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阴脉先生》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我不会骗你

    我们三人凑成一队,老哥、妙姐与我。

    老哥名叫罗桑,是地仙府中少有的藏人后裔,祖上曾是雪域某座古寺的护法喇嘛,后来因教派纷争逃至滇西,几代隐居,血脉里还留着对高原风雪的本能亲近。他身形瘦削却筋骨如铁,眼神沉静得像冻湖下的暗流,话极少,但每说一句都极有分量。他说要走里普列克山口,不是逞勇,而是早就在心中盘算过无数遍??他知道那条路有多冷,多险,也知道密教为何不会在那种地方设伏:太难补给,太难追踪,活人都未必能活着翻过去,追兵更不敢赌命。

    可正因为没人敢走,才最安全。

    我点头道:“你这条路最难,但也最干净。没有车马痕迹,没有航班记录,没有关口登记,连卫星都照不全那片区域。只要能活着出去,就等于从这世上消失了。”

    妙姐望着窗外达兰废墟上升腾未散的黑烟,低声说:“那就走吧。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师尊死了,慧霞失踪,地仙府现在只剩下一堆烂账和谎言。若真要争一口命,不如赌一把大的。”

    她话音刚落,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狗吠。

    不是普通的犬吠,而是一种低沉、沙哑、带着某种节奏感的呜咽式嚎叫,像是某种信号。

    我立刻抬手示意噤声,闪身贴到窗边,透过破旧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街角阴影里站着一个披着褪色红袍的人影,背对着小屋,手里牵着一条浑身漆黑、体型硕大的藏獒。那狗正仰头朝天,发出刚才那一声诡异的长嚎。

    而在它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都是刚才还在废墟中翻找财物的流浪汉或幸存者。他们脖颈扭曲,面色青紫,显然是被人以极快的手法拧断了颈椎。

    这不是普通的劫掠者。

    这是清场。

    有人在系统性地清除目击者,封锁消息。

    我心头一凛:时轮金刚寺虽毁,但它的触角并未断绝。山腹深处仍有活口,而那些真正掌握核心机密的高僧,很可能早已通过秘道撤离,甚至已经开始反扑。

    “他们来了。”我压低声音,“不是搜捕,是灭口。我们必须立刻动身,不能再等。”

    罗桑默默起身,背上那个用牛皮包裹的旧行囊,里面装着他祖传的一枚铜铃、半卷残破的《大圆满前行》和一把磨得发亮的藏刀。他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是:走不走?

    我点头。

    妙姐迅速收拾随身物品??她只带了一件换洗衣物、一枚母亲留下的银簪,以及一本薄薄的《金刚经》,据说是空行仙尊亲授的心法注解本。她将经书贴身藏好,又把银簪插进发髻,轻声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三人不再犹豫,从后窗悄悄潜出,绕过倒塌的土墙,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向镇子边缘移动。一路上尽量避开主街,专挑狗窝、粪堆、废弃畜栏这类无人问津的角落穿行。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与尸臭,苍蝇成群飞舞,偶尔还能听见远处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打斗声。

    显然,混乱仍在蔓延。

    但我们已经没时间关心别人。

    抵达镇外时,天色渐暗,乌云压顶,一场暴雪似乎正在酝酿。远处的达兰山脉如同巨兽蹲伏,白雪覆盖的峰顶隐没于灰蒙之中,里普列克山口就在那片死寂的高寒地带。

    “今晚必须进山。”我说,“一旦降雪,我们的足迹就会被掩埋,但也意味着气温会骤降至零下三十度以上。没有足够的御寒装备,撑不过一夜。”

    罗桑从行囊中取出三副羊皮手套、三条厚羊毛围巾,又分给我们每人一块用蜂蜡封好的酥油砖??这是他出发前特意准备的应急物资。

    “够三天。”他说,“再往后,靠猎杀岩羊和雪鸡。”

    妙姐接过酥油砖,咬了一口,眉头微皱:“腥膻得很。”

    “能活命就行。”我接过围巾裹紧脖子,“记住,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不再是修行人,也不是什么地仙府弟子,我们只是三个逃亡的苦行僧。不说话,不留痕,不见光。”

    我们最后回望了一眼达兰。

    那座曾经香火鼎盛、信徒如织的小镇,如今已沦为一片焦土。寺庙没了,经幡烧了,佛塔塌了,连空气中飘荡的诵经声都不复存在。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时发出的呜咽,仿佛亡魂在低语。

    然后,我们转身踏入荒原。

    第一夜,我们在一处背风的岩穴中宿营。雪终于落下,细碎而密集,很快便将来路彻底掩埋。罗桑用石头垒起一道矮墙,又铺上干草和羊皮垫,勉强隔绝地面的寒气。我们挤在一起取暖,轮流守夜。

    我负责二更。

    坐在洞口,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白天那个黑衣人的身影??那个手持金光短刀、精通密教大手印的刺客。他能在我自以为胜券在握时瞬间脱身,说明他对“替身术”与“幻形遁法”的掌握已达宗师级别。更重要的是,他穿的那件褐红僧袍,绝非普通法王所能拥有。

