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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十年六月廿一, 皇后长孙氏崩逝于立政殿,时年三十六。

    此时此刻,阎婉才终于想起了这一句话, 不过好像为时已晚。阎婉赶到皇宫时, 刚好遇上从魏王府赶来的李泰,他步伐急促而迫切,看这情形, 李泰好像也没能见到长孙无忧最后一面……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立政殿, 大殿之上从内到外跪了一片, 抽泣声不绝于耳。

    与阎婉两人同时赶到立政殿的,还有李泰胞妹长乐公主, 李承乾和其他皇子公主早已来到了此处。

    殿内除了哭声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君王怀中抱着一位面容安静的女子,目光呆滞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失了神魂一般。唐太宗李世民在阎婉的印象中, 是一位高贵强大的帝王, 可如今他眼角的泪痕展露出了帝王最脆弱的一面。

    他怀中女子是他此生挚爱的妻子, 两人少年夫妻, 携手共度了二十三载春秋。

    可人终逃不过一死,纵使再情深义重, 海誓山盟, 也总会有一个先离开, 留下另一个孤寂到老, 一人度余生。

    阎婉不敢相信皇后竟真的死了, 此前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啊。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阎婉一时都难以接受,更何况与皇后最为亲近的李泰。阎婉禁不住瞄了一眼李泰, 他向来坚韧的身影竟有些摇摇欲坠之感,李泰什么话也没说,同长乐公主一起跪在皇后身前。

    他心中有多沉痛,尽在他下拜叩首之中。

    进宫以后李泰就没再回过王府,阎婉也同他暂时留在宫中,居住在甘露殿。

    皇后崩逝举国哀悼,君王却迟迟不下诏发国丧,整日守在那立政殿对外界事物不管不顾。李泰也没有去劝谏父亲,可能在他心中,他也不愿接受皇后离世的事实吧。

    最后还是李承乾请来了他们的舅舅长孙无忌,才将李世民从立政殿里劝出来。

    在大臣们的请求下,皇帝下诏发国丧,为皇后生前所愿,依山建陵,丧葬从简,但也仍以皇后之礼发丧。

    因皇后温文尔雅贤良淑德,谥曰文德皇后。

    而建陵一事则交到了阎让兄弟手中,因阎家是著名的工艺世家,更是当代赫赫有名的画师,放到现代也就是设计师、工程师。

    建皇陵自然要最好的工艺师来设计,于是这个活就落在了阎氏一族头上。

    李泰一连多日为母守灵,不眠不休,阎婉想劝他却又不敢劝,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阎婉刚从灵堂出来准备去弄点吃的来,却迎面遇上了易如风俩兄弟,他们并没有要进去找李泰的意思,而是停在阎婉身前,易如雨先开口道:“王妃娘娘,洛孺人想要来祭拜一下皇后,不知可否妥当?”

    阎婉回头看了看灵柩前的身影,回道:“这个我做不了主,你们为何不去请示魏王?”

    洛秋思如今是戴罪之身,未经允许,是不能随意出府的。可王府的主人是李泰,让不让洛秋思来,阎婉没有这个决定权。

    “魏王殿下不见人不理人,属下也是别无他法才来劳烦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易如风朝阎婉拱了供手,说话的语气略有几分无奈,“皇帝陛下并未明文规定不许洛孺人祭拜皇后,魏王不作理会,只要王妃点了头,便无人敢多言。”

    的确,李泰这些日子以来谁都不见,纵使阎婉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洛秋思自幼在皇后身边长大,她对皇后肯定是有感情的,如今皇后离世,洛秋思唯一能做的就是祭拜皇后。思及此,阎婉还是点了头,替李泰做了这个主,“也罢,你们去接洛孺人进宫吧,不过她不能在宫中久留,以免惹人非议。”

    “是。”事情得到解决,易如风俩兄弟的神情都轻松不少。

    自皇后离世那天起,一连多日都是大雨延绵,气温骤降,好似进入了秋冬季,全然没有了盛夏时节的炎热。

    淅淅沥沥的雨就不曾停过,仿佛老天也在为皇后的离世而悲泣不止。

    从灵堂回来已是深夜,李泰不喜别人打扰,所以阎婉就没有让任何侍从随行,两人各自撑着雨伞行走在宫巷里。

    大雨滂沱,路面上都是雨水,即便撑着伞,衣裙和鞋子都湿了不少。

    李泰一言不发地走着,阎婉默默跟在他身旁,入耳只有风雨声。这些天以来,阎婉已经习惯了李泰的沉默,整个人都似是失了心魂,没有一点生气,阎婉有时候还会有点心疼,可她无法感同身受,无能为力。

    行至一座花苑旁时,隔着花丛树木的另一条小道上隐约可见点点灯火,脚步声伴随着雨声出现在这朦胧夜色中。

    “唉,皇后这一走,我感觉整个皇宫都是死气沉沉的,压抑得紧!”

