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巳时一刻(上午九点左右),已经突袭穰城得手,正在指挥军队入城维持秩序的刘淮看到了张成的旗帜与首级,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张成不是逃回到城中了吗?难道南阳城已经破了?可即便斩,又如何会送到了这里?”
前来禀报的飞虎军都头有些尴尬:“回?陛下,是这厮举着旗帜接近大军,当时他只说自己乃是宋国什么大军的统制官,接着直接陷阵作战。
我等无法,只能反击,将此人打落下马。当时他还有一口气,说是......”
说着,都头看向了身侧另一个比较年轻伶俐的小将,小将会意,借口说道:“他说他乃是大宋将军,此番大战虽败,可若是没有大将殉国,无以报官家,无以对青史,更无以对苍生,他是要替鄂州大军给宋国一个交代的。”
刘淮缓缓点头,随后叹气:“这也是免不了的,且按照临阵斩将记功。尸身与大旗......严知县,你可知道周围有没有什么庙宇与道观?”
?城知县严玉臣哭丧着脸,却也不敢不答:“有一座大庙,正在城南朝水处,唤作关帝庙,相传乃是隋文帝杨坚所建,据说求子很灵验。”
饶是刘谁知道这是因为严玉臣极为畏惧,以至于有些口不择言,却还是无奈摇头:“彼处可有道士和尚?”
“有的,即便南阳历经数次战乱,也还有十几个和尚。那里香火一直很不错,求子很灵......”
刘淮终于不耐:“好了,莫说求子了。你亲自带着张成的尸首过去,给庙里一些钱粮,让那些大和尚为张成守灵。
等张义夫伤势好了之后,让他收敛父亲尸首。”
严玉臣连连点头,却又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只不过莫要提求子之事了。”
“是是是,......陛下。”严玉臣吞咽着口水说道:“如今汉宋开战,已经势分敌我,如果陛下想要以霸道平天下,那就应该将张成弃之荒野,任野狗啃食,方才显得顺大汉者昌,逆大汉者亡,以震慑宋国。”
毕再遇偏过头来看着这厮,只觉得有些犯恶心。
原本见到一个士大夫在兵凶战危之际还敢留在城,再遇还敬佩严玉臣乃是一名敢于直面生死的汉子,此时听到这番言语,方才发觉这分明是个见利忘命的投机分子!
如果不是军法在上,毕再遇说什么也得先揍一顿这厮才成。
刘淮嗤笑两声,也不搭话,只是盯着严玉臣。
果真,这名依旧紧张得浑身发抖的知县话还没说完:“可若是陛下想要行王道,那何不更进一步呢?”
“怎么说?”
“陛下可以为张成将军题一碑文,赞扬其早年抗金功绩,又是如何在昏君奸臣手下不得用的,最后再详细写其如何殉国的,以哀叹其一生,以赞扬其忠耿之名。”
刘淮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河,点头淡淡说道:“继续。”
严玉臣依旧十分紧张:“陛下,臣以为,这个碑文的关键就在于不要否认张老将军的功业与选择,而陛下要在最后宣扬统一天下平靖四海的志向。
张成的忠义之举与陛下的志向并不是冲突的,而让忠耿之人落到这般下场,乃是赵构那厮倒行逆施的结果;金国虽灭,然天下未平,烽烟再起,也是赵构那厮祸乱朝堂所致。一切都是赵构的错,天下忠义之人应该团结一心,
除去赵构这个天下大贼!”
说到最后,严玉臣依旧浑身颤抖,却是牙关紧咬,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毕再遇在一旁已经听呆了。
而刘淮则是驱马上前,俯身握住严玉臣的双手:“卿乃是大才啊!不知师从何人?又是哪一科的进士?”
严玉臣更加惶恐:“陛下,臣......臣乃是虞相公的门生......是官家钦点的进士.............”
刘谁知道对方口中的官家并不是赵构,而是赵?,一时长叹:“卿也是忠臣啊,还请协助我军平息穰城中的乱局。”
“外臣......臣遵旨。”
“焦舍人,你刚刚听到严卿所言了吗?替我写一份碑文,要言真意切一些,然后......”刘淮指了指身侧河:“就敕封张成为湍河河神。不过关帝君既然在此立庙,倒也不好夺了武圣的香火,且让张成成为关帝君的陪祀吧。
唉,我明明是想要让这些宋国忠臣有个好结果的,何至于此?!若是能用一篇碑文就能劝得汉家英豪看清楚谁才是真的敌人,严卿功莫大焉!”
