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对我的过去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 甚至不惜打破等价交换的原则,也要试着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旧信息。”
真寻端详着中原中也愈发茫然的表情,放柔的语气里充满了通情达理:
“您的诚恳打动了我, 我决定满足您这样小小的愿望。”
“……”
问题就是这个。
他是什么时候问的,以及具体问了什么。
她明知道他现在一点记忆都没有留下,但却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然后坏心眼儿地告诉他半遮半掩的信息。
中原中也的双唇翕动,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鱼脱离了水之后,无助地试图呼吸。
他看着灯光下的月见坂真寻,她脸上伪装出的诚恳微笑里透露着得意,就仿佛一只成功瞒过主人偷到了小鱼干的猫。
……太过分了。
明明在对他做这么过分的事情却还是很可爱这点,对于中原中也而言才是最过分的。
他垂下眼,盯着滋滋作响的牛排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非常狐疑地问她: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请您不要执着于把那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情绪波动安置在我身上。”
真寻轻巧地回答:
“当然, 如果你您有足够的证据和完整的逻辑链来支撑这个理论的话,我也可以浪费时间听一下让您得出如此荒谬结论的原因。”
……这个简直是在为难他。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列得出来的。”
他看起来有点委屈,而他也确实觉得自己非常委屈, 再开口的时候,钴蓝色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点点谴责:
“我觉得你在欺负我。 ”
“……?”
真寻对他歪一下头。
这是个极具迷惑性的动作,就好像月见坂真寻是个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的幼猫, 正在好奇地询问他“你在说什么”。
可是她的爪子已经开始挠他了。
“您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中原先生。”
真寻小小地叹气:
“您已经取得了超乎寻常的社会地位,应该学会通过事实依据而不是情绪感觉来判断信息,我相信您在商务合作的时候,也并不是靠着‘我觉得’这样的浅薄本能来签订合同的。”
“……那不是一回事。”中原中也干巴巴地回答。
喜欢的人和商业往来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而且我很好奇, 是什么让您觉得,我竟然可以‘欺负’您这位身怀异能的干部先生。”
她平淡的语气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我还并不想和房间里的梳妆台变成同样下场。”
“——”
确定了,她现在就是很生气。
这个明显的事实让中原中也闭上嘴。
道歉显然是没有任何用途的,但要他现在就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一切,那太难为他现在还在叮当作响的大脑了。
真寻对他继续微笑。
中原中也在她的笑容里不太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他垂下眼,叉起一块牛肉,默不作声地盯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张嘴咬下去,像是要把它磨成肉酱一样细致地咀嚼。
他花了点时间才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真寻观察到了他表情里细微的变化。
而他果然开口了。
“……然后呢?” 中原中也盯着铮亮的刀叉,对上自己印在上面的蓝眼睛,“关于你的事。”
他偏头看着她,“还有别的吗?”
记忆是他的,他迟早有一天会想起来的,想不起来也可以用一点物理手段让自己想起来。
但大小姐并不一定经常会有兴趣叙述自己的过去。
“……”
真寻看着他逐渐平静的姿态,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
“如果您的要求是让我叙述过往的十九年人生的话,那我得承认您为难到我了。”
过了一小段时间,她缓缓地说:
“如果您没有任何针对性的提问内容的话,那我能回答的也无非是一些流水账式的刻板人生轨迹,还不如翻看相册来得更加直观。”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词。
“你有……相册?”他顿一下,又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太全面,“我是说……你有能记录成长轨迹的那种,定期记录吗?”
“……”
真寻沉默须臾,而后若无其事地表示:
“即使我有,也无法在现在满足您的阅览**。”
中原中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真的有吗?”
“您就只有这一个问题吗?”
“……不是。”
真小气。
他在心里嘟囔一句,然后想了想,问她:“那你是不是不喜欢裙子和高跟鞋?”
