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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章 不得不争

    寒风卷着沙砾,在戈壁滩上呼啸而过,篝火在夜色中摇曳不定,映照出凌川冷峻的侧脸。他手中握着一卷残破的地图,指尖缓缓划过黑水河畔那片标记着“金帐王庭”的区域,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明日拂晓换装,全军伪装成溃兵。”凌川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入冻土的铁钉,“夜枭营先行潜入,探明金帐守卫布防、水源走向、粮草囤积点。唐岿然必须亲自带队,不得有误。”

    周灏跪坐于旁,眉头紧锁:“将军,此举太过凶险。拓跋桀虽怒极攻心,但王庭重地必有精锐环伺,内有亲卫‘狼纛八部’,外有游骑百里巡弋。我军仅一万五千人,深入腹地已是极限,若再贸然突袭中枢,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之局。”

    凌川轻轻吹熄了手中一页烧焦的纸片,那是从一名被俘驼队首领口中撬出的情报??胡羯各部因铁矿焚毁、草场遭殃,已开始互相猜忌,部分小部落甚至暗中遣使向北疆递出归附之意。

    “正因为全军覆没的风险太大,所以才不能硬打。”凌川冷笑一声,“我们不攻城,也不列阵。我们要做的,是让恐惧在他们自己人中间生根发芽。”

    他站起身,踱至营地边缘,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几缕炊烟??那是溃散牧民临时搭建的毡帐,也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传令下去:今夜起,释放所有俘虏,每人发三日口粮,告诉他们??赤岭是天火降罚,西漠大火乃长生天震怒,黑市驼队覆灭是因为西域商人背信弃义。就说……这是拓跋桀穷兵黩武,惹怒神明所致。”

    周灏猛然抬头:“你是要借谣言乱其军心?”

    “不止。”凌川眸光一闪,“还要让他们怀疑彼此。你记得我让你收集的那些战利品吗?”

    周灏点头:“缴获的胡羯将领印章、令符、战袍,还有……从博尔术尸身上取下的狼头金扣。”

    “很好。”凌川嘴角微扬,“命夜枭营挑选三十名精通胡语、熟悉风俗的死士,混入溃兵之中,散布消息??兀烈未死,已被北疆收买;博尔术临阵倒戈,与凌川密约三分草原;更有甚者,说拓跋桀嫡子已在暗中联络我军,欲夺汗位。”

    周灏倒吸一口凉气:“此计毒矣!一旦传开,胡羯各部必将自相残杀!”

    “这正是我要的结果。”凌川转身,目光如刀,“胡羯之所以强,靠的是二十四部联盟同心。只要这个联盟裂了缝,哪怕只是一道细纹,也会像冰面遇热,迅速崩解。”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最迟七日,王庭之内必生内乱。届时,我不需千军万马,只需一把匕首,就能掀翻整个金帐。”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疆节度府内,魏崇山正立于校场高台之上,注视着眼前这支刚刚集结的新军。

    一万新卒身披粗制皮甲,手持长短兵器,列阵尚显杂乱,但眼神中已有几分杀气初凝的模样。这些人来自七州各地,或是边关遗孤,或是罪籍子弟,亦有不少是从死囚营中挑出的亡命之徒。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无家可归,唯有军功可换新生。

    “你们不是来当兵的。”魏崇山站在风中,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你们是来赎命的,也是来争命的。”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刀,刀锋斜指苍穹。

    “我魏家先祖所创‘魏武卒’,百年前以三千重甲步卒破敌十万,靠的不是人数,而是纪律、意志、以及对死亡的蔑视!今日,我要在这片土地上重建魏武卒??但不是靠血统,不是靠出身,而是靠你们每一个人,用骨头去拼,用命去填!”

    话音落下,一名年轻士兵忍不住开口:“将军,如何才算合格?”

    魏崇山转头看他,目光如炬:“能在我手下活过三个月训练的人,才算入门。能扛着三十斤石锁跑完五十里山路而不倒者,可入内营。能在雪夜里潜行十里不露踪迹、一击毙敌者,方为精锐。”

    他扫视众人,冷冷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但我也会让你们明白??只要活着走出这片校场,你们就不再是贱民、罪奴、弃儿,而是大周北疆最锋利的刀!”

    校场寂静无声,唯有风声猎猎。

    而在不远处的观礼台上,叶世珍负手而立,轻叹道:“此人治军,果然有乃祖遗风。严苛至此,恐怕会有逃兵。”

    卢恽筹端坐椅上,饮了一口热茶,淡淡道:“逃得了的,本就不该留下。真正能撑下来的,才是我北疆未来的脊梁。”

    叶世珍点头:“只是……凌川深入敌境,魏将军又在此练兵,前线无人统帅,若是拓跋桀真如预料般倾巢南下,恐怕……”

    “不必担心。”卢恽筹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凌川不会让他有机会南下的。”

    ***

    草原深处,第三日清晨。

    伪装成溃兵的北疆骑兵缓缓靠近王庭外围。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涂抹灰烬,马匹瘦弱不堪,俨然一副败退模样。守门的胡羯士卒起初警惕盘查,但在看到其中有人穿着博尔术部将的战袍、携带狼纛令符后,竟未加阻拦便放行入内。

    夜枭营早已提前潜入,趁着混乱之际,悄然点燃了几处粮仓角落的干草堆,并故意留下刻有“云州”印记的箭簇作为嫁祸痕迹。

    当晚,王庭内炸开了锅。

    “粮仓失火!足足三千车粟米化为灰烬!”

    “是云州军细作干的!”

