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似难得如此严肃,叫司音隐约意识到知道太多对自己并无好处,不过话既然都赶到了这里,若要再将快要吊出嗓子眼儿的好奇心给咽回去,也太折磨人了。
“好,我发誓。”
“你是长安人,想来听说过承安王。”
“自然,”司音道,“承安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因为其母妃与太后不睦,早早被逐出了宫,封了个有名无实的王爷。”
容似点点头:“承安王有两个儿子,长子李肃从戎,十三年前战死沙场,本该去封地的次子李崤便因此留在了长安,就是当今的越郡王。”
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郡王着实不少,加之司音已离开长安多年,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就是七年前最小的儿子离家出走,在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越郡王。”容似好心提醒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当时我还在长安,隐约听说过越郡王府嫡出的四公子离家出走,貌似是叫……李容——”
司音突然顿住,李容,四公子……
“没错,就是我。”说话二人已绕到望云峰的另一面,赫然是一处悬崖峭壁,容似放慢了脚步,用剑斩断挡路的荆棘丛,好不容易开辟出一条勉强可以容得下一人行走的小路来,一边淡声道,仿佛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司音此时终于理解当初容似说的那句“我的亲事还轮不到自己做主”是什么意思了。
见司音半晌不做声,容似停下来,转身道:“怎么,吓到了?”
“有一点,”司音道,“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既然是身份尊贵的郡王府四公子,为何要去河西那样的荒蛮之地,一待就是七年?还有,为何要瞒着琳琅?”
容似笑了笑,没再答话,司音见状便也不再追问,她一向不是多事的人。
二人在悬崖底下游荡了一会儿功夫,终于隐约在崖壁约莫三丈高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容似飞身上去,挪开堵在外面的石头与用来作掩护的藤蔓,拽出一条粗而韧的绳子,顺着崖壁一路垂下来,因着有不少的灌木掩护,在下面很难发现。
“难道隐川山人都是这样下山的?你不说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司音仰着脖子道。
容似用力拽了拽,绳子十分结实,一眼看不到头,想来确实是从山上下来的。
“先上去看看。”容似说着,先一步攀着绳子,一路踩着崖壁上凸起的石块,向山上爬去。
司音皱了皱眉,也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一前一后终于登上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平台,一条鹅卵石小径一路向远处延伸,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在绿荫掩映中若隐若现,正值晚膳的时辰,屋顶缭绕着袅袅的炊烟,显然是住了人的。
“八成就是这里了!”容似兴奋地拉着司音向那木屋奔去,司音瞧了瞧容似拽着自己袖口的手,要笑不笑地抿了抿唇,跟在容似身后加快了步伐。
靠近那院落,二人发现院子里以为耄耋老人正背对着他们收拾晒了一天的草药,老人虽已满头白发,身形却挺拔,手脚也利索,更重要的是耳不聋眼不花,远远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只盯着看了片刻的功夫,便抄起手边的扫帚砸了过来。
容似大惊,松开司音的胳膊拔腿就跑。
“你个小王八犊子,还知道回来!你师父死了你都不知道……”隐川山人到底是上了年纪,容似三下两下翻身上了屋顶,便只有站在下面叉腰开骂的份了。
“师父息怒,息怒……咳咳……”容似趴在屋檐上,被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呛得一个劲儿地咳嗽,“我真的托人带信回来过,可到了望云峰脚下就都折了回去,说找不到您老人家……”
“你还好意思提这个,你给老夫滚下来!”隐川山人吹胡子瞪眼睛地道,突然瞥见被容似丢下在一旁手足无措、哭笑不得的司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这位姑娘是?”
司音飞速瞥了一眼容似,拘束地笑了笑道:“在下司音,见过隐川山人。”
“哎老头儿,你别难为她!”容似忙从屋顶上跳下来,挡在司音面前,“冤有头债有主,你有气冲我撒!”
隐川山人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来回游移了几圈,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捋了捋胡子,一扫把照着容似的屁股呼了上去。
“哎哟你还真打啊!”容似一个蹦高,捂着屁股滋溜滋溜吸气。
司音抿着嘴笑了起来,向来只在顾琳琅面前低三下四的容似,竟然还有其他怕的人!
“我当然要真打!”隐川山人一边追着容似打,一边骂骂咧咧,“你以为老夫年纪一大把为什么要跑到这望云峰来,下趟山跟打仗似的,日常用品只能靠绳子往上系?在城里喝喝花酒逛逛夜市不舒服么?”
“是啊,为什么?”容似一边躲,一边还不忘好奇地问道。
“还不是你爹给逼的!”隐川山人又胡子一翘一翘的,十分滑稽,“你从小是我带大的,你突然消失不见了,那个老匹夫自然要算在我头上!”
