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娴抬着杯子,也走到了贺时年面前。
“秘书长,邀请你唱一首歌。”
当初在宁海的时候,贺时年曾经唱过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
除了这首歌,贺时年能唱的歌很少,主要是他的五音不全。
“你们唱,我就不唱了。我这把年纪会唱的都是些老歌,有些老掉牙的,你们甚至都没听过。”
周娴笑呵呵道:“那要不我们两人合唱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
贺时年无奈,对方已经邀请了,如果不接不唱,那就有点太不合群了。
最后,周娴点了一......
夜色如墨,贺时年坐在宾馆房间的书桌前,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一方纸页,他手中握着一支钢笔,却没有落笔。U盘静静躺在桌角,像一枚尚未引爆的雷。窗外山风穿林而过,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在应和某种即将到来的变局。
他知道,省纪委对纳永江启动初核,并非偶然。这背后,是姚田茂早已布下的棋??既需要一个“干净”的州委班子迎接新一轮发展攻势,也需要借势清除潜在隐患。而赵又君交出的录音,恰如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那扇本就松动的大门。
但他更清楚,自己此刻的位置已不同往昔。他不再是那个只需传递信息、规避风险的秘书,而是必须判断何时开门、何时锁门的人。一步早,可能打草惊蛇;一步迟,则错失良机。
手机震动起来,是周建松发来的消息:“专家组明日将赴数据中心选址现场,地质勘测报告已准备妥当,企业代表也已确认到场。”
贺时年回了一句:“确保流程规范,不留口实。尤其注意专家提问环节,不要回避问题,也不要过度解释。”
他知道,这种评估最怕两种极端:一种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另一种是急于表功,反露破绽。红元的机会来之不易,绝不能毁于一次接待失误。
放下手机,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份加密文档??那是他近三个月整理的《东华州权力生态观察笔记》。里面记录了各县市主要领导的背景脉络、关键岗位人事变动趋势、重点项目利益关联图谱,甚至包括一些未公开的干部口碑评价。这不是为了整人,而是为了看清谁可以合作、谁必须防范、谁值得扶持。
他在“纳永江”一栏下新增了一行字:“初核已启,静观其变。若其主动退让,可留体面;若其负隅顽抗,则不必手软。”写完后,他又加了一句批注:“权力交接,不在争斗,而在势移。”
翌日清晨,专家组一行乘车前往红元云计算中心拟建地块。山路蜿蜒,车行颠簸,陆铭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神情淡然。贺时年坐在副驾,透过车窗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忽然开口:“陆主任,您觉得我们东华搞大数据,最大的劣势是什么?”
陆铭睁开眼,略作思索:“不是技术,也不是资金,而是观念。”
“愿闻其详。”
“很多地方以为,建几个机房、拉几条光纤,就是数字化了。”陆铭语气平和却锋利,“可真正的数字基建,核心是制度创新、治理重构和人才沉淀。如果只是把旧体制搬到新平台上,那不过是‘穿着西装的土围子’。”
车内一片安静。
贺时年微微一笑:“所以您今天看到的一切,我们都尽量避免‘表演式推进’。比如这块地,三年前还是荒坡,没人愿意投;现在政府先期投入配套路网和双回路供电,企业才敢进来。但我们没搞特批,所有程序全部走公开招投标,连施工监理都是全省摇号选定。”
陆铭点点头:“这就对了。改革不怕慢,就怕假。”
抵达现场后,考察顺利进行。地质钻探数据、环评报告、电力负荷测算一一呈上,专家组成员频频点头。最让陆铭意外的是,一位来自深圳的云服务商高管竟也随团前来,并当场表示:“我们原计划只在沿海布局,但看了红元的规划细节和政策连续性,考虑设立西南区域备份节点。”
这句话,成了当天汇报会的点睛之笔。
当晚,州里召开专题总结会。贺时年没有主持,而是请周建松全程汇报。他自己则坐在后排,默默观察每一位参会者的表情。他注意到,州发改委副主任李志远几次低头看表,眼神闪烁;而财政局副局长王丽萍则始终认真记录,还主动提出两条优化建议。
这些细节,他都记下了。
散会后,唐孝林来电:“听说专家组反馈很好?”
“超出预期。”贺时年说,“最关键的是,他们认可我们的‘制度诚意’。”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走?”唐孝林问。
“收网。”贺时年声音低沉,“纳永江那边,应该快撑不住了。我刚刚收到消息,省纪委派人调取了他近三年的差旅报销凭证,重点核查与远化地产商同行的三次‘调研’行程。”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唐孝林道:“你要动手了?”
“不是我要动手,是他自己把脚伸进了绳套。”贺时年缓缓道,“我只是不帮他解罢了。”
两天后,州委大院传出风声:秘书长纳永江因身体原因,申请暂时离岗休养,具体事务由副秘书长贺时年暂代。
表面看,是一次寻常的工作交接。但知情人都明白,这记“休养”二字,已是组织处理的前奏。
贺时年没有庆祝,也没有张扬。他第一时间召集秘书处全体人员开会,宣布三条纪律:一是严禁对外议论领导去向;二是所有文件流转必须双人复核;三是即日起恢复秘书长办公会纪要报送制度,每日报送姚田茂案头。
他要用最规矩的方式,完成最深刻的转变。
与此同时,他约见了王丽萍。
财政局办公室内,阳光斜照,茶香袅袅。王丽萍有些紧张:“贺秘书长……您找我?”