    “不对!分明是兀烈残部报复,他们恨大汗未派援军!”

    “听说博尔术早就投靠了凌川,这些火都是他的人放的!”

    争吵声在金帐四周蔓延,原本就因连番失利而紧张的各部首领,此刻更是彼此怒目而视。拓跋桀暴跳如雷,连斩两名相互攻讦的酋长,下令全城戒严,彻查奸细。

    然而,真正的风暴还在后头。

    第四日黎明,一名自称来自东部哈剌部的老祭司突然闯入金帐,高呼长生天降下神谕??

    “赤岭之火,非人力所能为;西漠焚草,乃大地吐焰;驼队覆灭,实因拓跋氏贪婪无度,亵渎商道之神。若不除此祸根,草原将永陷灾劫!”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竟当场展示了一块龟甲,上面赫然浮现裂纹,形似一个“桀”字被火焰吞噬。

    拓跋桀怒极反笑:“老东西,你是谁派来的?说!是不是凌川许你金银,让你来蛊惑人心?”

    老祭司仰天狂笑:“我乃长生天之喉舌,岂是你这凡夫俗子所能辱?今日你不信,明日自有报应!”

    话音未落,天际忽起惊雷,一道闪电劈中金帐外的旗杆,象征权力的狼头大纛轰然折断!

    全场死寂。

    连最忠诚的亲卫都脸色发白。在胡羯信仰中,大纛断裂乃是亡国之兆。

    拓跋桀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到了极点。他拔刀冲上前,一刀斩下老祭司头颅,鲜血喷洒满地。

    “给我查!挨家挨户搜!凡是传播妖言者,格杀勿论!凡是私藏北疆物品者,灭族!”

    可越是镇压,流言越盛。

    第五日,西部三个小部落连夜拔营西迁,声称要远离“受诅咒之地”。第六日,两名参与围剿凌川的将领被人发现死于帐篷之中,胸口插着写有“叛徒”二字的短刃。

    第七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席卷王庭,断水断粮两日。饥寒交迫之下,士兵开始抢掠百姓,各部之间爆发械斗,整个金帐王庭陷入一片混乱。

    就在这一天夜里,凌川率领主力悄然逼近王庭东北角一处废弃矿洞??那里曾是通往地下水源的秘密通道,如今已被夜枭营打通。

    “目标只有一个。”凌川披上黑色斗篷,面上涂满油彩,只露出一双寒光四射的眼睛,“烧掉他的存粮,炸毁他的兵械库,然后……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把我的名字刻进他的噩梦里。”

    子时三刻,行动开始。

    数十名夜枭死士顺着地道潜入城内,分别扑向粮仓、铁匠铺、马厩。火油泼洒,引信点燃,顷刻之间,五处要地同时起火。

    浓烟滚滚,警钟狂鸣。

    凌川亲率两千精骑从外策应,趁乱冲入东门,直扑拓跋桀寝帐。沿途遭遇零星抵抗,皆被迅雷手段斩杀殆尽。

    当他一脚踹开金帐大门时,只见拓跋桀披甲执刀,双目赤红地站在床前,身后站着最后三百名亲卫。

    “凌川!”他嘶吼着,声音如同野兽咆哮,“你竟敢踏足我的王帐!”

    凌川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冰冷如霜的脸:“我不是来杀你的。”

    拓跋桀一怔。

    “我是来告诉你??你已经输了。”凌川冷冷道,“你的铁没了,你的马没了,你的盐没了,现在,连你的人心也没了。你看看外面,火是你子民烧的,刀是你兄弟举的,血……是你亲手酿的。”

    他向前一步,声音低沉却如重锤砸下:“你不再是大汗。你只是一个被抛弃的疯子,困在这座即将化为废墟的帐篷里,等死。”

    拓跋桀怒吼一声,挥刀扑来。

    凌川侧身避过,反手一枪刺穿其右肩,将他狠狠钉在地上。

    “我不杀你。”凌川俯视着他,眼中毫无情绪,“我要你活着,亲眼看着你的王国如何分崩离析。我要你听着每一顶帐篷倒塌的声音,闻着每一粒粮食焚烧的气味,感受着每一个曾经效忠你的人转身离去的脚步。”

    他拔出枪,转身走出金帐,在漫天火光中翻身上马。

    “传令全军??撤!”

    铁骑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燃烧的王庭和跪在地上、满脸血污的拓跋桀。

    那一夜,黑水河畔的天空被染成赤红色,仿佛整片草原都在哭泣。

    ***

    十日后,捷报传回北疆。

    “凌川奇袭王庭,焚其粮仓兵库,重创胡羯中枢,斩首数千,俘获无数,现已安全撤离至云州边境!”

    卢恽筹听罢,久久未语,最终仰天大笑:“好!好一个凌川!他不仅断了胡羯的筋骨,还挖了他们的魂!”

    叶世珍却神色凝重:“只是……这一战虽胜,但也彻底激怒了拓跋桀。他若狗急跳墙,集结残余兵力南侵,该如何应对?”

    卢恽筹放下战报,目光转向北方校场方向,淡淡道:“那就让他来。”

    “魏崇山的新军,明日便可正式出操。”

    “魏武卒,也该亮剑了。”

    ***

    风雪渐起,冬意正浓。

    在云州边境的一处驿站内,凌川倚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封信笺。

    是沈清霜写的。

    “家中梅花已开,院中新扫了台阶,灶上温着酒。你说过要回来娶我,我不许你食言。”

    他轻轻摩挲着信纸,嘴角泛起一丝久违的笑意。

    窗外,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照亮了远方连绵的群山。

    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但他也知道,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