像是一下子被击中了命门,容似一下子耷拉起脑袋来,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任隐川山人挥着扫把往自己身上招呼,隐川山人见状,也没心思折腾了,默默地将扫把放回原地,在院子当中的小石桌旁坐了下来。
司音见状,也拉着容似坐了过去。
“师父,我也不知道我这一走,给您带来这么多麻烦,我还以为您是厌倦了灯红酒绿的喧嚣尘世——”
“屁话,你也说了是灯红酒绿的喧嚣生活,老夫为什么要厌倦?”
容似:“……”
“好了,你也不用自责了,也就刚开始一两年,后来那老匹夫死了心,也就不常来了,毕竟他那身子骨,爬上来一次得要大半条命,”见容似这副模样,隐川山人开始反过来安慰他,“当年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不辞而别,别人不知道,师父是清楚的,那孩子——”
隐川山人突然住口,下意识看了看司音。
“师父,”容似也跟着望了一眼司音,暂且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您可是听说过冰火之毒?”
隐川山人想了想,道:“之前我在师祖的手札上看到过相关的记载,那是一种源自南疆的奇毒,从冰靥子与火毒花中提炼出来的毒素,你问这个做什么?”
容似与司音又惊又喜,既然有记载,便有迹可循:“那可是有解?”
“有没有解,取决于它的毒引。”
“毒引?”容似若有所思道,脑海中浮现出顾琳琅所说的那个“蛇王”。
“没错,”隐川山人继续道,“大部分的毒都可以用来做冰火之毒的毒引,所以冰火之毒向来不用于杀人,只用来控制人,冰火之毒能不能解,怎样解,取决于它的毒引能不能解,怎样解。”
这下容似终于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在于那条蛇王,他与司音对视一眼,沧离已死,那条蛇王究竟是什么毒,便更加无从得知了,可不杀了沧离,现在的肃州,怕是已沦落成为突厥的后方补给地,成为河西的耻辱,傅璟宁的耻辱,这个顾琳琅,真的是给他们出了个巨大的难题。
见容似的表情,隐川山人大概已经能猜到中毒之人是谁了:“所以,那毒引是什么?”
“蛇毒,突厥灵蛇的蛇王,”司音接着道,将从沧离那里拿到的解药中剔下的一点呈给了隐川山人,“不知隐川山人可是能从这解药中提取出究竟是哪种蛇毒?”
隐川山人将那解药放在鼻下闻了闻,又小心地收起来:“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结果,你们明日再来吧。”
“哎老头儿,”容似不满地嚷道,“大老远来一趟,吃顿饭,住一晚上能怎么样?年纪一大把了,抠抠搜搜的……”
隐川山人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继续收拾草药。
“师父……”容似终于败下阵来,上前去讨好道,“老郡王的耳目到处都是,你这罗隐山一带指定也有不少,我们来这一遭,再去长安城里晃上一晃,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了……”
“那就大摇大摆地进城去,发现了又能怎么样?你可是他的亲骨肉,他还能吃了你不成?”隐川山人睨他一眼,“再说了,你那点解药管不了多久吧?若是我这把老骨头能研究出那蛇毒便也罢了,若是不行,能救急的东西,普天之下可只有你郡王府有!”
隐川山人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容似,小时候听家里的老人讲,当年祖父封王的时候,南疆正好进贡了三枚玉槲丹,先帝便将其中一枚赏给了祖父,这玉槲丹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奇效,是真是假尚不得而知,不过听说先帝最心爱的一位嫔妃曾被人下了砒霜,便是被这玉槲丹救了一命。
“师父,您确定是在帮我而不是害我?我这一走就是七年,我爹不打断我的腿已经是慈悲为怀了,还指望把那颗供奉在祠堂里的传家宝给我!”容似嗤之以鼻地道。
隐川山人笑笑:“小子,你大哥幼年摔断了腿,这辈子无论走到哪里都得被人背后骂一声‘跛子’,你二哥三哥又都是庶出,这些年越郡王府的世子迟迟定不下来,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容似深呼吸一口气,烦躁地原地打了几个转。
“去吧,把这位司音姑娘留在山上便好,免得被那老匹夫看到了,事情就不好办了。”隐川山人说着,不客气地将手中的笸箩递给司音。
容似还没琢磨出隐川山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便被司音安抚地拍了拍手臂:“你去吧,放心,我在这里陪他老人家。”
容似还想说什么,却也知道隐川山人的话有道理,突厥的蛇王之毒,必定不是中原人能随随便便研制出来的,多半最后还是要靠那颗玉槲丹来为顾琳琅吊命。
“好。”容似沙哑着声音道,深深看了一眼司音,顺着来时的路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