着完整白狼皮的王座上。
他身形精悍,并非巨硕,但每一寸肌肉都仿佛铁铸,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最慑人的是他那只完好的左眼,浅褐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如同鹰隼般锐利。
而右眼窝中镶嵌的黑曜石,则幽深无光,仿佛连接着永恒的黑暗。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串项羽。
这是由九十九颗不同种族敌人臼齿穿成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王帐中央,跪着的是“哑喉”阿莫啜,汗国的情报与暗杀之首。
他身形瘦小,如同蜷缩的阴影,脸上覆盖着只露出双眼的灰色布巾。
他不能言,被獠戈亲手割去的舌头和灼毁的声带确保了他绝对的沉默。
此刻,他正用那双被削尖了耳廓、据说能听到百丈外心跳的耳朵,倾听着帐外的风声。
同时用一套极其复杂迅捷的手语,向獠戈汇报。
侍立在獠戈身侧,能勉强解读这套手语的。
只有那位苍老到,仿佛与羊皮纸融为一体的,“地母”诃额伦大萨满。
她身披缀满各类骨骸、羽毛和干枯内脏的沉重法袍。
浑浊近乎全白的双眼似乎没有焦点,但偶尔掠过的一丝精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南边……慕容……龙城……”老萨满干瘪的嘴唇翕动。
将阿莫啜的手语转化为嘶哑低沉的话语,如同墓穴中的风声。
“他们的鹰,飞向了更南的方向……与江边的汉人皇帝,争抢腐肉……”
“北方的爪子,收回去了一些……”
“边关的守将,换上了更稚嫩,或者更贪婪的羊羔……”
阿莫啜的手势飞快地变化,描绘出慕容燕国南部与匈人对峙,部分边防军南调的迹象。
以及几个关键边镇守将的性情弱点,或勇猛有余经验不足,或贪财好利可资利用。
獠戈那只完好的左眼,瞳孔微微收缩。他不需要阿莫啜描绘细节。
他只需要知道结果,慕容燕国的北境,出现了可供撕裂的缝隙。
“西边……长安的苻坚……他的狗,在啃蜀地的硬骨头……”
“牙崩出了血,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头……”
老萨满继续翻译,意指前秦姚苌伐蜀受阻,无力北顾。
“东边……高句丽和山林里的靺鞨野人……”
“像闻到腥味的鬣狗,在观望,在低吠……”
“但他们怕慕容的刀,现在还不敢真的扑上来……”
阿莫啜最后做了一个手势,指向东南方向。
那是慕容燕国幽州的方向,然后双手猛地做出一个撕裂的动作。
信息汇总完毕,南慕容与南冉争锋,西秦困于蜀道,东夷犹豫不前。
此刻,正是柔然的獠牙,刺入慕容燕国北疆最肥美腹部的最佳时机。
獠戈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
但他周身那股如同深渊般的气息,陡然变得更加森寒。
他缓缓抬起手,伸出枯瘦但坚硬如铁的手指。
在面前空气中虚划,仿佛在勾勒地图,最终,指尖重重地顿在某个方位。
那是幽州长城沿线,几个水草丰美、人口相对稠密的郡县。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几乎无法听闻的气音。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本能的、属于掠食者的兴奋低吼。
侍立在下首的“剥皮者”兀脱,立刻踏前一步。
他是四獒王之首,负责对慕容燕方向的掠袭。
他身材魁梧如山,穿着一件用数十块人头皮粗糙缝制的斗篷。
脸上涂着永远不洗的干涸血泥,腰间挂着那柄刃口不规则的巨大剥皮弯刀。
他感受到可汗的意志,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如同饥饿的狼看到了鲜活的猎物。
“铁账房”咄苾,则默默地站在阴影里。
这个消瘦而面无表情的后勤大总管,手指已经在袖中无意识地拨动起来。
开始计算此次南下可能掳掠的人口、牲畜、铁器,以及需要消耗的粮草和马匹蹄铁。
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可以量化的数字。
“长生天的暗面,已降下启示。”老萨满诃额伦适时地开口,声音缥缈而阴森。
“狼神在梦中低语,南方的草场更加肥美,那里的羔羊,正等待着被吞噬。”
“它们的血肉,将滋养我们的勇士;它们的魂魄,将取悦伟大的苍穹。”
獠戈终于动了,他站起身,那件陈旧的黑色狼皮大氅随之摆动。
他走到王帐中央悬挂着的那面巨大的、用人头皮和骨片镶嵌成狰狞狼头的旗帜下。
伸出戴着铁印章戒指的手,抚摸了一下旗帜上那冰冷的“苍狼噬日”图腾。
然后,他转向兀脱,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干涩而冰冷,如同两块冻石摩擦:“去吧。”
兀脱脸上横肉激动地抖动,他重重捶打了一下自己覆盖着简陋铁甲的胸膛。
发出沉闷的响声,低吼道:“遵命,我的汗!”