他毫无指向性的提问让真寻眨了下眼。
这个问题完全可以靠日常观察得出结论,根本就没有在上面浪费时间的必要。
除非是——
她不露声色地看着中原中也,有一部分思维越过现实的画面,正在回放凌晨时失控的接触。
就在和现在完全相同的灯光下面。
就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空气里的酒精浓度麻痹了思维,中原中也滚烫的声音试图摧毁她的底线。
……宴会……
被纱巾和衣领所掩盖的痕迹,忽然之间又开始强调它们炽热的存在感。
在短暂的思索过程里,真寻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面前咖啡杯莹润的杯壁。
只剩一半的瑰夏在白色的陶瓷里震荡,漾开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波纹。
陷阱一样的,小小的波纹。
“我先假设——”
她用比平日缓慢得多的语速,慢条斯理地开口:
“您并不是……有预谋地想要把我带到什么需要高跟鞋和裙子的场合,也并没有试图‘纠正’我的打算。”
“并没有。”中原中也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我只是想问一下,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为什么穿着裙子和高跟鞋。”
“……”
很好,非常好。
真寻指尖摩挲的动作停住了。
停在咖啡杯弧度柔和的把手上,轻轻敲了一下。
咖啡在杯里剧烈地震荡起来。
是她多虑了。
她亲爱的黑手党先生,关于发生了什么,确确实实,脑子里连一夸克的基本粒子都没有留下。
他只是问问而已。
随、便问问。
“父亲对女性残留着让人想要剖开他颅骨看看的刻板印象。”
真寻垂下眼,注视着咖啡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他总是认为只有裙子和高跟鞋才能让我变成‘正常女性’,即使我无数次向他强调,高跟鞋是人类最无用的发明之一,对肌肉和骨骼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她的语气逐渐带上了嫌弃:
“而我也无法理解‘裙子’这样无用的服饰,除了增大同外界的接触面积、更容易在犯罪现场留下‘痕迹’以外,它没有任何其他用途,明明浪费了无数多余的布料,但人却没办法在裙子里装下一个硬币。”
我为什么要穿那种东西。
她的排斥溢于言表。
这样听起来,她对裙子的嫌恶是比高跟鞋要小很多的。
如果只是在家里——中原中也脑子里冒出了不成熟的想法,他还没来得及缕清这个念头,月见坂真寻就像是要看透他的思维一样,眯着眼睛看了过来。
“我希望您能告诉我,现在您在思考的并不是‘月见坂真寻’和‘裙子’的相关搭配。”
“……”
中原中也抿一下嘴,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非常无辜地眨一眨眼。
他在糊弄过去和坦白从宽之间犹豫了半秒都不到。
“对不起。”
他决定不要在大小姐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挑战好感度极限,“但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他非常恰如其分的诚实让真寻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的这个男人,难道认为这样的小手段就能糊弄过关吗。
太过分了。
“您总是能问出一些我认为完全没有记忆价值和回答必要的问题,这大概也是才能的一种体现吧。”
真寻抿着嘴回答,“您没有别的值得我动一下脑子的问题吗?”
“就算你这么说——”中原中也为难地思考了一下,从大脑里扒出来一点片段,“你会小提琴吗?”
“……”
又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他神奇的大脑到底是从哪里抠出来这些一个像素都不到的片段然后问出来的?
并且——
正在把蛋糕坯塞进烤箱的木原管家顿住了。
真寻没有去看他,虽然她知道木原叔在观察她的神色,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中原中也,他似乎读到了空气里不同寻常的气氛,但他显然无法理解这个再简单不过的提问里到底埋藏着什么问题。
只在无用的地方非常敏锐的男人。
真寻慢慢转动眼睛,睫毛像蝶翼一样低垂下来,然后抬起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咔哒。
陶瓷杯和杯托接触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真寻将空荡荡的咖啡杯推到旁边,虽然她在整个过程里一言不发,但木原管家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他为她端上了一杯新的咖啡,撤走桌面上空荡荡的餐盘,然后无声地从房间里消失了。
这样的行为让房间里的空气悄悄地肃穆起来,中原中也在心底衡量了一下这里面可能存在的问题,然后听到了真寻平淡的叙述声。
“在您无聊的保镖生涯末期,我应该已经向您证明了我有基础的小提琴演奏能力。”
真寻像是没看出来他的紧张,她的声音里也没有显示出她现在是不是生气:
“或许您已经忘记了这样无聊的小片段,但这个问题的回答显然是‘我会’。”
“我当然记得。”
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但是一开始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演奏出那么毁灭性的声音。
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什么不可以问的东西,但真寻看起来倒是并不在意:“小提琴是一种需要复杂技巧的演奏乐器,即使是我,在经年累月的松懈之后想要演奏复杂一些的曲目,也需要一定时间来复健。”
然后她露出了沉思的神色:“真让人意外,您竟然还记得我在那个时候做了什么。”
发生在十一天的事情,换算成小时是264h以上。
但他连四个小时以前发生了什么都没记住。
“……?”
