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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北伐进行到底》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离骚读罢总堪伤

    襄阳城下,汪澈拄着拐杖,看着一身重甲的吴拱,脸上露出了一丝悲戚:“吴太尉,你也要不从政令吗?”

    吴拱神情微动,却很好的隐藏在了头盔之下:“汪相公,官家......朝廷任我为襄樊大军都统、京西北路招讨使,与我便宜之权,我今日用这份便宜之权来迎敌,如何能算是不从政令呢?”

    汪澈更加黯然,缓缓摇头:“我已经老迈,又不似虞相公那般知兵,却也知道一件事,国家内政混乱之时,是万万不可出兵作战的。否则就会落得如同两淮大军一般的下场。

    吴拱喟然点头:“汪相公说的有理,不过......不过这是刘大郎南征,咱们是躲不过的。”

    “依仗襄樊固守不成吗?这是曾经岳帅建立的防线,难道还不能应对刘大郎吗?”

    “我不知道......”

    “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吴拱缓缓摇头:“我只有五成把握能守住,减去三成意外情况......比如朝中再出大乱......我也只有两成把握罢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汪澈闻言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佝偻下去:“你……...你是不是听说朝中之事了?”

    这下轮到吴拱愣住了:“朝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汪相公要说的是哪一件?”

    汪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太上皇又要禅位了,似乎要传位给恭王赵......哦,现在他已经不是恭王了,而是皇太孙............”

    汪澈的这声叹息仿佛是想要将灵魂都呼出来一般,以至于脸色也随之苍白起来。

    吴拱愕然,随后不由得抬头望天,茫然看向了东南临安方向,随后又转向西北,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如是者三,终于是彻底无言。

    沉默良久之后,汪澈方才再次出言询问:“吴太尉,你在看什么?”

    吴拱声音有些麻木:“我在看我父亲,叔父,我想看看他们得知大宋竟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会是个什么表情。他们......我父为大宋殚精竭虑,叔父更是死在阵前,身首两断。

    汪相公,你读书多,你说大宋成了这般样子,父亲与叔父的所有牺牲是不是成了一个笑话?史书上有没有类似之人,史家又给他怎样一个评价呢?”

    汪澈果真学问渊博:“主昏而臣明,这种事情太多了,最有名的莫过于屈原,往事已千年,汉水上依旧有人在扔粽子,谁又能说忠义之行没用呢?”

    吴拱低头思片刻后,方才正色以对:“汪相公,这也就是末将想说的了,如今天下板荡,国家将要倾覆,正是应当拼尽一切力量,抓住一切机会的时候,是绝对不能退缩的。

    现如今襄樊的局势更是如此,鄂州大军已经陷在南阳,如今被飞虎子与大青兕联手攻打,若不能应对妥当,那就真的是襄阳门户大开,接下来大战就要在襄樊开打了。”

    汪澈是真的不懂军事,他戳了戳拐杖,有些焦急的说道:“那就在襄樊开打,如同抵抗金国那般!”

    吴拱再次摇头:“汪相公,两淮大军一扫而空,四川大军还得镇守蜀地汉中,如果失了鄂州大军,咱们身后是空无一人的......还是说汪相公能从两广、江西、江南、浙江调来得用兵马?”

    汪澈这下子听懂了,却更加黯然,踟蹰半晌之后方才又说起似乎不相关的事:“吴太尉,你可知道,老夫为何知道太上皇又要禅位吗?”

    汪澈没有卖关子,喟然说道:“太上皇大概觉得一事不劳二主,想要让老夫再次去主持此事。”

    吴拱脸上抽动了几下,随后就恢复了平静,与其说平息了愤怒,不如说是麻木,或者某种意义上的认命。

    不会有援兵了,如今汉宋之间的形势,赵构不说防御边地,反而要从襄樊将一名使相调走,这大宋天下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是用之即去的厕筹吗?!

    然而赵构可以不把大宋当一回事,他们吴氏呢?

    他们可是世代忠良的吴氏,父叔的声名难道还不值得让吴拱以命来维护吗?

    想到这里,吴拱恢复了一些心神,将这一切抛之脑后,专心用在军事上:“汪相公,事到如今,就不要说这些了,也只能用大军来破局。”

    汪澈见到话题又回到了军事,只能连连摇头:“老夫还是认为当守,不过吴太尉为将帅,想要主动一些老夫也无话可说,只不过却还是要与老夫说明白才好。”

    吴拱挥手让其余人远离,拔剑在地上画了个简易地图:“我是前两日收到的讯息,光化军许存去襄阳围攻汉军……………”

    “什么?”由于南阳战局变化实在是太快了,而且政令与军令不一而导致了极大的混乱,以至于事到如今,汪澈方才得知了一些消息。

    吴拱却是微微摆手,有些不耐的说道:“汪相公勿要用这般眼神看我,南阳那边已经全乱了,陈敏能不甘心,许存又如何会甘心,真当王宣、杨钦那些人是受我军令方才北上的吗?真当这些人不会自行其是吗?”

