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的钟声余韵未消,文武百官鱼贯而出,三五成群低声议论着西境军情、南境布防,以及那个已经消失九日、却让朝堂暗流更加汹涌的名字。
唐玉宣换下厚重的朝服,着一身鹅黄常服回到御书房时,脸上还残留着朝会上与群臣争执后的疲惫与冷肃。她在御案后坐下,梅蕊奉上温茶,她端起来抿了一口,茶水温热,却暖不进心里去。
曲妙音坐在下首,将几份要紧的奏折轻轻放在案头。她今日穿着绯色官袍,衬得面色越发白皙,只是眼下淡淡的青黑透露着连日来的忧虑。
二人一起批阅奏章。
良久,女皇抬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恍然间,看到下首书案旁边,坐的竟是李长风,正冲她坏笑。
女皇猛地摇头,方才看清那是曲妙音。
“陛下是不是累了?”曲妙音关切道,“要不陛下回寝宫歇息,这些折子,臣来处理就好。”
女皇摇了摇头,心想,以前他在时,朕才不会客气,全交给他处理便是。
可眼前的这人,虽然能力是有,关系也近,但……君臣之间,多少总有些隔阂。
“你说……”女皇叹了口气,幽幽问道,“他真的回楚国了吗?”
曲妙音神色黯然,低头道:“臣……不敢妄言。”
女皇又是轻轻一叹,低头继续翻阅奏折。
过了会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甲叶摩擦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异常清晰。
两人同时抬头。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梅蕊脸色发白地冲进来,连气都喘不匀:“陛下!赵……赵破虏赵将军求见!”
“赵破虏?”唐玉宣一怔,手中的茶盏险些没拿稳,“他不是九日前才领旨,率军去西境降妖?”
“是啊,他……他回来了。”
唐玉宣一怔,满脸疑云。
曲妙音已经站起身,绯色官袍的下摆拂过椅背:“快请!”
沉重的脚步声已至门外。
赵破虏大踏步进来,一身风尘仆仆的铠甲泛着冷硬的光,甲叶上沾满尘土和草屑,脸上、脖颈上尽是赶路留下的汗渍与风霜。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的声音铿锵有力:“末将赵破虏,参见陛下!”
唐玉宣盯着他,心口无端一紧:“赵将军,你怎在此处?朕命你开赴西境,你……”
“陛下!”赵破虏抬起头,那张被边关风沙磨砺得粗犷的脸上,此刻混杂着激动、震撼与难以置信的神色,“末将正要禀报!西境妖患——已平了!”
“什么?!”
唐玉宣霍然起身,御案上的茶盏被带得晃了晃,浅黄的茶汤洒出几滴,在案面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曲妙音倒吸一口凉气,手指猛地攥紧了袖口。
“你说清楚!”唐玉宣的声音绷紧了,“妖患已平?如何平的?何时平的?”
赵破虏咽了口唾沫,显然这一路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心绪仍难平静。他定了定神,抱拳道:“末将奉命,率前锋营五千轻骑,日夜兼程赶往西境。可就在行至狼嚎峡外三十里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惊心动魄的光。
“末将派斥候先行查探。斥候去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快马奔回,脸色惨白如纸,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只道‘将军……您亲自去看’。”
御书房里静得只剩下窗外,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赵破虏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末将带亲兵策马往前。离狼嚎峡尚有五里,便闻见风里送来浓烈刺鼻的血腥气,那味道……混着焦糊、土腥和妖兽特有的腥臊,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唐玉宣的手在袖中攥成了拳,指甲陷进掌心。
“等出了狼嚎峡,眼前——”赵破虏的声音停了停,喉结滚动,“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荒原。原本乱石林立、荒草丛生的苍狼原入口,此刻……尸横遍野。”
“狼尸?”曲妙音轻声问,声音有些发颤。
“是,狼尸。”赵破虏重重点头,“不是几十头,不是几百头——是上千头!灰狼、黑狼、体型壮如牛犊的巨狼……倒得遍地都是。有的被一剑封喉,伤口细得几乎看不见,血却已流干;有的头骨碎裂,红白之物洒了一地;更多的,是胸腹被某种巨力震碎,内脏从撕裂的伤口里挤出来,拖在地上。”
他说得平直,可那字句间的画面,却让书房里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
唐玉宣闭上了眼,又猛地睁开:“继续。”
“末将带人往里走,”赵破虏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清晰,“越往深处,战况越惨烈。地面坑坑洼洼,有被雷火轰出的焦黑深坑,坑底泥土都熔成了琉璃状;
有被剑气犁出的数丈长沟,沟边切面平整如镜;还有一片地方,十几块千斤巨石碎成齑粉,石粉混着血污,被风一吹,扬起一片红雾。”
曲妙音别过脸,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几乎能看见那一战的画面——剑气如龙,雷火奔涌,青衫身影在狼群中纵横来去,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再往前三里,”赵破虏抬起头,眼中震撼之色几乎要溢出来,“是一片谷地。那里……是主战场。”
他顿了顿,仿佛需要积聚勇气:“谷地中央,三根碗口粗的断木,被生生插进坚硬的地面,呈三角鼎立之势。每根断木顶端,都用削尖的树枝,刺着一颗硕大的狼首!”
“赤眼妖狼?”唐玉宣问,声音发紧。
“正是!”赵破虏重重点头,“三颗狼首,眼瞳赤红如血,即便死去多时,那赤光仍未完全散去。狼牙外露,每一颗都有半尺长,森白锋利。可它们现在,就这样被高高挑起,面向三方——像是一种宣告。”
书房里死寂一片。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却驱不散那话语带来的寒意与震撼。
“谷地周围,”赵破虏继续道,“散布着更多巨狼的尸体,其中不少已生异象。有一头,脊背上骨刺狰狞;有一头,前爪异化成刀刃状……但这些,全死了。致命伤干净利落——不是喉间一点红,便是眉心一道痕。”
“一个人。”曲妙音喃喃道。
“是,一个人。”赵破虏深吸一口气,“末将带人搜遍战场,除了狼尸,没找到半片衣角,半滴人血。只有一处……”
“何处?”唐玉宣追问。
“谷地东侧,有一面天然石壁。”赵破虏抬头,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石壁上,被人用剑尖,刻了八个大字。”
“什么字?”
赵破虏一字一顿,声音铿锵,仿佛那八个字有千钧之重:
“犯我疆土,虽远必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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