无论是从时间长度还是震撼度而言都不可能会忘记吧。
中原中也觉得,他的大小姐可能对自己带给别人的震撼没有认知,但他来不及说话,只看到她的心情肉眼可见地糟糕了起来。
“您对于日常细节的记忆力让我感到钦佩。”
真寻抱着胳膊看着他,“难怪您过了这么久还能对前同事在您的饼干里放过几次芥末如数家珍。”
她忽然转换的话题让中原中也愣了一会儿,等到他理解了她在说什么以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为——”
等等,等等,让他缓一缓。
他确定自己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提过某个玩意,大小姐会知道这种事的唯一可能就是他断片的时候不小心说了什么。
他本来以为昨晚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或者至少暂时过去了。
但显然大小姐只是想挑个合适的时机开始翻旧账而已。
她在他松懈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发动了攻击,中原中也差点就被直接击毙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而他的大小姐对他友善地笑了一下。
是那种……和人赌气的猫当着人的面抬起爪子,把桌面上的贵重物品拨到地上的可爱笑容。
可爱得让人眩晕。
“我在沐浴的时候听到了非常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有人试图拆掉我住的酒店。”
真寻的表情是和善的,语气是轻柔的:
“在我敲开您的门以后,发现您已经破坏了房间里的梳妆台,并且用责备恋人出轨的眼神看着我,质问我为什么要背叛您被太宰先生抱。”
“……等等,那个。”中原中也又开始慌了,“我、我可以解释,你听我说——”
我不听。
生气的猫恶劣地眨眼微笑。
“您向我科普了半个小时的‘垃圾青花鱼’,从‘为他哭过的女人能填满整个横滨港’到‘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毫无逻辑并且思维幼稚,唯有在指责太宰先生的时候才拥有清晰的条理,甚至让我怀疑您对他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不,不是——”中原中也绝望地捂住脸,“我只是、我——”
“您只是讨厌太宰先生,我能够理解。”
真寻善解人意地点头:
“毕竟您要我发誓和您归于统一战线不同他往来,并且指着梳妆台的洞威胁我,如果我不听你的话,那您就——”
“等等——!!!”
中原中也慌忙抓住了她的手,这个举动行之有效地打断了她的叙述。
真寻眨一下眼,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黑手套上,那个眼神冰凉冰凉的,中原中也觉得自己这双手马上就会变成骨骼标本被他摆到床头。
但他没有放开,而是坚强地迎上她冰凉的视线,“我、——你听我说,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不管发生什么。”
“……嗯。”
真寻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神色十分奇妙:“您没有打我。”
“啊……哦。”
……仔细想想也是,大小姐的身板都不够他碰一下的,现在她能好好坐在这里,就证明了他昨晚应该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至少武力上没有。
中原中也的心脏回落了一点,他拼命思考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但他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没有思考出来,就看到真寻对他露出了一个十分柔和的笑容。
他脆弱的心脏高高地悬了起来。
“您只是告诉我,出轨对象是谁都可以忍,除了太宰治。”
中原中也:“?!!”
作者有话要说: 中原中也,因为断片而在大小姐精神上反复横跳的男人,鼓掌。
大小姐在屡次暗示无果之后心情跳水。
大家还记得中也57章咬脖子是什么套路吗,大小姐表示她也会。
【猫猫记仇.jpg】
我又来晚了不好意思_(:3∠)_
今天去上坟吹了点风,有点晕,大家将就一下,我看看明后天把加更搞出来。
感谢在2020-11-12 22:36:04~2020-11-13 23:4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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