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库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沉重的机关咬合声在密道里回荡,像巨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杨辰掂了掂手里的钱袋,铜钱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通道里格外清晰——这是北境城最后一批官银,整整三千两,用十只铁皮箱子装着,此刻正被玄铁卫们小心地搬上马车。
“统领,都装好了。”林野抹了把额头的汗,铁甲上的冰碴子随着动作簌簌往下掉,“城门那边已经清场,出了城就走冰封的河道,三天能到中州。”
杨辰点头,目光扫过城墙根下缩着的几个身影。那是北境城的老弱妇孺,裹着破棉絮,手里攥着冻得发硬的窝头,眼巴巴地望着马车上的银箱。为首的老婆婆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那孩子脸冻得发紫,却直勾勾盯着钱袋上垂下来的红穗子,小手冻得像红萝卜。
“统领,别看了,”副统领赵奎压低声音,铁甲靴碾过地上的冰粒,“这些人都是盐商李家的佃户,李家跑了,他们就成了没人管的。咱们带不了,带上就是累赘。”
杨辰没说话,只是解下自己的披风,走到老婆婆面前。那孩子吓得往婆婆怀里缩,老婆婆却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枯瘦的手抓住他的靴筒:“杨统领,求您给口吃的,孩子快饿死了……”
披风落在孩子身上,带着体温的暖意让孩子瑟缩了一下,随即贪婪地往里面钻。杨辰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塞进老婆婆手里:“去买些粮,别在这儿冻着。”
老婆婆愣住了,手里的银子烫得像火炭,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对着孩子喊:“快给统领磕头!”
“统领!”赵奎急了,“那是给中州军饷的预备金!您怎么……”
“中州不缺这五两。”杨辰打断他,转身走向马车,“但这孩子缺。”
密道里的机关突然“咔哒”响了一声,角落里窜出个黑影,手里举着把锈刀,嘴里嘶吼着“把银子留下”。是个饿疯了的汉子,眼窝深陷,身上只穿着件单衣,刀都握不稳。
玄铁卫们瞬间拔刀,却被杨辰拦住。他从马车上拿起个窝头——那是林野带的干粮,硬得能硌掉牙——扔了过去。汉子愣住了,看看窝头,又看看马车上的银箱,突然把刀扔在地上,抓起窝头狼吞虎咽起来,噎得直翻白眼。
“统领!”赵奎的脸都白了,“再拖下去,追兵就到了!李家勾结北狄,他们的私兵说不定已经出城了!”
杨辰抬头看了眼天色,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把整个北境城压垮。他突然翻身跳上马车,从最上面的银箱里抓出一把碎银子,足有二十两,往人群里一撒:“捡起来,买粮,找地方躲着,别待在城里。”
碎银子落在雪地上,闪着冷光。人们先是愣了,随即疯了似的抢起来,互相推搡着,却没人打架,只是把抢到的往怀里塞,嘴里不停念叨着“谢谢杨统领”。
“您这是干什么!”赵奎气得发抖,“三千两本就紧张,这一下就少了近百两!”
“一个子都不留下,”杨辰的声音裹着寒气,“但不是留给北狄人的,也不是留给那些跑了的官老爷的。”他拔出腰间的长刀,刀身在雪光下泛着冷芒,“是留给该留的人的。”
林野突然指着远处的火光:“来了!是李家的私兵!至少有五十人!”
马蹄声踏碎了冰封的路面,火把的光在林子里晃动,像一群鬼火。赵奎脸色惨白:“他们骑马,咱们马车重,跑不过的!”
杨辰跳上最前面的马车,扯开帆布,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银箱,而是玄铁卫的秘制炸药,用油布裹着,引线露在外面。“赵奎,带一半人走水路,按原计划去中州。”他将火把递给林野,“林野,跟我来。”
“统领!”赵奎急得要炸,“您疯了?这些炸药能把半个城炸平!”
“李家的私兵要的是银子,”杨辰的刀在炸药上敲了敲,“他们会追我。你们把银子送到,北境军就不会断饷。”他看了眼还在捡银子的人们,“告诉中州,北境城还有人在。”
林野突然笑了,把铁甲脱下来扔给赵奎:“副统领,照顾好弟兄们。”他接过火把,往炸药引线旁一凑,“统领,上次您欠我的酒,到了中州可得还。”
“一定。”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家家丁的喊骂声清晰可闻。杨辰翻身下车,长刀直指来犯的方向,玄铁卫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林野点燃引线,火星滋滋地舔舐着药捻,像条红色的小蛇。
“杨统领!”老婆婆突然喊了一声,把怀里的孩子往人群里推,自己却捡起地上的石头,“老婆子我虽然老了,也能帮着挡一下!”
捡银子的人们纷纷停下,有人举起了扁担,有人捡起了石块,连那个抢窝头的汉子都攥紧了拳头,挡在马车前。
杨辰突然笑了,对着人群扬声道:“不用!你们带着孩子找地方躲好,等开春了,咱们北境城还种庄稼!”
引线烧到了头,火光猛地窜起,映红了半边天。林野拽着杨辰往冰窖的方向跑,身后的爆炸声震得雪地都在颤,私兵们的惨叫混在里面,很快被更大的轰鸣吞没。
冰窖里的寒气冻得人骨头疼,林野却在笑:“统领,您看,咱们真把银子送出去了,一个子都没留给李家那帮孙子!”
杨辰看着冰窖外漫天的火光,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窝头——那是他刚才从马车上拿的。火光里,似乎能看到老婆婆带着孩子往山里跑,看到抢窝头的汉子背着个老人往地窖钻,看到那些碎银子在雪地里闪着光,像星星。
“对,”他咬了口窝头,硬得硌嘴,却嚼得格外香,“一个子都没留。”
冰窖外的爆炸声渐渐平息,远处传来玄铁卫的号角声——那是赵奎他们平安出城的信号。杨辰把剩下的窝头塞给林野,拔出长刀:“走,去会会那些漏网的。”
林野接过窝头,擦了擦上面的冰碴子,笑着跟上:“说好的,到了中州您请酒!”
长刀出鞘的脆响混着风雪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北境城的雪还在下,落满了玄铁卫的铁甲,却盖不住那些散落在雪地里的碎银子,更盖不住人们眼里重新燃起的光。
一个子都不留下,不是狠心,是把每一分都给了该给的人。这北境城的冬天再冷,总有地方能让暖意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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