“我将为您带回足够缝制新王帐的人皮,和足以堆满山谷的头颅!”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转身大步走出王帐。
立刻,外面传来了他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声。
以及随之响起的、狼骸骑兵集结时特有的、混杂着金属碰撞与狼嚎的喧嚣。
獠戈重新坐回王座,恢复了那如同亘古冰原般的沉默。
只有那只黑曜石假眼,在跳动的火光下,反射着帐内众人忙碌准备的身影。
仿佛在冷静地记录着一切,计算着即将到来的杀戮与收获。
柔然这台高效的战争机器,在“哑喉”提供的精准情报和“嚼骨可汗”的冷酷决断下,开始轰然启动。
带着毁灭一切的欲望,向着南方那道看似坚固的长城防线,露出了它沾满血锈的獠牙。
第二幕:边关血
拂晓前的黑暗最为浓重,长城蜿蜒的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如同沉睡巨龙的脊背。
一处名为“野狐隘”的关塞,扼守着通往内地的一条重要谷道。
关墙不高,但凭借山势,也算是一处险要。
守关的队主,是一名年过四旬的老兵,名叫赵老三。
他裹着不算厚实的棉甲,搓着冻得发僵的手。
在墙垛后来回踱步,呵出的白气瞬间就被寒风吹散。
他麾下只有百来个兵,大多是本地征发的农夫,装备破旧,士气也算不上高昂。
毕竟,北边的柔然人已经消停了大半年。
据说他们的可汗正在整合内部,更大的威胁似乎来自南边的冉魏和西边的秦人。
上面的大人物们,目光都盯着那些富庶之地,这苦寒的北疆,仿佛已被遗忘。
“妈的,这鬼天气,能把卵蛋都冻掉。”一个年轻的兵卒缩在墙角,低声抱怨着。
“少废话,盯紧点!听说北边又不太平了……”赵老三呵斥道。
但他心里也没底,他只是个小小的队长,能得到的消息有限。
就在这时,天际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仿佛只是风吹动了枯草。赵老三眯起昏花的老眼,努力望去。
不是风!是影影绰绰的人影,很多,非常多,正贴着地面,如同鬼魅般向关墙快速移动!
他们没有点火把,也没有呐喊,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密集而轻微的沙沙声。
那是皮靴踩在冻土和枯草上的声音,还夹杂着压抑的、野兽般的喘息。
“敌袭!”赵老三用尽浑身力气,发出了凄厉的嘶吼。
同时抓起身边的棒子,拼命敲打起来。
“梆梆梆!”急促的梆声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关墙上顿时一片混乱,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守军仓惶地抓起武器,跑向自己的位置。
有人惊慌失措地射出了第一支箭,那箭矢软绵绵地飞出去,不知落在了何处。
太晚了!就在梆声响起的同时,那些黑影骤然加速!
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就涌到了关墙之下!
直到此时,借着微弱的晨光,守军才看清了来敌的样貌。
他们身材大多不算高大,但极其精悍。
穿着脏污的皮袄和杂乱的、从死者身上剥下的铁甲。
脸上涂着诡异的色彩,戴着用狼、狐等头骨制成的恐怖头盔。
他们手中挥舞着弯刀、骨朵和套索,眼中闪烁着纯粹而疯狂的杀戮欲望。
是柔然人!而且是主力!“放箭!快放箭!”赵老三声嘶力竭地喊着。
稀稀落落的箭矢从关墙上射下,但对于已经冲到墙根下的柔然骑兵而言,威胁大减。
这些柔然骑兵甚至没有携带大型攻城器械,他们展现出惊人的攀爬能力。
利用飞爪、甚至直接用刀插入墙体缝隙,如同猿猴般向上攀援!
更有甚者,几人一组,搭起人梯,下面的士兵奋力将上面的同伴向上抛去!
