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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显是被人为破坏过的梳妆台, 在这个装潢精致的房间里醒目得不得了。

    没有注意还好,一旦注意到了,这样的异常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并令当事人感到无比尴尬。

    那是谁做的,问都不用问。

    中原中也知道自己酒品并不太好, 喝多了以后偶尔会对周围的环境造成不可逆的破坏,但他也并不是每次都会摧毁点什么东西的。

    一般而言, 他喝得再多也不过是发发牢骚就结束了,能让他不顾形象动手的, 不管是醉酒前还是醉酒后, 都只有那么一个玩意而已。

    他本以为自己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动手拆迁, 但现在看起来结果实在是不太美好,最要命的是, 他自己一点也不记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经过了这一场醉酒,他拼命维护了这么久的形象, 在月见坂真寻的眼里一定连一点都不剩了。

    好让人绝望啊。

    真寻看到,中原中也在漫长的震惊以后, 晶亮的蓝眼睛游移了一下。

    游移,闪烁,飘忽不定, 不敢同她直视——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心虚反应。

    “对不起。”毫无感情的道歉复读机垂下头,“我真的不记得了……但我会赔偿的。”

    中原中也垂下头, 于是真寻看到了他橘色的发顶,毛茸茸的,连头顶的旋都写着沮丧。

    他道歉的样子真诚又乖巧,垂手站在那里的时候, 带给人一种一戳就破的脆弱印象。

    软软的,无害的,像一只被修剪了爪子的橘猫,似乎只是细数他的罪责都会对他造成暴击。

    就好像几个小时以前,那个害得她连续洗了两个澡的、充满了进攻躁动的黑手党干部,只是她大脑发热的一种臆想。

    真寻并没有说话。

    中原中也低垂着头,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看起来异常真诚,每一根头发都写着任君处置。

    若是有第三者来到现场,怕是会认为,这是没有感情的月见坂真寻在苛责一个纯良温顺的追求者。

    真让人不快。

    黑暗里的真寻拢一拢衣领,柔软的丝绸布料擦过饱受折磨的颈侧,带来一种同缠绵类似的奇异触感。而造成这些的人收敛了攻击性站在她面前,正乖巧地等待着她的发落。

    “是吗。”她淡淡地表示,“那多谢中原先生破费了。”

    “?!”

    这个语气不对。

    中原中也猛地抬头,就看到他的大小姐淡淡地板着脸,有条不紊地从床上走下来,像一阵飘忽的风一样走向门口,漠然地从他身边路过。

    那个梳妆台是怎么被破坏的,她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

    在他给自己灌了酒之后来到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她也完全没有告诉他的意愿。

    她甚至看起来一点都不想见到他,只是和他擦肩而过,淡漠的,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

    中原中也的心脏一下子就揪紧了。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回头,扯住了真寻垂落在身边的手,然后在她停下脚步的瞬间又迅速放开。

    他看到她打开门,客厅明亮的灯光嚣张地从缝隙里挤进来,漫过她毫无瑕疵的五官,点亮她精致到让人屏息的侧颜。

    光爬到她的颈项。

    冷白色的肌肤上,那一块被衣领压住的红色,就如同雪地上滴下来的血液一般扎眼。

    她披着透明的灯光偏头看过来,澄透如同冰片的双眼淡淡的,映出他现在忐忑的表情。

    被她这么盯着,中原中也感到十分无措,他甚至忘了自己想要说点什么,喃喃半晌,最后只是毫无新意地问她:“生气了……吗?”

    “您总是对我的情绪状态有着过度的解读。”

    真寻的声音异常平静:

    “我饿了。”

    “……?”

    她叙述的前后内容没有任何连续性,中原中也呆呆地看着她,看到她对他抿嘴笑一笑,然后无情地转回脸走出了房间。

    她留下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关心。

    “虽然您是个喝了混合酒以后只需要三小时睡眠就可以活蹦乱跳的黑手党干部,但我建议您洗漱之后最好摄入一些容易消化的物质来缓解可能存在的体内电解质紊乱。”

    在度过了兵荒马乱的清晨以后,整个洗漱过程里,中原中也比早上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还要不安。

    或许是因为身上的西装并不是自己习惯的款式,他甚至觉得照镜子的时候都很陌生。

    这套衣服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设计还是用料都十分上乘,黑衬衫是领口尖端有暗孔的帝国领,搭配着浅条纹的灰色双排扣马甲,外面是剪裁得体的双排扣西装。

