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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坠儿走了</A>

    月宾慢慢抬起头,一双眸子仍有冷光闪动,她深深吸一口气,似是要将所有的委屈、不甘、泪水全都暂时吞咽下肚,她说:“小姐,我相信你!”

    静柳很快就将马车找了回来,主仆三人上车之后,她忽然奇怪道:“咦——月宾,你怎么了?眼圈红红的,是哭过了吗?”在她的认知里,月宾是一个很理性的人,相处了这么久,她从来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只有在小姐遇到危险时才会露出几分急迫,怎么,她竟然也会哭的嘛?

    林慕果拳头一紧,赶忙严肃道:“月宾想要违拗我的命令出手,所以我狠狠说了她一顿。”

    原来是这样。刚刚,程兰梅对抱上马墩的小孩子那样歹毒,就连自己也是咬牙拼命忍让,月宾更是几乎冲出去。想来,小姐也是不愿我们惹事,更怕连累那个小孩。

    不过说实在的,程兰梅那副样子,真的让人很想冲上去打一顿!

    静柳看一眼冷着脸的林慕果,小心翼翼道:“小姐,那程小姐实在可恶,就连我也忍不住想踹她一脚,您就不要生月宾的气了。”

    林慕果淡淡点头:害怕静柳死抓住不放,赶忙就闭着眼靠在车厢上,做出一闭目养神,不愿多说话的样子。

    静柳见林慕果合上了眼,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月宾的袖子,月宾眼圈微红,扭头看着她。静柳安慰一笑,一伸手,袖子底下竟然是两颗糖果。

    月宾看着她纯真的笑脸,又低头看了看那包装十分精美的糖果,心中不由一暖。这糖果是外邦上贡的,林慕果大婚那日,王府特意拿出来做为喜糖招待宾客。

    静柳十分喜欢,因此,这两颗一直藏在身上舍不得吃。没想到,她为了安慰自己,竟然愿意拿出来分享。

    月宾伸手捡了一个拿起来,糖纸上还残留着静柳的体温,让她觉得舒适、温馨。以前,她从不吃糖的,她是生活在仇恨中的人,仇恨的滋味是苦的,所以她的生活也尽是苦味。可是自从遇上小姐、遇上飞云和静柳、以至于后来的冷白,她似是觉得苦味慢慢变淡了。

    月宾小心翼翼将糖纸剥下来,那圆滚滚的糖果入口,一股浓郁的奶香味顺着舌尖在口腔里荡漾开来,似是有一片阳光,穿透层层浓重的乌云撒落下来,温暖、舒畅。

    回了王府,苏荣琛已经派人来说过,衙门里事务繁忙,他不回来吃饭了。林慕果心中装着事情,也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懒懒夹了两筷子菜,她便停了著。

    挥手让静柳、月宾下去休息,林慕果就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只是走了好几圈圈,她却始终觉得压抑难耐。

    出府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上了一回街,小姐就变成了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飞云心中疑云笼罩,悠悠抬头看了一眼冷白,她却也是一脸迷茫。

    飞云只好劝道:“小姐,今日天气不错,总在房间里闷着也不好,不如……咱们叫上坠儿姐姐一起去找骰子和红豆玩?”

    那两只丹顶鹤身材高挑、舞姿优美,就连几个丫鬟也都十分喜欢。

    林慕果闻言只好点了点头。于是主仆三人便相携着往后院而去。

    彼时,海泽也在坠儿房里,他脸色有些冷凝,似是刚刚发了脾气。海泽虽是江湖侠士,但是脾气从来温和,更不用说他对坠儿姐姐有不寻常的情谊在,怎么会冲坠儿姐姐发火?

    林慕果轻轻一笑,在坠儿面前坐下来道:“今日是怎么了?”

    海泽赌气不肯开口,坠儿深深吸一口气,拉着林慕果的手道:“阿果,你来的正好。我……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她表情有些凝重,林慕果心中一跳,忍不住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坠儿轻声道:“阿果,我要走了!”这几个字简洁却不明快,似是一片乌云压下来,黑黢黢的让人打心眼里高兴不起来。

    走?走去哪?林慕果有些急:“坠儿姐姐,外面风声鹤唳,你在王府多住些时日……”她心里隐隐约约清楚,坠儿口中的“走”并非是离开渊政王府,可是她内心深处,却固执的有一丝洗剂。

    坠儿轻轻摇头:“阿果,我要走了,可能会离开大燕国,也可能会……”她轻轻咬住唇,没有往下说。

    林慕果一把抓住她的手:“坠儿姐姐,你……你要去哪?”