“别紧张。”贺时年坐下,语气温和,“叫你来,是因为你在昨天会上提的那个建议??关于专项资金绩效追踪机制的设计,很有前瞻性。”
王丽萍一怔,随即露出惊喜:“真没想到您会注意到……”
“我不仅注意到了,还想请你牵头成立一个专项小组,试点推行‘项目全周期资金监管模型’。”贺时年看着她,“这个事敏感,牵涉多个部门利益,但我相信你能守住底线。”
王丽萍深吸一口气:“我一定全力以赴。”
她不知道的是,贺时年选择她,不仅因为她专业过硬,更因为她从未依附任何派系,是少数能在风暴中保持独立立场的干部。而此刻提拔她,既是为改革铺路,也是在为自己布局??未来的权力格局,需要一批真正做事、敢于担当的盟友。
一周后,省纪委正式对纳永江立案审查。通报措辞严厉:“涉嫌利用职务便利为亲属及特定关系人谋取利益,干预重大工程项目招投标,收受礼品礼金。”虽未提及具体金额,但“立案审查”四字,已宣告其政治生命的终结。
消息公布的当天下午,贺时年正在审阅《东华州数字经济三年行动计划(征求意见稿)》,办公厅送来一份匿名信封。他拆开一看,是一张打印的照片:画面中,纳永江与一名男子在某高档会所包间举杯相庆,桌上摆着两瓶茅台和一份标有“远化新城一期用地红线图”的文件。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还有更多,想看吗?”
贺时年盯着那行字,良久未动。
他知道,这是试探,也可能是陷阱。有人想借他的手,继续扩大清洗范围;也有人希望他失控,进而失去姚田茂的信任。
他将照片收入抽屉,锁进保险柜,然后拨通省公安厅一位老熟人的电话:“帮我查一下这张照片的原始拍摄时间和设备信息,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他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心中清明如水。
在这个世界里,真相从来不是目的,节奏才是。他知道该做什么,也知道不该做什么。
几天后,调查结果回来:照片经过剪辑合成,原始背景并非会所,而是某次公开招商活动后的合影。所谓“红线图”,实为展板内容,且当时在场记者均有拍摄。
一场精心设计的构陷,就此揭穿。
贺时年没有声张,只是将鉴定报告存档,并在下次向姚田茂汇报工作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最近有人试图用虚假材料搅动局面,我已经安排技术手段加强信息甄别。”
姚田茂抬眼看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你能稳住,我很放心。”
那一刻,贺时年知道,自己真正赢得了这位掌舵者的信任。
不久之后,州政府正式发文:任命贺时年为东华州人民政府副秘书长,分管政务协调、重大项目推进与政策研究工作。
任命公布当日,石达海再次登门,这次带来了一份全新的合同副本??《达海智能科技产业园与红元县职业技术学校产教融合协议》。根据协议,企业将出资建设实训基地,定向培养技术工人,每年录用不少于五十名本地毕业生。
“班长,这是我兑现承诺的方式。”石达海郑重说道,“我不只想赚钱,更想扎根。”
贺时年接过合同,翻看良久,终于露出笑意:“你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可持续的关系’。”
“以前我以为,找个靠山就能通天。”石达海苦笑,“现在才知道,只有让自己变得不可替代,才是真正的靠山。”
贺时年拍了拍他的肩:“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真的长大了。”
送走石达海后,贺时年独自驱车前往父亲墓地。
春雨淅沥,山野苍翠。他站在坟前,放下一束白菊,点燃三支香烟??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牌子。
“爸,我当上副秘书长了。”他低声说,“您当年说,别被人踩在脚底下。我现在,算是站直了吧?”
风吹过林梢,香烟袅袅升起,如同无声的回答。
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前方或许还有更大的风暴,更深的漩涡。但他不再恐惧。因为他已明白,权力的本质,不是控制他人,而是掌控局势;不是打压对手,而是塑造环境。
回到城中,他接到周建松的电话:“秘书长,省里通知,我们红元正式纳入全省首批‘数字乡村综合改革试验区’,下周要召开启动大会。”
“好。”贺时年说,“我会出席。”
“还有一件事……”周建松顿了顿,“邱文亮昨天递交了退休申请。”
贺时年沉默片刻,问道:“他最后说了什么?”
“他说,希望组织能给他一个‘平稳落地’的机会。”
贺时年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垂首退场的身影。
“告诉他,”他缓缓道,“只要不再插手事务,过往一切,组织都会妥善安排。”
他知道,这不是仁慈,而是秩序。官场如江河,总有旧浪被新潮推远。重要的是,不要让沉船带翻渡舟。
当晚,他再次翻开那本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
“真正的问鼎之路,不在攀爬,而在承载。
能载人者,方能致远;
能容败者,才有胜局。
我尚未登顶,但已学会如何行走于高处。”
合上本子,他起身走到阳台,望着城市灯火如星海铺展。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而今,他不只是观潮者,也不仅是弄潮儿。
他是那股推动浪潮的力量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