焦景颜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呆呆的看着严玉臣,只觉得中原风物果真不俗,区区一名知县都有此等见识,怪不得大白高国折腾了几十年都入不了关中。此时听闻天子呼唤,他立即收敛心神,拱手应诺:“遵旨。”
“我不能在此停留,与你一百飞虎甲骑,且暂在此处处置此事,并与张都统联络,供给粮草民夫。”
说罢,不顾焦景颜答应的有些迟缓,刘淮立即驱马入城。只是短暂取了一些粮草,换了些许战马后,大军再次出城,向着光化城扑去。
而依旧在城外等待汉军士卒将张成尸身运来的严玉臣在微凉的秋风中呆立良久,终于对着张成的首级缓缓下拜,再次抬头时却已经泪流满面。
大约在同一时间,张术也接到了宋军船队出城的讯息,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万余汉军只留下了千余兵马看管俘虏,余下主力几乎全军尽出,兵分三路,一路接管南阳城,一路跨过梅溪水,一路跨过白水,近万兵马沿着白水两岸夹河相对,向南追击。
马步军想要追赶顺流而下的船队,听起来是一件十分离谱的事情,但河南大军早就知道白水有几处狭窄之地,因此萧仲达早早率领骑兵一路向南狂奔。
如果是三四十步宽的大河,汉军一时间束手无策倒也罢了,但是白河最窄处不过十余步,还怕没办法迟滞一番吗?
不过张术刚刚率军南行十里左右,入城的靳文彦就遣心腹送来紧急军情。
张术睁大眼睛:“多少?你说南阳仓城中有多少军资粮草?”
军使吞咽着口水:“点都点不清,似乎是南阳数州的秋收粮食都在此处了。”
张术只觉得浑身发紧:“你回去告诉小靳,就说仓城一定不能出事,只要能保住这些军资粮草,南阳的局面就彻底盘活了。徐府尹是否已经入城?”
“俺刚来的时候将军就遣人通知徐府尹了。”军使依旧紧张地喘着粗气:“现在关键不是徐府尹一人,而是他们将军担心麾下一千多兵马护不住全城,还请能调回一些兵马援护。”
"......"
张术犹豫半晌后,方才说道:“好,那我就再给小靳加五百战兵,我这里人手也不够,让小靳相忍为国。还有你替我告诉徐府尹,就说南阳的局面全靠他了。”
自从昨日军议之后,张术仿佛终于开窍了,也从纯粹的军人角色中脱离出来,总算没有说出类似将粮食全都充作军粮之类的言语。
不过现在毕竟还是战事,也必然是要讲军事的。
就在张术催动全军南下追击之时,新野卫城中的陈文本啃着干粮,望着城外的大军,不由得有些咋舌:“宋国果真是看得起咱们,竟然摆开了这般架势,旗号究竟是何人?”
一名眼神锐利的小将端着望远镜眯着眼看了半晌,方才不确定的说道:“认旗看不清楚,但是将旗却是个吴字,看形制应该是都统,吴拱亲自来了。”
陈文本倒吸一口凉气:“真是......裤裆着火了才知道寻水,早他娘的干啥去了?!”
小将年纪虽小,却颇经历过几场大战,更是在卫学深造过,各层军议也从没落下过,自然知道战略态势,闻言摇头失笑:“这就叫进退两难,谁让咱们有天子临阵指挥,可那赵构只能缩在临安呢?”
陈文本点了点头,只是静静看着襄樊大军自白河东岸北上,突然有些犹疑起来:“不对啊,这支大军为何不来攻城?”
“也许是觉得要先救援南阳吧。”
“难道吴拱还能飞过去不成?他就不怕我从卫城出兵,断他粮道?”
“有可能是他也昏了头了......宋军大将们之前昏头的很多,之后也不会少。”
陈文本从地上跳了起来,拍了拍裙甲上的尘土,缓缓踱步说道:“不对劲,不对劲,待会儿看看有没有人来围城偷城,若是有还好,若是没有,宋军是要有些鬼主意的。”
小将在一旁也皱眉思索起来,只不过因为信息太少,最终劳而无功。
陈文本沉思良久之后,停住脚步,恶狠狠的一手心,嘴上的伤疤也激动的有些涨红:“算了,不管这些了,到了夜间,老子就出兵过白河去断宋军辎重,我就不信了,宋军的民夫也能成铜墙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