    坠儿的眼光带着温馨的笑容,一如两人初见,她抚着她的头发告诉她:“别怕,姐姐会保护你!”可是从前的旧时光到底不在了,坠儿姐姐的眼神如旧,话却变得很彻底,她说:“我要回家了。阿果,我……我可能找到了自己的家!”

    “你的家在哪?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就像是两个在一起跳了一下午皮筋的小姑娘,要分手了,两人依依不舍,其中一个问另一个:“你是隔壁村的吗?我以后回去找你玩!”

    可是她们不是小姑娘,坠儿的家也不是“隔壁村”那样的距离。家在哪呢?坠儿有些自嘲地笑笑:“我也说不清楚……”她低下头,阳光洒落在她脖颈上,将她的皮肤映得透明一般。

    林慕果有些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不知道?”

    坠儿看着她的眼睛,苦笑着摇头:“阿果,还记得我曾经在流星底下跟你说的话吗?”

    那时,林慕果刚刚重生,她一睁眼便遇到坠儿。她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指着天上闪烁的流星道:“坠儿,你叫我坠儿!”

    林慕果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坠儿灿烂一笑:“因为我是被流星带到这个世界的,我……大约也算是坠落在大地上的一颗流星。”

    林慕果又问:“你的家在哪?”

    坠儿“支吾”半天,终于肯定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我的爸爸、妈妈……”她眼中有一丝酸涩,月光将她的眼眶映得亮晶晶的:“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到回家的路,我会回去的。”她又喃喃低语一句:“爸爸、妈妈,你们一定要等着我。”

    林慕果不解:“什么是……爸爸、妈妈?”

    坠儿耐心地告诉她:“就是父亲、母亲,那……是我家乡的方言……”

    莫非……坠儿姐姐找到了回家的路?她满眼震惊地看着坠儿,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了。

    坠儿细心的帮她拭去泪花:“我要回家了,你不是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离家的游子,有朝一日重返故乡,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是自己的眼泪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呢?林慕果也很奇怪。

    “那么,你还会回来吗?”林慕果忍不住看了一眼海泽,坠儿若是走了,海泽大哥该怎么办?海泽却一脸期待地看着坠儿。

    坠儿眼眶微红,却是坚定地摇头:“不会了。”心像是沉入湖底,凉意让人身心俱疲。

    坠儿却又猛地抬起头,她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不起……”这声道歉,似是对林慕果,又似是对其他人:“我不得不回去……我父母在等我,他们是我这一辈子也难以割舍的亲人……”

    父母在,不远游。

    林慕果拼命擦拭着眼泪,重重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她转头去看海泽,等着他往下说。

    海泽也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坠儿断然拒绝:“不,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自己虽然找到了些许线索,但是能不能回去还是未知,或许一步踏出去是家乡,也或许……这一步踏出去便是比地狱还不如的地方。

    她不能让别人陪着冒险。

    坠儿狠狠擦了泪倔强道:“没有为什么。”

    海泽深深吸一口气:“你拦不住我的。”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追随你!

    坠儿眼底的柔光一闪而过:“海大哥,值得吗?”

    海泽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去做。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屋子里一片寂静,有阳光透过窗格子洒进来,照的地板上一片斑驳的明亮。

    林慕果轻轻握住坠儿的手,郑重道:“坠儿姐姐,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你若要走,我便送你,你若要回来,我自打开家门迎接你!”

    坠儿心下感动,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阿果,谢谢你。”两人平静地对视一会儿,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稍顷,坠儿才回过头对海泽道:“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跟阿果说。”

    海泽皱着眉看她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一脸凝重地退了出去,飞云和冷白两个见状,也都躬身退下去,并顺手将门合上。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有极轻的风从门窗的缝隙中闯进来,摇晃着内室的珠帘“哒哒”作响。坠儿道:“阿果,今晚我便会离开京城,不过我会在大燕国再待一段时间,等到我彻底找到回家的门路,我……”她有些欲言又止,林慕果知道,只怕连告别的话也来不及说出口了。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林慕果低着头,指腹摩挲着青瓷盖碗,竭尽全力的让自己表现的淡然:“我懂。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坠儿姐姐,咱们的心是在一处的,不论相隔多远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思念,这也便够了。”

    坠儿欣慰地点头:“此一去,只怕再没有重逢的那天了。阿果,我在这里呆了许多年,自问没有什么遗憾,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她缓缓抬起手,将林慕果头上那枚如意八宝攒珠金簪扶正,温言道:“你有你自己的故事,我虽没有问过,但我心知肚明。阿果的故事,只怕不会比我的平淡。”