    那是**日耀法王**的专属法衣。

    传说中,这位法王三十年前便已闭关不出,潜修《时轮金刚大灌顶》最后一重秘法,只为等待祭品齐聚、时轮垛开启之日。他是毗罗仙尊最信任的盟友,也是整个密教体系中最接近“肉身成佛”境界的存在。

    如果连他都亲自出手,说明密教已经不惜代价要将我们全部抹杀。

    而更让我心惊的是??他在战斗中使用的咒语,并非纯粹的藏密传承,其中夹杂了几句梵音变调,听起来竟有些类似南洋巫蛊之术中的“血契召灵诀”。

    难道……毗罗仙尊与密教的合作,早已深入到功法交融的地步?

    我正思索间,忽觉眉心一跳。

    不对劲。

    我缓缓闭眼,运转“烛照如神”之境,感知四周气息流动。

    刹那间,一股极其微弱、近乎无形的阴寒之气自西北方向缓缓逼近??那不是活人的气息,也不是野兽,而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存在,像是被强行唤醒的尸傀,又像是以怨念为食的游魂。

    我立刻伸手拍醒罗桑。

    他睁眼即明,迅速抽出藏刀,又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符纸贴在唇上,默念几句祷词。与此同时,妙姐也醒了,她取出银簪,在自己掌心轻轻划了一下,滴落三滴血于地上,结成一个微型血阵。

    三息之后,风停了。

    但雪还在下。

    可就在我们前方不到二十米处,积雪突然微微隆起,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爬行。

    罗桑低声道:“是‘葬雪奴’。”

    “什么?”妙姐一怔。

    “古时战败僧兵的尸体被埋于雪山之下,以秘法禁锢其魂,使其永世不得超生。每逢月蚀或大灾之后,便会受控苏醒,成为追猎活人的傀儡。它们不怕痛,不怕死,唯一目标就是撕碎温暖的血肉。”

    我冷笑:“果然是日耀法王的手段。他不仅活着,而且已经开始动用山腹秘窟里的禁忌之物。”

    话音未落,积雪轰然炸开!

    三具全身覆满冰壳、双眼赤红如炭的尸傀破雪而出!它们四肢扭曲,关节反折,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四肢着地如野兽般疾冲而来!

    我弹出牵丝钉入岩壁,提气跃起避过第一扑击,同时喷子滑入手心,对准中间那具尸傀头部连开两枪!

    砰!砰!

    子弹穿透冰壳,击碎颅骨,可那尸傀只是晃了晃,竟继续前冲!

    “无效!”我大喝,“打心脏或焚烧!”

    罗桑怒吼一声,挥刀斩向左侧尸傀脖颈,刀锋切入冰层,却被反震之力震退数步。右侧尸傀趁机跃起,直扑妙姐!

    妙姐早有准备,手中《金刚经》猛然展开,一页页快速翻动,口中疾诵:“?嘛呢叭咪破!”

    经书每念一字,便有一道金光自纸面迸发,六字真言化作六道光刃,齐刷刷斩在扑来的尸傀身上!

    轰!

    尸傀当场炸裂,碎冰四溅,残躯落地后仍抽搐不止。

    剩下两具同时转向我们,速度更快!

    我扯动牵丝,凌空旋身,一脚踢中一具尸傀面部,将其踹翻在地,随即落地拔出玄然军刀,照着胸膛狠狠刺入!

    刀身没入半尺,触及坚硬核心??是一颗被冻结的黑色舍利!

    我猛力搅动,舍利碎裂,尸傀顿时僵直,轰然倒地。

    最后一具被罗桑以铜铃摇动震荡频率干扰神识,趁其迟缓之际,一刀剖心,剜出另一颗黑舍利,掷于雪中。

    黑舍利落地即燃,冒出幽绿色火焰,片刻化为灰烬。

    我们喘息未定,我却猛地抬头看向山顶方向。

    那里,有一盏灯亮了。

    孤零零的一点橘黄光芒,在暴风雪中摇曳不定,像是挂在某根枯枝上的灯笼,又像是悬于半空的鬼火。

    “那是……引魂灯?”妙姐声音发颤。

    罗桑脸色铁青:“不是引魂灯。那是‘轮回瞳’??日耀法王用来操控葬雪奴的信标。他已经在山上布下了整套猎杀阵,我们在他眼里,不过是几只迷途羔羊。”

    我盯着那点灯火,缓缓收刀入鞘。

    “既然他想玩阵法,那就陪他玩到底。”

    “但我们不能硬闯。”我说,“正面冲突只会落入圈套。明日清晨,我们改道西南,绕行‘鬼哭峡’,那里地形复杂,常年浓雾不散,是天然的遮蔽之所。等翻过第二道山梁,再折返东北,才能接近山口。”

    罗桑点头:“可行。但鬼哭峡中有‘风喉瘴’,吸入者会耳鸣幻听,严重者癫狂自戕。”

    “所以我带了这个。”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后递给他们闻了闻??一股辛辣刺鼻的气息冲入鼻腔,令人头脑瞬间清明。