第一个柔然士兵嚎叫着翻上墙头,手中锈迹斑斑但刃口锋利的弯刀一挥。
便将一个还在愣神的年轻守军,劈倒在地。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墙砖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杀戮的序幕,就此拉开,更多的柔然士兵涌上墙头。
他们战斗的方式毫无章法,却异常有效,充满了野兽般的本能。
他们不追求格挡,往往以伤换命,用身体硬抗守军的攻击,同时将武器送入对方的要害。
他们发出各种非人的嚎叫,有的像狼,有的像夜枭,极大地震慑了本就惶恐的守军。
赵老三挥舞着环首刀,拼死砍翻了一个冲到他面前的柔然兵,但立刻又有两个围了上来。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年轻面孔,那个刚才抱怨天气的新兵。
被一个柔然壮汉用骨朵砸碎了头颅,红白之物溅了一地。
他看到有人试图逃跑,却被从背后掷来的套索勒住脖子。
拖倒在地,瞬间被几把弯刀分尸。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屠杀,关墙的防御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土崩瓦解。
柔然人打开了关门,更多的骑兵如同潮水般涌入关内,扑向了那些还在沉睡中的村庄。
兀脱骑在一匹格外雄健的、被驯化的狼形巨犬上,缓缓通过洞开的关门。
他冷漠地,看着高墙上下的修罗场。
看着部下们兴奋地,剥取死者身上的衣物和值钱物品。
看着他们用长矛,挑着守军的头颅作为战利品。
他对身边一个千夫长做了个手势,那千夫长立刻会意,咆哮着下令:
“烧!把所有能烧的都烧掉!男人杀光!”
“女人和能干活的孩子带走!粮食、铁器、牲畜,一点不留!”
冲天的火光,很快就在“野狐隘”和附近的村庄燃起。
浓烟滚滚,如同巨大的狼烟,宣告着灾难的降临。
哭喊声、哀求声、狂笑声、兵刃砍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死亡交响乐。
这仅仅是开始,在同一时间,沿着慕容燕国漫长的北境防线。
多处类似“野狐隘”的关塞和边境村落,都遭到了柔然“狼骸骑兵”同样迅猛而残酷的打击。
“剥皮者”兀脱的军队化整为零,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剔骨尖刀。
沿着长城防线的缝隙狠狠刺入,然后向着幽州富庶的腹地疯狂蔓延。
他们不攻城掠地,只追求最快的破坏和掠夺。
真正的狼烟,一道接一道,在幽州北方的天空上升起。
连绵不绝,如同为死亡举行的盛大献祭。
消息,正以比柔然铁骑稍快一点的速度,向着南方的龙城飞驰而去。
第三幕:龙城惊
慕容燕国的都城龙城,虽地处北方,但其宫殿的奢华与威严,丝毫不逊于江南的建康。
皇宫内,金碧辉煌,暖炉驱散了北地的寒意。
歌舞升平,仿佛与边境的惨烈完全是两个世界。
慕容俊,大燕皇帝,正设宴款待几位从南境回来的将领,听取他们关于防范匈人的汇报。
他身着玄底金线衮龙袍,头戴玉冠,面容继承了慕容氏特有的俊伟。
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猜忌。
龙案之侧,摆放着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装饰。
一个被精心处理过、镶嵌着宝石的骷髅头,那是羯赵暴君石虎的遗骸。
慕容俊时常坐于其旁,据说能听到“颅中风啸”,以此砥砺自己,也震慑臣子。
宴会气氛正酣,丝竹管弦之声靡靡。
太傅慕容评,坐在下首离皇帝最近的位置。
他身材肥胖,面庞浮肿,穿着极尽华贵的紫袍,手指上戴满了各色宝石戒指。
正眯着眼睛,享受着美酒佳肴,不时与身旁的宗室勋贵低声谈笑。
内容无外乎田宅、美人和如何排挤那位功高震主的大司马。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突兀、急促,甚至可以说是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和谐。
一名身披风尘、甲胄染血的边军校尉,在宦官惊慌的阻拦声中,踉跄着冲入大殿。
“扑通”一声跪倒在御阶之下,声音嘶哑凄厉,如同濒死的哀嚎。
“陛下!紧急军情!北疆……北疆急报!”
“柔然……柔然大军叩关!野狐隘、飞狐径、卢龙塞……多处关隘失守!”
“柔然骑兵已深入代郡、上谷!烧杀抢掠,烽烟遍地啊,陛下!”
他双手高举着一份,被血和泥土玷污的军报。
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
刹那间,整个未央宫死一般寂静。
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僵立在原地,脸上妩媚的笑容凝固。
宗室大臣们手中的酒杯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慕容评刚刚送到嘴边的葡萄,“啪嗒”一声掉在了华贵的地毯上。
慕容俊脸上的那层阴郁,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暴怒所取代。
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宽大的袍袖带翻了案几上的金杯,醇美的御酒泼洒出来。
浸湿了石虎的头骨,那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嘲弄地看着他。
“什么?!”慕容俊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有些变调。
“柔然?那群草原上的蛆虫?他们怎敢!朕的北疆防线呢?守将都死了吗?!”