    汪澈呼吸微微一室,随后长叹以对:“这全都是老夫之过啊,若非老夫一直待在鄂州,将前线之事全都扔给虞相公,如今怎么会束手无策,没有威信压服众将呢?”

    吴拱默然不语。

    这话是有些道理的,因为按照宋国层层分治,层层管辖的军队权力构架,理论上只有官家能指挥全军。

    在建炎南渡之后,宋国朝廷对军权的压制虽然稍稍放松,但在淮西兵变之后,还是逐步缩紧了,如今也只有宰执一级的人物才有资格作‘军区司令。

    成闵与吴拱两人都是都统,虽然大略分了个上下,彼此之间却没有指挥权。

    往日有虞允文倒还好,如今单靠一个年老体衰,久在鄂州主持后勤的汪澈,实在是难以服众,更难以捏合整个宋军。

    “汪相公,现在说这些其实有些晚了。”吴拱喟然道:“我军如今除去襄樊守军,大约还有两万三千兵马。我已经派遣王进率一万正军外加万余民夫,向北虚张声势,接应鄂州大军。

    另一路大约五千精兵,由贵统率,向东出桐柏山,进攻蔡州。”

    “蔡州?”汪澈倒吸一口凉气:“吴太尉,你莫非是疯了吗?如今蔡州已经反叛,州中大户豪强百姓尽皆不属于我,就连朝廷署的知州都逃回来了,此时大军进发就是孤军深入。更何况还是穿过桐柏山,若是出了岔子,回都回

    不来的。”

    吴拱正色以对:“我知道,因此我给贵的军令乃是佯攻,尽量搅乱蔡州局面,让北面以为大宋要北上进攻汴梁,断汉军后路,以此来逼退刘大郎。我给了贵便宜之权,若事有不谐,可速速撤军。”

    汪澈皱眉思量片刻,点头:“如此这般便好,吴太尉莫非是要督军吗?又是要去往何处?”

    吴拱看了看天色,继续拎着剑在地上一划:“我将带领襄樊大军踏白军去光化城。”

    “一来,光化军乃是襄樊屏障,汉水上游,实在是不能丢。”

    吴拱神色变得有些艰难,仿佛也在抑制某种恐惧:“二来,如今光化军空虚,刘维与辛弃疾二人又是极其擅于抓战机之人。我推算,其中一人八成已经率领甲骑向光化军突袭,我军可以趁机反手埋伏他们。

    只要能阵斩其中一人,就足以结束此战了。”

    汪澈皱眉许久:“他们果真敢轻兵冒进吗?”

    吴拱拱手说道:“我有七分把握,减去两分不确定,足有五成把握,可以拼一把了!”

    “这两千三百踏白骑可是虞相公呕心沥血攒出来的......”汪澈艰难点头:“我不说让你一定保重,却也得知道,汉宋既然已经开战,之后就没有山东马了。你也只有一次机会罢了,如果不成,迅速撤回来,我军当继续在襄樊坚

    持。”

    吴拱正要应声,却见一名举着小旗的军使飞马而来,脸上有说不清的惶恐。

    “报!”

    军使来到吴拱近前,低声说道:“都统,鄂州大军溃败,自副都统陈敏以下,伤亡被俘者无数。统制王宣正在率领残余兵马沿着白河撤军。”

    吴拱身形微微晃动,随后又站定脚跟,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丝毫不顾汪澈已经目瞪口呆,摇摇欲坠,只是在马上身拱手:“汪相公,你听到了,此时大势溃败,天地崩摧,却正是男儿奋起救国之时。我走了,还望相公

    能替我在襄阳坚持些时日。

    “驾!”

    说罢,吴拱不顾江澈反应,驱马进入踏白军大营,不过片刻之后,两千余宋军骑兵从营中奔腾而出,沿着汉水南岸官道,向着光化军一路奔腾。

    直到这时,汪澈方才彻底恢复了神志,身形剧烈摇动了几下后,就要瘫坐在地。

    早已经围在身侧的心腹家人正欲上前搀扶,汪澈却大声呵斥出声:“不要扶我!老夫能走!”

    说罢,汪澈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腰背,缓缓向着襄阳城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