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干咳一声,屁股在地上挪了挪,一点点蹭到李老大身边:
“老大,你说……咱们算啥啊?”
“啥意思?”
李老大眼皮一跳,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意思就是,咱们这……算不算已经加入铁林谷了?”
他这话一出口,老四也按捺不住了:“对啊,老大!要论资历,咱们比他们可老多了吧?”
“四哥说得没错!”
老七也跟着点头,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老五,
“对吧五哥?”
老五没吱声。
他的眼神一直黏在远处李寡妇的背影上。
满眼哀......
风雪渐歇,晨光破云,第一缕日头落在云州城头的战旗上,将“云州”二字染成赤金。城门缓缓开启,铁轴摩擦之声如龙吟低吼,惊起栖于箭楼的寒鸦群飞。百姓已在街巷间点起灯笼,炊烟袅袅升腾,煎饼炉前排起长队,孩童捧着粗瓷碗蹲在路边,就着热汤啃干馍,嘴里仍哼着那首新编的歌谣:“穿云刀,守北疆,冤魂起,压胡霜。”
陆十二立于城楼之上,披着那件从未离身的旧斗篷,肩头落满昨夜残雪。他不言语,只是静静望着这一幕??人声、烟火、笑语、哭声混杂在一起,像极了他童年记忆里那个早已消逝的云州。可他知道,这不是梦回,而是重生。
十七走上前,递来一份密报:“北狄左贤王遣使求见,说有要事相商,使者已至百里外驿站,自称携带‘和谈文书’。”
“和谈?”陆十二冷笑,“他们连马都还没喂饱,就想着坐下来喝茶?”
“但此人并非寻常使节。”十七神色凝重,“他是左贤王亲弟,也是当年黑风谷之战中唯一活下来的北狄将领??拔野古烈。”
陆十二瞳孔一缩。
这个名字,他记得太清楚。
十年前那一战,三万云州军被朝廷弃如敝履,断粮七日仍死守山谷。最后关头,正是这个拔野古烈率五千铁骑突袭侧翼,才让父亲陆怀远得以率残部退入龙脊矿道,拼死封住出口,为后人留下一线生机。那一夜,血流成河,火光照天,陆怀远在临终前对副将说:“若他日北狄有人愿谈和平,不必杀之,带他来见我儿。”
可惜,那时他已经死了。
“他为何现在来?”陆十二低声问。
“或许,是为了活命。”十七道,“右贤王欲夺其兵权,更欲以他献祭祖灵,称其‘曾败于南人,玷污战神之名’。他若不走,必死无疑。”
陆十二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放他进来。但只准一人一马,不得带兵器,由残锋营全程押送。我要亲自见他。”
“你信他?”
“我不信任何人。”陆十二转身下阶,脚步沉稳,“但我信父亲的话。”
***
正午时分,拔野古烈抵达城门。
他年近五旬,面容枯槁,左眼失明,右臂残缺,仅余半截铁钩代手。身上衣袍破旧,却整洁如仪。他步行入城,未骑马,未佩刀,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似在丈量这片土地的重量。
百姓围观,怒骂声四起。
“这是杀我父兄的贼!”
“还敢上门?砍了他祭旗!”
人群骚动,几欲冲上前撕碎此人。残锋营士兵列阵阻隔,刀出半鞘,气氛紧绷如弓弦。
就在此刻,一声清喝自城楼传来:
“住手!”
陆十二缓步而下,身穿素甲,腰悬穿云刀,身后跟着柳娘与十七。他走到距拔野古烈十步之处停下,目光如冰刃扫过对方全身。
两人对视良久,无人先语。
终于,拔野古烈单膝跪地,以铁钩叩击青石,发出沉闷声响。
“罪人拔野古烈,奉左贤王令,携和议书而来。”他声音沙哑,“亦为赎罪,亲口陈述当年黑风谷真相。”
“真相?”陆十二冷笑,“你以为我会听一个敌将辩解?”
“我不是来辩解。”拔野古烈抬头,独眼中竟有泪光,“我是来告诉你??你父亲,不是死于战场。”
陆十二身形微震。
四周骤然寂静,连风都仿佛止息。
“那日,你们被围七日,粮尽援绝。朝廷早知你们尚存,却下令封锁消息,不准任何兵马靠近。甚至连你们派出的信鹰,都被羽林卫射落。”
“你父亲派人向京师求援三次,最后一次,派的是你姑母之子,阿禾的父亲。他带着血书穿越三道防线,最终抵达刑部大堂。可迎接他的不是援军,而是绞索。”
“刑部尚书崔元衡当众焚毁血书,说:‘此等逆贼,妄图动摇国本,斩立决。’”
“就在你父亲咽气前半个时辰,一道密旨从京城传出??内容只有八个字:**‘生者勿救,死者勿恤。’**”
陆十二双拳紧握,指节发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你凭什么让我信你?”他嘶声道。
拔野古烈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递上前:“这是你父亲最后交给我的东西。他说,若有一日你能活着见到我儿,便将此物交予他,并告诉他一句话??”
“什么话?”
“**‘爹没丢人,是他们不要我们。’**”
玉牌入手冰凉,正面刻“忠勇”,背面是一行小字:“陆怀远佩”。
那是父亲随身十五年的信物,从未离身。
陆十二盯着它,久久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又重建。
他忽然仰头,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波澜。
“你带来的和议书呢?”他问。
拔野古烈取出一封黄绢文书,双手呈上。
陆十二接过,展开细读。内容竟是左贤王愿割让边境三座牧场,开放互市,永不南侵,并承诺协助剿灭右贤王叛军,条件只有一个:**允许云州军借道北境,直击右贤王老巢。**
“他在求援。”十七低声说。
“不错。”陆十二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怕了。右贤王势大,又得巫师支持,若不找外援,必死无疑。”
“那你答应吗?”