    西装下摆过臀,袖口长度刚好露出一厘米的衬衫,刚好盖住脚面并露出鞋跟——这套西装完全贴合他本人的尺寸,是可以穿去任何宴会也不失礼的高档款,在照镜子的时候,衬衫领口银白的金属领针十分抢眼,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一套衣服的审美,让他没由来地觉得这十分的月见坂真寻——虽然这种直觉没有任何道理,也不可能得到验证。

    整个洗漱过程前所未有地磨蹭,中原中也的手搭上门把,略微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勇敢地打开房门,准备面对现实。

    他看到了在厨房里劳碌的劳模·木原管家,以及背对着他坐在餐桌旁边的月见坂真寻。

    她瘦削的背影完全被椅子的靠背挡住,他只能看到她低着头的淡漠背影。

    这一切就好像是二十四小时以前的经典复刻,而他的心情比二十四小时以前还要忐忑。

    住在同一间酒店,睡在同一张床上,早上睁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心上人,穿着她挑选的服装并且一起进餐然后上班——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十分顺利的进展,但中原中也却觉得自己这是末日来临前的最后狂欢。

    要问他为什么——

    生气了……吧。

    虽然她自己不承认这点,但刚才她的状态不管怎么看都是生气了吧。

    中原中也一边揣测大小姐的心理活动,一边慢腾腾地走到餐桌旁边,然后顿住了。

    餐桌边的大小姐和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没有区别,无论是细密浓稠的黑发还是笔挺规整的着装都透露着贵气,而她冷峭矜持的姿态带着难言的韵味,宛如冷色调的画中走下来的美人。

    她看起来又经历了一次沐浴,换上了另一件款式很特别的大翻领的白色上衣,顺便在脖子上系了一条白色的丝巾,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皮肤上所有的痕迹。

    让他惊讶的不是那个。

    中原中也震惊的视线落在餐桌上,月见坂真寻正在切牛排。

    月见坂真寻,和,牛排。

    这个搭配类似于“狮子和草”、“猎豹和豆腐”,对于中原中也的常识而言,这是一种语病。

    她捏着餐刀分解牛排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准备进食,反倒像极了她制作那条蛇的标本时,剔除骨头的过程。

    在中原中也震惊的目光里,她切好了最后一块牛排,然后带着浅到几乎不存在的微笑,推过去,推到旁边的座位前面。

    然后她仰起头。

    浅淡的笑容如同午夜盛放的昙花一样,从她脸上短暂地划过去。

    “早上好,中原先生。”

    “……哦。”中原中也梦呓一般回答,“早上好。”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这个牛排是切给他的吗?他现在已经可以享受这么高级的待遇了吗?

    为什么?他做了什么可以提升她好感度的事情吗?没有吧,她现在没有在心里把他分尸都已经是好结果了。

    中原中也茫然地看着肉质鲜嫩还透着红血丝的牛排,觉得那是给她准备给他的热气腾腾的断头饭。

    他洗漱的这十五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开门的时候走错了时空?

    实不相瞒,中原中也现在开始害怕了。

    他忽然发现大小姐身边的座位是拉开的,而那个位置准备好了红茶、沙拉和刀叉,这是一种非常浅显的明示,示意他可以坐在那——同坐在上首的大小姐比肩而坐。

    在经历了五天的追求以后他终于获得了可以亲密接触的机会……不管怎么想,这个早上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指向这个梦一样的美好结果。

    不如说现在这个场合本身是他在做梦还来的更可能一些。

    “您不喜欢medium rare的牛排吗?”

    看到他僵硬的姿态,真寻非常体贴地出声询问,“或许是我误会了,但菲力牛排煎烤到55c的时候会呈现出最佳的风味,我不建议更改它的熟度。如果您不喜欢,那请您多忍耐一下,下次我会让木原叔换成西冷牛排。”

    “不,我没有……我很喜欢。”

    我没有不喜欢。

    我现在开心得不得了。

    中原中也像做梦一样坐了下去,伸手拿起刀叉,失焦的双眼被刀叉晃得生疼。

    他对着牛排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又偏头,试探着看了一眼月见坂真寻。

    她正在对他微笑,那个笑容看起来并不虚假。

    甚至可以说,那是让他觉得今天早上和昨天晚上的骚乱都没有发生过的,让他整个人都被麻痹了的美好笑容。

    但是他开始虚了。

    他甚至觉得这顿饭里可能包含什么麻醉剂,他吃完以后睁眼就会出现在实验台上,然后大小姐会冷冷地告诉他要“给您做一个海马体切除手术”。

    但事实上,现实里的月见坂真寻看起来并不像是要追责的样子,她看起来自然极了——自然,就好像是,他们之间本来就应该是一种亲密关系,她甚至光明正大地从他的盘子里偷了一小块牛排出来——就是她自己切给他的那盘,秀气地张开嘴咬了一口。

