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队的主人是个叫维克拉姆?塞西的印度人,表面上是个主做食品、香料生意的行商,可暗地里却是为掌控藏羚羊绒走私生意的北方邦黑帮勒克瑙豺狼服务。不像其他商队只赶在六到九月的温暖季节才会去里普列克山口做生意,他的骡队常年往来于达兰和里普列克山口之间,只有每年气候最恶劣的两个月才会暂停下来。也正因为如此,他不仅有规模最大的往来里普列克山口的骡队,还掌握着整个达兰最多的熟悉通往里普列克山口道路的向导。
青光未散,残剑余威竟将轮回瞳的金焰生生劈开一道裂口。那螺旋状的灯焰剧烈摇曳,仿佛被无形之力撕扯,发出尖锐如婴啼的哀鸣。空中日耀法王的投影猛地一颤,熔金双目首次流露出惊怒。
“高天观……你也来了?”
风雪骤然凝滞。
一道身影踏雪而来,足下无痕,每一步落下,积雪便自发退开三尺,仿佛大地在为她让路。她身披月白色道袍,外罩一件玄色鹤氅,发髻以一根断玉簪固定,面容清冷如霜,眉心一点朱砂痣宛如血泪未干。
是凌月。
我心头剧震??她不是被日贤法王带走囚禁了吗?怎会出现在此?而且……她手中的兵器,分明是高天观失传已久的“东皇枢”残片,传说唯有观主亲传弟子才能驾驭其一丝灵性。
她看也没看我一眼,目光直锁空中投影,声音如冰泉击石:“你借密教之名行邪祭之事,炼活人魂魄补己修为,早已堕入魔道。今日,我代师尊执戒,斩你神识!”
话音落,她手中桃木残剑猛然上扬,剑尖指向轮回瞳核心。刹那间,天地元气暴动,九道青雷自云层深处轰然劈落!竟是以残器引动天劫!
日耀法王怒吼:“狂妄小儿!区区残兵,也敢撼我法相?!”
他双手结印,轮回瞳喷出滔天金焰,化作一条燃烧的巨蟒迎向雷劫。雷火交击,爆响如山崩,整座山脊都在震颤。然而第三道雷落下时,巨蟒哀鸣溃散,金焰被硬生生劈穿!
投影开始扭曲。
“不可能!”日耀法王的声音已带惊惶,“东皇枢早已毁于三十年前那一战,你从何处得其残灵?!”
凌月冷笑:“你忘了,当年是你亲手将它埋进雪域佛窟,以为永世不得再见。可你不知,那一年,有个小女孩躲在地窖里,亲眼看着你们把她的师父钉死在经幡柱上。”
我猛然想起??凌月并非燃灯仙尊亲传,而是高天观弃徒之女,幼年随母逃亡至东南亚,后被秘密送入地仙府作为“仙胎”培养。她的母亲,正是当年因泄露密教与毗罗仙尊勾结内幕而被处决的高天观女修。
这一剑,是三十年的血债。
最后一道雷轰然砸落,正中轮回瞳!
“砰??!”
青铜古灯炸裂,金焰熄灭,空中投影如沙雕般寸寸崩解。遥远某处,必有一具老迈肉身正在吐血抽搐??神识受创,本体亦难幸免。
凌月落地,单膝微跪,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终究只是借残器引动天雷,自身修为尚不足以完全驾驭。
风雪重归肆虐。
她终于看向我,眼神复杂难明:“还活着?”
我艰难点头,想撑起身子,却浑身僵冷,血脉几近冻结。
“别动。”她走来,将手贴在我后心,一股温润真气缓缓注入,“你刚才那一式‘逆流步’伤了本源,再迟半息,魂魄就要被时间错位反噬剥离。”
我苦笑:“多谢救命之恩……但你不该来的。你现在是叛逃者,若被密教抓到,必遭千刀万剐。”
她冷冷道:“我已经死了三十年了。今天不过是借风雪还魂,替那些没能逃出去的人,走完最后一步。”
她说完,忽然抬眼望向远处??妙姐与罗桑的身影已在风雪中化作两个小黑点,正拼命奔向山口。
“他们能活?”她问。
“只要不再回头。”我说。
她点点头,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冰珠,递给我:“拿着。这是‘心灯舍利’,是我娘临死前藏在舌底保存下来的最后一缕元神。它能护住濒死者的心脉七日,足够你撑到安全之地。”
我怔住:“那你呢?”
“我不需要。”她站起身,重新握紧残剑,“我要去佛窟。”
“佛窟?哪个佛窟?”