他一把夺过宦官转呈上来的军报,快速扫过。
越看脸色越是铁青,握着绢帛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军报上简略却触目惊心地描述了柔然入侵的规模、速度和残酷。
多个边防据点被连根拔起,军民死伤惨重。
“废物!一群废物!”慕容俊将军报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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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每年耗费无数钱粮,养着北疆数十万大军。”
“竟被一群蛮子如入无人之境!守将该杀!兵备使该杀!”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大殿中蔓延开来。
方才还沉浸在享乐中的勋贵们,此刻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恐惧。
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幽州都有大量的田产和庄园,柔然入侵,损失最大的就是他们。
“陛下息怒!”慕容评立刻站了起来,他脸上的肥肉抖动着,努力做出忧国忧民的样子。
“柔然蛮族,不识王化,骤然入寇,确是可恨!”
“然,当务之急,是速派大军,将其剿灭,以安民心啊!”
他绝口不提自己之前克扣北疆军饷、安插亲信导致边防松弛的事情。
立刻有依附慕容评的官员出列附和:“太傅所言极是!”
“请陛下立刻发兵,荡平柔然,扬我国威!”
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一位老成持重的汉臣出列,面带忧色。
“陛下,柔然此次来势汹汹,其志不小。”
“且我军主力,一部分由吴王统领,一部分由范阳王率领,镇守南疆,防备匈人。”
“若仓促调集大军北上,恐南线、西线有失啊!”
“是否……先以稳固防守为主,待查明敌情,再图反击?”
“防守?怎么守?”慕容评立刻反驳,语气激昂。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柔然铁骑在我大燕国土上肆虐,屠戮我子民,焚烧我城池吗?”
“此乃怯战之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陛下,当以雷霆万钧之势,速战速决!”
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了“速战”与“缓守”两派,争论不休。
主张速战的多是宗室勋贵,担心自身利益受损。
主张缓守的则更多考虑全局战略,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慕容俊听着下面的争吵,只觉得头痛欲裂,心中的暴戾之气越来越盛。
他既痛恨柔然的入侵,又恼怒臣子的无能与争吵。
更深处,还有一种对当前复杂局势的无力感。
南有冉闵虎视,西有苻坚雄踞,如今北疆又告急……
就在朝堂乱成一锅粥,慕容俊几乎要忍不住再次爆发的时候。
一个平静而清晰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陛下,诸位,可否听臣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司马、太原王慕容恪,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殿中。
他并未身着朝服,只是一袭素净的青袍。
面容清癯温雅,与这奢华喧嚣的宫殿格格不入。
他站在那里,如同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的青松。
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迷雾。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连暴怒的慕容俊,也暂时压制住了火气。
看向自己这位能力超群、却也让自己内心深处无比忌惮的弟弟。
“大司马有何高见?”慕容俊的声音依旧带着余怒。
慕容恪缓步上前,先是拾起被慕容俊摔在地上的军报,仔细看了看,然后平静地说道。
“柔然入寇,确为国之大患。然,慌,则生乱;急,则易失。”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慕容俊身上:“臣以为,当下之策,有三。”
“其一,镇定朝野。立刻下诏,安抚北疆流民,严令各郡县坚守待援,不可自乱阵脚。”
“龙城之内,需稳定人心,禁止谣言传播。”
“其二,查明虚实。柔然此次倾巢而出,还是部分兵力掠袭?”
“其主攻方向何在?统帅是谁?这些,需立刻派精干斥候探查清楚。”
“兀脱虽勇,然并非柔然唯一统帅,其后必有獠戈之影。”
“其三,调兵遣将。”说到此处,慕容恪微微停顿,目光变得锐利。
“范阳王处,关系南疆安危,直面匈人,其部不可轻动。”
“臣建议,即刻飞马传令吴王,命其直接率领麾下‘狼鹰骑’及部分幽州机动兵力。”
“北上迎击柔然先锋,挫其锐气!”