    那条小道上忽然传来女子的说话声,阎婉微微偏头看去,透过树枝借助微弱的灯火,可看见是两名宫女装束的女子,提着灯撑着油纸伞正在行走。

    而阎婉两人没有提灯,走路也基本没有发出脚步声,那两名宫女似乎并未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可不是嘛,现在宫中人人自危,唯恐一不小心惹到了陛下,被拉去给皇后陪葬。”另一名宫女满言怨气,既愤然又惶恐,沉默片刻后她的语气竟软了下来,“不过皇后生前为人确实很好,对宫人们都很宽厚,如今这般年轻就撒手人寰了,留下几位年幼的皇子公主,着实可惜了!”

    听见宫女在议论皇后,李泰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皇后现在可是个很敏感的人物,与她有牵扯的人太多,阎婉有点担忧地瞧着李泰,隐约看见他握着伞的手似乎在发颤。

    “不过皇后最牵挂的还是魏王与长乐公主,临死前只想见他们最后一眼,怎知皇后的重病来得太突然了,传信的还未出宫皇后就去了……魏王和长乐公主未能赶来见皇后,你是没看见,皇后最后闭上眼睛的那刻是有多不甘和遗憾!我看着都于心不忍!”

    “的确如此,皇后生前最喜爱魏王与长乐公主,可临死时却……唉,世事无常呀!”

    听到这些话,阎婉也是为之一怔,这可是目前李泰心中最大的痛处,未能见母亲最后一面。身旁的李泰赫然停下了脚步,那两名宫女的说话声越来越远,逐渐淹没在风雨之中。

    李泰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油纸伞瞬时掉在了地上。

    “殿下……”阎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身影,大雨很快就将他的发丝淋湿,滴滴雨水顺着他的面庞滑下。

    皇后应该是李泰此生最敬爱的人,给予他无尽的关爱与呵护,陪伴他长大,如今却溘然长逝,甚至都来不及见最后一面,这个遗憾怕是终生难以平复。那宫女的话,如一把利刃戳进李泰的心窝里,给了他狠狠一击。

    那把油纸伞就这样被扔在风雨之中,李泰缓缓移动步伐向前走去,雨水毫不留情地将他笼罩。

    阎婉愣了好半天,而后才撑着伞追上前去,走在他身后将伞往前倾,尽量帮他遮挡些风雨。他的个子比阎婉高,阎婉只得费力地举着伞跟在他身后,另一只手提着裙裾。

    很快就走到了甘露殿,进到殿中阎婉就将雨伞收了起来,候在一旁的蓝玉顺势接过雨伞,抬头怔怔地看着浑身湿透的李泰,“殿下这是……”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

    阎婉朝她摇了摇头,轻声吩咐道:“去准备热水再熬碗姜汤,要尽快。”

    “好!”

    目送蓝玉转身离去,阎婉收回视线仍跟在李泰身后。

    刚走出没两步,只见眼前的身影忽然一晃,竟软弱无力地倒了下去。阎婉心神一紧赶忙伸手扶住他,“青雀!”

    阎婉本能地抱住他的身体,然而他好像已经晕厥过去。

    李泰浑身都已湿透,身子都冰凉得很,阎婉这才发现他的面色也非常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殿内的侍从见此,都赶忙过来帮忙扶住李泰,将李泰扶上了床榻。

    易如风去请来了宫中太医,诊断一番过后,说是李泰这些天来不眠不休,再加上方才淋了雨,才导致他的身体这般虚弱。但只要好好休息,吃一些治风寒的药,基本就没什么大碍,太医留下几副药,再三叮嘱一定莫要再让李泰劳累,然后就离开了。

    阎婉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守在床前。

    借助殿内摇曳的烛光,阎婉垂眸静静望着床上的李泰,即便面色苍白无力,也仍掩不住他那动人心魄的俊美之气。

    阎婉竟有些留恋他的面庞了。

    不曾想李泰这般风华绝代之人,却也有失掉仪态的时候,成婚这么久以来,阎婉还是头一次见他倒下。

    也该让他尝尝苦头,不然怎会乖乖躺床上休息呢。

    夜已深了,窗外仍是风雨交加,阎婉正准备回去睡觉,忽见床上的李泰有了动静。他仍闭着眼睛,只是面容不似之前那般安详,有了细微的情绪起伏,嘴里低声呢喃着,“阿娘……”

    他的叫唤声无力又绝望。

    一滴泪水悄然自眼角流出,滑落进发髻间。

    这……

    阎婉的心被紧紧揪了一下,缓缓将手伸向他的面庞,快要触到他时阎婉又迟疑了,犹豫了好一会,才终于鼓起勇气拭去他眼角的泪痕。

    他那被泪水划过的肌肤更加冰凉入骨,阎婉的指尖不由得发颤。

    皇后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这些天以来,李泰一直不言不语,没有哭过闹过,独自将苦痛都压在了心底。如今在睡梦之中,他心中的悲痛总算得到了释放,而李泰这最脆弱的一面,竟展现在了阎婉面前。

    阎婉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罢了,就当是出于同情心,阎婉今晚姑且先守着他吧,免得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阎婉可是宁愿被休弃也不想当寡妇。

    找来一条小毛毯,阎婉盖着就倚靠在一旁的软榻上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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