“埋着真正时轮垛的那个。”她目光如炬,“你们炸毁的只是表层寺庙,真正的时轮垛藏在雪域最深处的‘大幻化网洞窟’,那里才是所有祭品最终归宿。我娘留下的记忆告诉我,只要毁掉核心阵眼,哪怕只是一瞬,所有已被锁定的命格都会解脱。”
我猛地抓住她脚踝:“别去!那是死路!日耀法王就算神识受损,山腹里还有无数傀儡和陷阱,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她低头看我,唇角竟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我是最后一个清醒的人。”
说罢,她轻轻踢开我的手,转身走入风雪,背影迅速被白茫茫吞没。
我瘫在雪中,握着那颗冰珠,感受着其中微弱却坚定的跳动,如同一颗不肯停歇的心脏。
……
七日后。
我和罗桑、妙姐终于跨越国境线,踏入川中境内。我们被当地一支隐秘道门接应,安置在峨眉后山的一处废弃丹房中休养。
我高烧不退,昏迷三日,梦中全是那盏破碎的轮回瞳,以及凌月走入风雪的背影。
醒来时,窗外细雨如丝。
妙姐坐在床边煎药,见我睁眼,轻轻松了口气:“你总算醒了。再不醒,我就要请唐门的人来剖你脑袋放血了。”
我哑声问:“罗桑呢?”
“去联络师门残部了。我们得重建情报网,不能再被人当祭品一样送来送去。”她顿了顿,低声道,“还有……凌月的消息。”
我心头一紧。
“昨夜传来讯息,大幻化网洞窟发生了剧烈震荡,整座山体塌陷三分之一,地下火脉喷涌,数千年来堆积的经卷法器尽数焚毁。有人看见一道青光冲天而起,随后化作漫天光雨洒落雪原。”
她没再说下去。
但我们都明白??那不是逃生的征兆,而是魂飞魄散的终局。
我闭上眼,良久,才问:“时轮垛……毁了吗?”
“不知道。”妙姐摇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从那天起,所有被选中的祭品,身上那种莫名的‘命格牵引’都消失了。就像一根绷了十年的弦,突然断了。”
我缓缓抬起手,掌心那颗冰珠仍在,只是光芒已黯淡许多。
它完成了使命。
我把它贴在额前,低声念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咒语??那是我在达兰废墟中捡到的一张残纸上看到的,据说是空行仙尊早年留下的一段封印密语。
指尖触珠的瞬间,冰珠碎裂。
一道微弱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柔而疲惫:
> “孩子,若你听到这段话,说明我的心灯已灭。不要悲伤,也不要复仇。我只是个失败的修行者,但我至少做对了一件事??我没有让你变成祭品。
> 记住,真正的神通不在法器,不在阵法,不在转世轮回。
> 在于选择。
> 即便身处黑暗,仍有选择光明的权利。
> 这就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的法。”
声音消散。
我睁开眼,泪水无声滑落。
妙姐没有问,只是默默递来一碗药。
我喝下,苦涩入喉,却觉五脏六腑渐渐回暖。
三天后,我写下一份详尽报告,连同那件褐红僧袍残片、铜铃、残经等物,一并封入铁匣,托人送往东南亚,交予我师尊。
信中只写了一句:
**“烛照如神,终见阴霾尽头。弟子愿承师志,守此道不堕。”**
又过了半月,川中唐门送来一封信,署名是“九哥”。
信中说:
“毗罗仙尊近日闭关不出,对外宣称‘参悟大道’,实则已被师尊暗中软禁。燃灯仙尊亦销声匿迹,传闻其仙胎在某夜突生异变,全身精血倒流,化作一具干尸,口中犹含半枚未完成的金丹。
至于高天观……已正式向天下宣告复出,观主之位暂由凌月代掌。虽仅存残脉三人,却已有十七派散修联名投帖,愿共举义旗,清剿内外妖氛。
另,雪域那边传来消息??里普列克山口下起了红雪,整整七日不绝。牧民说,那是天在哭。”
我看罢信,久久无言。
起身推开窗,外头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跨山谷。
我取出玄然军刀,轻轻擦拭。
刀身映出我的脸??瘦削、苍白,左颊添了一道新疤,是从葬雪奴爪下抢回来的印记。
但这双眼,依旧清明。
我知道,这场局还没完。
日耀法王未必真死,毗罗仙尊也未彻底垮台,密教残部仍在暗处蛰伏,而明年那场“选胎大会”,注定腥风血雨。
但我已不再是那个只会逃命的术士。
我是阴脉先生。
承过死,见过鬼,骗过神,杀过佛。
从此往后,我不再替任何人铺路。
我要走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