“不。”陆十二将文书掷于地,“我不帮北狄内斗。但我可以帮他一个忙。”
他俯身盯着拔野古烈:“我要你回去告诉左贤王??若他真想活命,就该把这些年北狄所藏的大周降将名单交出来。那些背叛国家、投靠敌营的官员、将领、谋士……一个都不能少。”
拔野古烈一震:“你要清算内奸?”
“我要让天下人知道。”陆十二声音冷峻如铁,“有些人穿着官服,吃着俸禄,却比你们这些外敌更该死。”
***
三日后,拔野古烈返程。
临行前,陆十二赠他一匹战马、一口宝刀、十袋干粮。
“这些东西,不该给你。”他说,“但看在你曾放过我父一条生路的份上,我欠你一次。”
拔野古烈抱拳,深深一拜:“陆将军,若有来世,愿不做敌人。”
“若有来世。”陆十二望向北方苍茫群山,“我也愿不做英雄。只做个普通人,陪爹娘吃顿热饭,听姑母唠叨一句‘别总在外头跑’。”
马蹄远去,尘烟散尽。
而此时,云州地下密室之中,一份全新的名录正在誊抄??《逆臣录》。上面第一个名字,便是现任兵部侍郎赵某,曾收受崔党贿赂,伪造军功,致使三千边军冤死;第二个,是户部主事李某,勾结王敬之,私吞抚恤银两,导致遗属饿殍遍野……
这份名单,将通过“影刃计划”送往各地联络点,交由民间义士监督举报。一旦证据确凿,不论官职高低,一律标记为“清算目标”。
陆十二知道,这一步踏出,等于向整个腐朽体系宣战。
但他不在乎。
真正的忠臣,不该跪着乞求公正,而应站着劈开黑暗。
***
半月后,江南某小镇。
一间简陋茶馆内,说书人拍案高喝:“且听下回??《穿云刀怒斩贪官,云州军夜袭钱塘》!”
台下哄然叫好。
一名老妇颤巍巍递上铜板,含泪道:“先生,多讲些……我儿子就是死在运粮路上的,我想听听,有人替他报仇了没有。”
说书人点头,清嗓再启:
> “话说那夜风雨交加,钱塘府库银被盗,知府惊醒,只见墙上留字:‘克扣抚恤者,死’。次日清晨,百姓发现知府吊死于衙门前槐树,脚下木凳绘一煎饼,插一刀。”
> “而千里之外,云州城中,陆将军正教孩童写字。孩子问他:‘叔叔,什么叫公道?’”
> “他答:‘当你哭的时候,有人听见,这就叫公道。’”
满堂静默,继而掌声雷动。
而在京城深处,裕王李承?独坐书房,手中拿着另一份密报??正是那份《逆臣录》副本。
他看完良久,忽而苦笑:“他这是要逼我把椅子底下的人一个个揪出来啊。”
老太监低声劝:“殿下,不能再纵容了。再这样下去,朝中人人自危,恐生变乱。”
“变乱?”裕王冷笑,“现在的太平,才是最大的乱局!一群尸位素餐之徒,靠着谎言与镇压维持体面,这才是祸根!”
他提笔,在空白凤印诏书上写下四个大字:
**“默察不究。”**
盖印,封匣,命心腹连夜送往边关。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可他也明白??
这场棋局,已不再由紫禁城掌控。
执子之人,正在北方风雪中,一步步逼近黎明。
***
秋再来时,云州已成铁壁雄城。
城墙外,新开垦的万亩良田稻浪翻滚;城内,学堂书声琅琅,医馆日夜接诊,兵工厂昼夜运转,新式“雷鸣炮”已完成三十六架,配属各哨岗。更有骑兵千人整装待发,皆着寒铁轻甲,手持破军枪,号“飞云骑”。
陆十二不再频繁露面,却无处不在。百姓家中供着他画像,上书“护境恩公”;老兵饮酒必先洒一杯于地,念一句“陆家儿孙不忘本”;就连北狄边境村落,也开始流传一句话:“宁遇虎狼,莫见穿云刀。”
这一日,柳娘送来一封信。
信无署名,纸角画一只展翅雄鹰。
打开一看,只有寥寥数字:
> **“龙渊东口现异动,疑有内鬼引敌探查。速归。”**
陆十二眼神骤冷。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父亲用命封住的“神机武库”,不仅藏着武器与粮食,更埋着一份足以颠覆王朝的秘密??据《神机百炼录》末卷记载,太祖皇帝临终前曾立遗诏,言:“若子孙失德,社稷倾颓,则许忠勇之后,持此录代天巡狩,清君侧,正纲纪。”
这份遗诏,从未录入史册,唯有守护武库之人知晓。
而现在,有人想抢走它。
不是为了打仗。
是为了??**改天换日。**
陆十二站起身,走向校场。
鼓声响起,三声急促,全城戒备。
三百影卫集结,五百飞云骑备马,忠武祠钟声长鸣,百姓自发关闭门户,默默伫立街头。
他登上战马,抽出穿云刀,指向东方群山:
“传令??”
“目标:黑风谷东口。”
“任务:斩杀入侵者,守住龙渊。”
“口号:”
他顿了顿,声音如雷霆贯耳??
**“父债子偿,旧账新算!”**
马蹄轰鸣,铁流奔涌,卷起漫天黄沙。
风再次吹起,吹过忠武祠前那面猎猎作响的战旗,吹过父亲雕像坚毅的眉眼,吹过无数无名牌位前未熄的香火。
也吹进了那个仍在腐烂的天下,带来一丝??
属于正义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