    “川中唐门的‘醒神散’,师傅临行前给我的。足够支撑三天。”

    妙姐苦笑:“你还真是什么都准备了。”

    “活下来的人,从来都不是靠运气。”我说,“而是靠比敌人多想一步。”

    那一夜,我们再未入睡。

    轮流服药保持清醒,警惕任何风吹草动。直到黎明前雪势稍减,我们才悄然启程,沿着预定路线迂回前进。

    接下来的三天,如同炼狱。

    鬼哭峡果然名不虚传。浓雾如浆,十步之外不见人影,耳边尽是呜咽风声,时而夹杂着女人哭泣、孩童啼哭、甚至是我们各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名字。

    “昆什猜……你何必逃?回来吧,师尊原谅你了……”

    “妙姐……慧霞在这儿,快来救我……”

    “罗桑……阿妈在下面等你……回家吧……”

    幻音攻心,稍有不慎便会失神坠崖。

    我们用布条塞住耳朵,彼此以牵丝相连,一人前行,两人紧随,靠触觉判断方位。途中遭遇两次小型雪崩,一次差点被滚石砸中,还有一次误入一处古老祭坛遗址,触发了残留的陷阱机关,险些被从地底弹出的毒棘刺穿脚掌。

    第四日,我们终于翻越最后一道冰脊,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里普列克山口如同巨神张开的咽喉,白雪皑皑,寂静无声。再往前三百里,便是国境线。过了那片无人区,我们就真正自由了。

    可就在此时,天空骤然变暗。

    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金光自高空垂落,精准照在我们立足之处。

    紧接着,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既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而是直接响彻于脑海之中:

    > “尔等蝼蚁,妄图逃脱天命?时轮既转,因果难违。祭品归位,乃是大业所需。今日,吾以日耀之名,敕令尔等??跪伏受缚,或化尘归土。”

    声音落下,金光凝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

    通体笼罩在褐红袈裟之中,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双目如熔金流淌,手中托着一盏青铜古灯,灯焰呈诡异的螺旋状旋转,正是“轮回瞳”本体!

    日耀法王,亲临!

    他并未真正降临,而是以“神识投影”跨越空间,借助天地元气显形施压。但这已足够致命??他的意志可直接影响现实,操纵风雪雷电,甚至短暂扭曲时空规则。

    “跑不了了。”罗桑咬牙,“他锁定了这片区域。”

    妙姐握紧银簪,颤声道:“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我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摘下背上包袱,从中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纸扎人偶,面部空白,四肢关节皆由细线缝合,背后写着八个朱砂小字:

    **替命承劫,代死消灾。**

    这是我昨夜在岩穴中偷偷制作的“桐人替身升级版”,以自身精血为引,融合了从刺客身上剥下的褐红僧袍碎片,以及妙姐自愿献出的一缕头发、罗桑割下的指甲屑,构成“三命合一”的替死傀儡。

    它不能伤敌,也不能逃遁。

    但它可以骗过“轮回瞳”的感知??因为日耀法王寻找的是“三个活人”,而不是“一个承载三人命数的祭品”。

    我将纸人高举过头,朗声道:“日耀法王!你要的是祭品?好!我献上此身,代二人赴死!只求你放他们离去!”

    说罢,我猛然将纸人掷向空中!

    刹那间,轮回瞳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受到了强烈吸引,竟真的转向那只飘飞的纸人!

    “蠢货!”空中传来日耀法王的怒斥,“你以为这种粗劣伎俩能瞒过本座?!”

    但他终究还是出手了。

    一掌按下,金光如柱,轰然击中纸人!

    纸人瞬间燃烧,化作灰烬,而我亦喷出一口鲜血,胸口如遭重锤。

    替身虽假,因果却真。我确实在“献祭自己”,因而承受了部分反噬。

    但就在这一瞬,我猛然掐诀,低喝:“**逆流步?三生错!**”

    这是师傅传授的最后一式保命秘术,需以重伤为代价,换取短暂的“时间错位感”??让敌人产生“攻击已完成”的错觉。

    果然,日耀法王的神识投影微微一顿,金光收敛。

    他以为我已经死了。

    趁着这短短两三秒的间隙,我强忍剧痛,一把推开妙姐和罗桑:“快走!别回头!”

    两人毫不犹豫,转身狂奔而去。

    而我,则倒在雪地中,任由寒冷侵袭身体,呼吸越来越弱。

    金光再次亮起,照在我身上。

    日耀法王的声音带着讥讽:“原来如此……舍己为人?倒是有点意思。可惜,你还不配称为祭品。”

    他缓缓抬起手,轮回瞳再度燃起幽焰,准备将我彻底炼化为魂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光自远方疾射而来!

    快如流星!

    直劈轮回瞳!

    轰!!!

    青光炸裂,竟是半截断裂的桃木剑,上面刻满了古老符文,赫然是**高天观镇派法器“东皇枢”的残片**!

    紧接着,一个清冷女声自风雪深处传来:

    “日耀老贼,你的对手,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