    就像猫在尝试什么新口味的小鱼干。

    然后她皱起脸,苦恼地盯着叉子上葡萄粒大小的牛排,仿佛是在思考要不要把它这么直接浪费掉。

    那个表情让她清冷的五官一下子生动起来,透露着毛绒绒的感觉,可爱得让人想要凑过去,吻平她眉心的失落。

    中原中也从小心翼翼变成光明正大地观察她的动作,然后在心底疯狂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现在的动作就像是正在交往的情侣间亲昵的日常互动,但问题是,早上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没有解决,无论怎么想她都不应该是现在的反应。

    断片导致的情报缺失让中原中也十分被动,而现在这种虚假的甜蜜让他头皮发麻。

    他就像是等待着审判的犯人,不知道名单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您的生理状态看起来十分良好,是被宿醉影响了胃口吗?”

    真寻忽然抬起脸,和中原中也的视线撞在一起,然后在他震荡的目光里友善地开口:

    “或者您对我的刀工有所不满?”

    “不,不是,我没有。”

    中原中也收回视线,机械地抬起叉子叉了一块牛排吃下去,柔嫩的口感和鲜美的肉质让他味同嚼蜡,而正在吃草的大小姐歪头看着他,连看过来的眼神都透露着可爱。

    “我是在保温箱里长大的早产儿。”

    看到中原中也将牛排咽下去,真寻忽然慢慢地张嘴:

    “虽说是早产,但事实上也子宫内呆满了三十七周,几乎同足月无异。而母亲是健康而明媚的美人,父亲是正值当年的世家掌权人,婚检没有病史,产检从无异常,所以没有人料想过,我竟然需要保温箱才能存活。”

    “……”

    中原中也因为种种原因而供血不足的大脑反应了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月见坂真寻正在叙述她的过去。

    他几乎有点受宠若惊。

    “我的童年乏善可陈,甚至没有任何值得特别提出来说明的地方。”

    真寻漫不经心地表示:

    “当然,心理学上总会将成年的一切性格归因于童年,但我也并不是因为童年遭遇才会成为他人眼里的‘异常’的。若单论性格而言,我确实是始终如一,用父亲的话说,他一度由于怀疑自己的血脉可能是个高功能自闭症而担忧。”

    她忽然笑了一下,就像是在笑父亲的天真,然后抬起杯,啜一口里面的咖啡。

    然后再也没有别的表示。

    于是中原中也又迟钝地意识到,她可能说完了。

    非常突然地叙述她的过去,然后又非常突然地就此表示叙述完毕。

    话题的开启和中断都让人摸不到头脑。

    中原中也现在的心理状态基本就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这种表面看起来甜蜜美好,实际上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的场合实在是煎熬极了。

    “为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忽然和我说这个?”

    真寻闻言,用奇妙的眼神看着他。

    中原中也在她的目光里颔首低眉,把自己的无害写到了每一根头发丝上。

    但他跟“无害”这个词简直是对立的存在。

    他是个狡猾的成年人。

    在达成目标以后,或者认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以后,他看起来总是无害而温顺的。

    敛去攻击性和骨头里的放肆,就像狮子被拔去了爪牙,乖顺地伏于地面,等候着饲养者的最后发落。

    但若因此而认为他真的是猫就太天真了。

    真寻在二十四小时以内因为他沐浴了四次,她脖子上现在还残留着火烧火燎的触感。

    都是中原中也的错。

    狮子潜伏在茂密的丛林里,用自然作为自己的保护色,然后等待着对松懈的猎物发起致命一击。

    她这么想着,然后带着无害的笑容对他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中也(慌):这怎么回事,我是不是漏了什么剧情???

    大家久等了。

    ……为什么营养液又涨了,别灌了别灌了呜呜呜呜呜呜你们城里人不可以这么为难我乡下人呜呜呜呜呜

    我周末就加更,加更,别灌了!!!!

    来,给你们,坏心眼的大小姐和她的猫(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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