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年点了点头。
政治稳定是最大的稳定。
中央政治局稳定,国家就不会出问题。
常委会的政局稳定,地方就不会出问题。
但除了政治稳定之外,民生稳定、社会稳定也是发展的前提。
而想要政治稳定,最终需要通过政治斗争来实现。
而政治斗争的最终目的是权力的平衡。
权力的平衡是保证政治稳定的根本。
姚田茂说:“我知道你已经理解了稳定的真正含义。”
“为政,施政者首先要做到稳定,只有稳定才能谈发展。”
“所以不管是哪一任的......
夜色如墨,浸透阳原县城的每一条街巷。县委招待所的灯光在风雨过后显得格外清冷,贺时年站在望江亭上良久未动,直到山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才缓缓转身下山。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他终于看清了那条路:一条由沉默堆积而成的权力堤坝,正被真相的洪流冲开第一道裂口。
回到房间时,老张已在等他,手里攥着一部新手机。“刚换的号,加密线路已接通周娴那边。”他低声说,“她说,楚星瑶的研究报告已经被中央党校内参引用,题为《基层治理失灵的结构性诱因分析》,虽未点名,但谁都看得出来写的是阳原。”
贺时年接过手机,指尖轻触屏幕,打开一封刚刚传来的邮件附件。是楚星瑶亲自发来的PdF文档,标题加粗:**《关于“影子治理体”瓦解后的制度重建建议》**。文中提出三项核心主张:其一,必须切断政商黑三方之间的“利益嵌套链”,对涉案资产实施穿透式清算;其二,建立跨层级垂直监管机制,防止地方保护主义死灰复燃;其三,推动基层公职人员轮岗交流制度化,打破熟人社会对权力运行的侵蚀。
“她不只是在研究腐败,”贺时年喃喃道,“她是在设计未来。”
老张点头:“可这些建议若要落地,需要一个能站得住的政治支点。你现在,就是那个支点。”
贺时年沉默片刻,从抽屉取出一份手写笔记??那是他在过去七天里整理的核心人物关系图谱,如今已被红笔圈出十余个关键节点,每一个都对应着即将被启动问责程序的名字。最顶端的两个名字依旧未动:乌百高、黄广圣。但他们脚下的根基,已在一夜之间崩塌。
翌日清晨,调查组召开第三次全体会议。姚田茂神情肃穆地宣布:“国务院督查室正式挂牌督办本案,省委已决定免去乌百高县委书记职务,由州委副书记暂代主持工作。同时,省检察院今日将依法对黄广圣以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贪污罪,行贿罪等多项罪名提起公诉。”
会场一片寂静,仿佛连呼吸都被压低。
“这不是结束。”贺时年起身说道,“乌百高可以被拿下,黄广圣可以被捕,但只要‘影子治理体’的生成逻辑还在,明天就会有新的乌百高、新的黄广圣冒出来。我们必须把这场斗争,从个案查处推向制度重构。”
孙立峰皱眉:“你说得容易。体制运行自有惯性,你动得了一个人,未必动得了整个系统。”
“那就先动一部分。”贺时年目光扫过众人,“我建议立即成立‘阳原县政治生态修复专项工作组’,由纪委、组织部、政法委联合牵头,重点推进三项工作:第一,全面清理近三年干部提拔任用档案,排查是否存在买官卖官、裙带安置问题;第二,启动全县公职人员财产申报突击核查,尤其关注与黄广圣企业有关联的隐性持股情况;第三,公开征集受害群众证据线索,设立独立举报受理平台,直通省纪委监委。”
王振国沉吟片刻:“这个平台如果由我们内部运作,难免被人质疑公正性。不如……邀请第三方监督?”
“我正有此意。”贺时年点头,“我已经联系西岭大学社会学系,楚星瑶愿意带队组建独立观察团,负责证据初筛与舆情评估。他们不参与办案,但全程见证,确保过程透明。”
姚田茂久久未语,最终轻轻颔首:“可以试。但记住,一切必须在党的纪律框架内进行。我们是在治病救人,不是搞运动。”
会议结束后,贺时年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留在会议室,翻开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一句话:**当权力开始自我审视,才是真正的觉醒。**
中午,赵承义被正式解除留置状态,转为协助调查。他在走出审讯室那一刻,双腿几乎跪倒。不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是因为压在心头五年的大石终于落下。当天下午,他主动提交了一份长达四十七页的情况说明,详细记录了自2018年以来,乌浩宇及其团伙实施的每一次暴力事件、每次干预执法的过程,以及上级领导如何通过电话、短信等方式授意“冷处理”的具体细节。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在附录中列出了一份“保护费分配表”??每年景区收取的近亿元非法资金,除部分用于黄广圣金矿开发外,另有约两千万元按比例分配给县级相关部门:公安局三成,财政局一成五,城管队一成,其余则由乌百高亲自掌握,用于向上级“打点关系”。
这份材料一经上报,犹如投石入湖,激起层层波澜。
当晚九点,省纪委监委紧急约谈东华州市委书记、市长及政法委书记三人,责令其就“长期忽视阳原问题”作出书面检讨。与此同时,省委组织部连夜下发通知:暂停东华州范围内所有涉及阳原籍干部的提拔调动,待专项审查结束后再行决定。
舆论热度持续攀升。新华社连续三天推出系列追踪报道,《阳原之殇》成为全国公职人员警示教育必读材料。更有数家中央媒体派出记者深入云岭乡、梯田村等地实地走访,拍摄到老人拄拐行走于泥泞山路的画面,配文质问:“八千万元修路款去哪儿了?”