“同时,从冀州、并州紧急抽调兵马,集结于幽州南部,作为战略预备。”
“视吴王战况及柔然主力动向,再决定投入方向与时机。”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既考虑了眼前的危机,又兼顾了长远的战略布局。
与朝堂上那些只顾眼前利益或者空喊口号的言论,高下立判。
慕容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不满,但慕容恪的计划确实无懈可击。
他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阴阳怪气地说。
“大司马此策,自是稳妥。只是……将如此重任交予吴王……”
“他新近消长并州刘显,师老兵疲,能否当此大任?若再有闪失……”
这话语中的挑拨之意,昭然若揭。
慕容恪淡淡地看了慕容评一眼,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吴王用兵,鬼神莫测,‘狼鹰骑’更是我大燕锐锋。臣,信他。”
他又转向慕容俊,躬身道:“陛下,北疆之事,关乎国本,不容有失。”
“然南线、西线,亦需警惕。请陛下授予臣全权,统筹应对此次柔然之患。”
“臣必竭尽全力,保我大燕山河无恙!”
慕容俊看着慕容恪,眼神复杂,他忌惮这个弟弟的才能和威望。
但此刻,环顾满朝文武,似乎也只有慕容恪有能力、有威望稳住这危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沉声道:“就依大司马所言!”
“北疆军务,一应事宜,皆由大司马统筹决断!即刻拟旨,发往各地!”
“陛下圣明!”慕容恪躬身领命。
随着慕容俊的决断,和慕容恪的部署。
慕容燕国这台巨大的战争机器,开始在北境狼烟的催促下,艰难而迅速地扭转方向。
一场关乎国运的反击战,即将在血与火的北疆大地上拉开序幕。
而龙城内的暗流与博弈,却并未因此停息。
反而在慕容恪再次攫取大权之后,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第四幕:南疆柱
就在龙城因为北疆急报,而震动的同时。
南疆重镇襄阳,却呈现出一派外松内紧的备战景象。
范阳王慕容友,站在襄阳城高耸的城楼上,极目远眺。
他正值壮年,身材高大匀称,面容刚毅。
肤色是因常年驻守边关,而形成的古铜色。
他并未身着华丽的亲王服饰,而是一套实用的“镇岳”明光铠。
甲叶经过哑光处理,胸甲上浮雕着连绵的燕山山脉。
肩吞则是玄武造型,龟蛇合体,寓守于攻。
他手中摩挲着一块来自燕山山脉、带有天然孔洞的奇石。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精神的寄托。
汉水在城外缓缓流淌,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对岸的景色平静如常,但慕容友微蹙的眉头,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刚刚接到了龙城通过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以及大司马慕容恪的亲笔手书。
北疆柔然入寇,规模空前,吴王慕容垂已受命北上迎敌,南线重任,系于他一身。
“多事之秋啊……”慕容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
他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隔着汉水,是那个如同恶魔般的匈人。
谁也无法保证,匈人会不会趁此机会,捅一刀子。
“王爷,龙城急将所言何事?”身旁的心腹副将低声问道。
慕容友将密报递给他,副将看完,脸色顿时一变。
“柔然竟敢如此!王爷,我们是否需要……”
“不。”慕容友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
“我们的任务,是守住襄阳,守住大燕的南大门。”
“北疆之事,有大司马和吴王统筹,我们不可自乱阵脚。”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城防:“传令下去!”
“其一,各军进入一级战备,哨探向外延伸三十里,严密监视汉水对岸匈人动向!”
“其二,检查所有城防器械,滚木礌石、火油箭矢,务必充足。”
“将城北那片树林,再砍伐清理一遍,拓宽视野,清除敌军可能藏身之处。”
“其三,从即日起,实行‘坚壁清野’预令。”
“通知北岸各坞堡、村落,做好随时南撤的准备。”
“粮草物资,能转移的尽快转移,不能转移的……必要时焚毁,绝不留予敌人!”
“其四,加派‘游弈骑’,沿汉水巡弋,遇有可疑船只、人员,立即扣押审查!”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显示出慕容友作为防御大师的缜密与果决。
他没有因为北方的战事而惊慌失措,反而更加绷紧了南线的神经。
他很清楚,越是这种时候,南线越不能出任何纰漏。
襄阳若失,则整个荆北门户洞开,大燕将陷入南北夹击的绝境。
副将领命而去后,慕容友将目光投向南方,那里是冉魏控制下的江陵方向。
“冉闵……武悼天王……你会如何选择呢?”慕容友喃喃自语。
是坐山观虎斗,等待慕容燕与柔然两败俱伤?
还是敏锐地抓住这个机会,火中取栗?他无法确定。
但他能确定的是,只要他慕容友还在襄阳一天。
就绝不会让任何敌人,轻易踏过汉水一步!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燕山石。
襄阳城头,“玄武”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如同这座坚城和它的主人一样,沉稳、坚韧,不动如山。
北方的狼烟已然升起,而南方的暗流,也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汉水之下,悄然加速涌动。
天下的棋局,因为郁久闾·獠戈这突如其来的一记重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杀机四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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