    林慕果两世为人,重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像是一个被姐姐抓到偷藏了糖果的小姑娘,心中惴惴不安,不自觉就低下头。

    坠儿叹口气道:“你喜欢苏荣琛,我知道。有一个这么优秀的男子让你喜欢,让你付出,是你的幸事。可男人的真心,便一如流水,你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枯竭……”

    坠儿神色肃穆地道:“阿果,如果有一天,你和苏荣琛的爱情走到了尽头……”林慕果猛然一惊,抬头看着她,坠儿轻轻一笑:“我希望你们白头到老,希望你们生同枕席死同穴,可是世事无常,我不得不为你打算。”

    林慕果含笑点头,却听坠儿继续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就去找之卉。我给她留了一个锦囊,里面有你的出路……”她一字一字说得认真仔细,林慕果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我已经跟她传了消息,锦囊的事是咱们三个之间的秘密,纵使是苏荣琛也不能告诉,好不好?”

    现在看来,苏荣琛却是个良人,可谁又能保证几年、十几年、数十年之后他也不变心?与其到那时再哭天抢地,倒不如早早做准备。有道是未雨绸缪。

    林慕果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她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落下来。坠儿平静一笑,触着她的掌心只觉温暖:“另外,太白楼是咱们的心血,你要好好打理。这些年来,咱们大燕国土上也开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几家分店,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你既做了王妃,只怕用钱的时候会很多,有这些产业傍身,到底会便利些。”

    当初,两人一无所有,可是坠儿头脑精明,短短数年时光,便打下太白楼的一片天地,虽然远谈不上富可敌国,但是就算在京中,实力也不可小觑。可以说,太白楼是坠儿的心血,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样,被她从无到有、由小拉扯大!可是听她话里的意思,竟然要将太白楼交给自己?

    林慕果摇头:“我不能要。我有和春堂,每年的进项也不少,你放心,总不会吃亏就是了!没钱寸步难行,就算你以后回了家,也还是要过日子的,不是吗?”

    回家?说实话,坠儿倒是很想带着一份丰厚的家业回去,也不消带上太白楼的全部资产,只需要顺回去几个古董花瓶,只怕就一辈子吃喝不愁。可是……怎么可能?

    坠儿叹口气道:“这些东西若是能带走,我自然不会手软的。只可惜,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至于落红阁……京中的也烧毁了,自不必提,其他地方的……你贵为王妃之尊,又怎么可以经营这种产业?落红阁里有许多姐妹,这些年来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所以,我便做主将产业与她们分了,只盼她们拿着银子好好过日子。”

    林慕果有些哽咽地点头:“好,怎么都好!对了……之卉大约还不知道你要离开的事?我这就给她下帖子,好歹让她给你作别……”说着就要往外走,坠儿却一把将她拉住,默默摇头:“我是什么样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贸然给她去信,只怕会惹人怀疑,若是给你们两家招了祸,岂非让我良心不安?”

    林慕果摇头道:“不会……”

    坠儿却坚持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放心,我已经给之卉去了信,将各种情由与她明说,她会理解的……”

    窗外的风越发大了,窗棱子几乎都有些“咣咚咣咚”作响,屋子里虽然烧了地笼,却还是让人感觉到初冬的冷瑟。乌云不知何时飘了过来,刚刚还灿烂的太阳此时却只剩下一个十分朦胧的影子,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油纸,凭白压得人心头有些涩涩的。

    坠儿慢慢站起身,看着屋子里天光渐渐暗淡,不过未时三刻,却几乎到了要掌灯的地步。“天越来越短了,再晚些,只怕城门关了,我便走不了了。阿果,我……我便要走了……”

    林慕果情知早晚有分离的时刻,却到底浑身一颤,忍不住站起来追上两步,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又吐露不出。

    这个时候,任何思念都是牵绊,只能让坠儿却步。林慕果不想做她的牵绊,因而只好轻声说一句:“珍重!”

    因为林慕果身份所限,她不能出门送别,就连身旁的大丫鬟也不方便露头。林慕果强忍泪水将她送到二门外,再往前走,依稀可以听到街市上的叫卖声了。

    坠儿含笑让她止步,一回头,自己的泪却忍也忍不住。

    林慕果看着坠儿与海泽的背影渐渐远了,越过角门,一转弯,便如两粒晶石入海,寻不见了。