而在风暴中心,贺时年却异常平静。
他开始每天抽出两个小时,接待来自基层的举报群众。有些人带着泛黄的合同,哭诉自家店铺被强拆;有些人拿着医院诊断书,讲述亲人被打致残却无人受理的经历;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师,颤抖着递上一张照片??是他儿子,十年前因举报乌浩宇非法采矿遭报复,坠崖身亡,至今未立案。
贺时年一一登记,亲手写下回执编号,并承诺:“你们的名字不会被遗忘,你们的伤痛也不会被掩盖。”
第四日清晨,李维舟在看守所内写下最后一份补充材料:他承认自己曾按照乌百高的指示,伪造多份扶贫项目验收报告,并勾结审计人员出具虚假结论。更为关键的是,他供出一个隐藏极深的事实??乌百高早在三年前就已在境外开设账户,通过离岸公司转移资产,累计金额超过六千万元人民币。
这一线索立即被移交国家外汇管理局与公安部经侦局。二十四小时内,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红色通报,针对乌百高亲属名下位于新加坡、香港的多个银行账户启动冻结程序。
同日下午,程九章在接受审讯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交代,黄广圣之所以能在多年间逍遥法外,是因为其背后存在一张横跨省、市两级的“保护伞网络”,其中至少涉及两名厅级干部、五名处级官员,均收受过巨额贿赂或干股分红。而这些人,多年来通过“轮流坐庄”“交叉任职”的方式,互相包庇、互为屏障,形成了一种畸形的“共治格局”。
“他们不是不知道有问题,”程九章苦笑,“他们是享受这种问题带来的好处。”
消息传出,全省震动。
第五日,省委常委会召开紧急会议,决定成立“东华州政治生态专项整治领导小组”,由省纪委书记亲自挂帅,贺时年作为特别顾问列席参会。这是极为罕见的安排??一名正处级干部,竟能参与省级决策会议。
会上,贺时年没有讲成绩,也没有谈困难。他只放了一段视频:是农家乐老板陈建国的儿子,在父亲店铺被砸后辍学打工,如今在工地搬砖,采访时哽咽道:“我爸说,咱们是老百姓,惹不起当官的。可我想问一句,难道我们就活该被欺负吗?”
全场寂静。
省委书记缓缓起身,声音低沉却坚定:“从今天起,谁再敢打着‘稳定’旗号压制民意,谁就是党和人民的罪人。”
会后,省委印发《关于深刻汲取阳原教训,全面加强基层权力监督的意见》,明确提出“四个一律”原则:凡涉黑涉恶腐败一律严查、凡履职不力干部一律追责、凡群众实名举报一律反馈、凡制度漏洞一律修补。
阳原县的命运,就此改写。
一周后,乌百高被正式批捕。羁押途中,他透过警车玻璃望向县城方向,眼神空洞。他曾以为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却不知早已沦为时代抛弃的残渣。
黄广圣的金矿被依法查封,三千余名工人得到妥善安置。政府启动生态修复工程,计划五年内恢复矿区植被覆盖率达85%以上。梯田景区重新规划管理机制,商户选举产生自治委员会,实行“零抽成、公开账目”运营模式。
赵承义辞去公安局长职务,自愿前往偏远乡镇派出所担任普通民警。“我要从头做起,”他对贺时年说,“哪怕只能帮一个老人找回走失的牛,我也算赎了一点罪。”
李维舟因配合调查、认罪态度良好,获得依法从宽处理。庭审当日,他当庭鞠躬道歉,泪流满面。法院判处其有期徒刑七年,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而贺时年,在完成阶段性任务后,悄然离开阳原。
临行前夜,他再次登上望江亭。月光洒落山间,梯田如镜,映照星辰。手机震动,是楚星瑶的信息:【你推开了那扇门。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走进去了。】
他望着远方,轻声回应:“嗯,我们一起。”
次日清晨,阳光破云而出,照亮整座县城。街道上,孩子们背着书包上学,脸上不再有怯懦;市场里,商贩大声吆喝,声音里透着久违的底气;县委大楼前,新挂起一块电子屏,滚动播放着“阳光政务”信息:财政支出明细、工程项目进度、干部任免公示……
一切都在重生。
贺时年坐上回程的车,闭目养神。他知道,这场战斗远未结束。阳原只是一个起点,中国还有无数个“阳原”藏在山河褶皱之中,等待被照亮。
但他也明白,只要有人愿意点燃火把,黑暗就终将退散。
车轮滚滚向前,驶向下一个未知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